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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章 盜者亦有道 五味一碗湯5 文 / 生死樹

    廳上正中高懸斗大的一個「壽」字,字兩邊及下方又密密寫著各體「福」字,足有百餘,取福壽雙全之意。廳下盡鋪紅毯,左右高掛壽聯,上聯是「壽比南極三千歲」,下聯為「福如彭祖八百春」。又設有壽屏,畫的是「八仙慶壽」的典故。

    公孫秋居中而坐,面前擺著一張八仙桌,桌上放著壽酒、壽魚、壽麵、壽糕、壽果、壽桃等等。廳堂兩側設有長几,一邊各坐著四人。左側四人衣著華麗,年紀均在五十開外,生得高、矮、胖、瘦一應俱全,高者名譚九、矮的叫淳於歡、胖者為錢仲、瘦的喚作祁盛,正是公孫秋的四個同門師弟。

    右邊四人,居首的是一個老和尚,年紀足有七十,人稱空相法師,是此間一位得道的高僧。並排而坐的三人來頭也是不少,相傳是伊尹、彭祖、易牙的後人,皆為當世名廚,更為鑒賞美食的行家。

    八個人都不是武林中人,來此處只為一事。原來公孫秋師兄弟共五人當年投到一位隱士門下學習廚藝,那人臨終留有秘譜一份,乃是一生廚藝之精要。並有遺言要他們師兄弟每五年比試一次,勝者可留此書精研五年。上一次比試公孫秋獲勝,今日正好又是五年之期,譚九等四人便如約而來,一來比試廚藝、二來為正好為師兄慶壽。至於伊尹、彭祖、易牙三位的後人卻是特意請來的評判,空相法師德高望重,正好來做那公證之人。

    三位評判面前各已經上了四道菜,分別出自公孫秋的四位師弟之手。譚九的菜叫「穿雲雪雁」,乃是將白熊之掌去骨做成「雲」狀,而後以秘製濃湯慢燉。又將飛龍肉汆湯,施以精妙刀功雕成雪雁,而後置於熊掌之內,二者均是山珍中的極品,此菜一成,滿堂立時濃香撲鼻。

    淳於歡做了一道「游龍戲珠」,主料便是這西海中的湟魚,現用現捕,改刀做成龍形,而後施以汆燙之法,看似簡單,卻內含玄機,先說汆燙之湯,乃是盡取江河湖海的鮮味以秘法熬製調配而成,光此一項就需要費上半年之功,再說那所戲之珠,更是窮盡海中極品制得,其外又裹以珍珠粉,看起來晶瑩光潤,入口清脆彈勁,再配上西湖湟魚特有的爽滑鮮香,真是相得益彰。若說譚九的「穿雲雪雁」是把濃香發揮的淋漓,那這「游龍戲珠」便是把清鮮做到了極致。

    錢仲平日經商,常年行走在中原和西域兩地,這次他另辟奇徑,做了一道「鳳鳴岐山」,將竹絲雞開膛洗淨,以香料醃製,而後於院中挖一深坑,坑中填入劈柴和石塊,焚燒至石塊通紅,再將醃好的竹絲雞用西域特產的香葉包好,置於洞內,再以土覆於其上,靜候三個時辰,便可功成。據說此法學於西域,烹調所用香料亦為西域特產。食之酥而不焦,肉飄異香,與中原美食相比別有一番異域風味。

    祁盛所做之菜卻是一道藥膳,名曰「一鍋仙」,是以驢肉為主料,輔以各種藥材,精心熬製。這驢肉的鮮美自是不必說了,正所謂「天上龍肉,地上驢肉」。醫書上稱驢肉味甘,性涼,無毒,有解心煩、止風狂之效。於積年勞損,久氣血虧虛之人最為適宜。所用之藥卻並非一味求貴,而是細心挑選,不光有滋補之效,還增驢肉之香。食上一鍋是既得珍饈又強體魄,當真似仙人般快活。

    眼上四人之菜已經上完,廳堂上眾人把眼光具都看向公孫秋。蕭曉山於內情並不知道,混在人群中觀察動靜。

    公孫秋站起身來,道:「四位師弟這幾道菜做的真好,老夫下不才,在這裡配上一湯。」說完招呼下人給在座每人端一碗清湯上來。這湯清如白水,略有花香,看著平淡無奇。

    公孫秋道:「此湯名為『五味』,其中玄妙現下不可說破,請諸位品嚐之時,只要心中想著平生之願,那便會領略其中的滋味了。」說完看了一眼空相大師,道:「大師,這湯未用半點葷腥,不妨也嘗上一嘗,如何?。」

    空相大師,道:「阿彌陀佛,那貧僧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說完端起「五味湯」便喝,只覺得淡而無味,猶如白水。正在此時,卻聽到譚九叫道:「好辣!」

    祁盛卻喊道:「好酸!」

    「好苦!好苦!」錢仲也叫了起來。

    「這……這……太甜了!」淳於歡隨即也嚷了起來。三個評判亦是高呼味重。眾人各自叫了一聲,便就無動靜,一個一個如癡如醉的,呆著不動。空相大師一臉茫然,四下看了看,然後望向公孫秋,卻見公孫秋面露微笑,輕捋鬍須。

    譚九最是喜好杯中之物,恨不得嘗盡天下美酒。卻偏偏脾氣暴躁,常常酒後失態,遷怒他人。剛才一口「五味湯」喝下,只覺得辛辣無比,片刻後突然又覺得辣味全無,眼前似有無數佳釀,酒香四溢,當下便伸手去夠,將要碰到,美酒卻一下如煙散去,只剩下遍地的空壇,哪裡還有一滴美酒。心中不由得怒氣生騰,那股辛辣之味復又回來,渾身躁熱難耐。

    錢仲經商,最是喜財,現下眼前現出座座金山,把自己圍在當中,心中歡喜,卻見金山之下走過一人,衣衫襤褸,仔細觀看,發現正是自己年輕之時生意失敗後的落魄景象,正在詫異,景像一幕幕變了起來,俱是自己這許多年來,生意場中的諸般艱辛愁苦。心中頓時失落,暗道:「他人均看我現在錦衣玉食,卻不知道我背後吃了多少苦頭。」此念一起,金山瞬間崩塌,初喝「五味湯」之時的無比苦澀再次襲來。

    祁盛是四人中最小的,也是最後一個拜入師門,當年最得師傅寵愛,本來廚藝也是五人中最高的,心高氣傲本以為那秘譜非他莫屬,卻哪成想,這麼多年來竟從未勝過一回,心中不甘,一直疑心師傅定是私下傳了其他幾位師兄烹飪的秘法。此刻他眼中景象卻是皇宮大內,龍位之上皇帝正在高聲道:「聞古有伊尹、彭祖、易牙等人最擅烹調之法,堪稱庖廚之祖,依朕來看,似皆不及祁愛卿一二。」說完景象變幻,身前左右全是學藝拜師之人,口道對他無比推崇。正在高興間,卻看到遠處現出當年授藝情景,眾徒中獨缺自己。心下頓時妒意萌發,氣得渾身顫抖。正要發作,忽然覺得眼前一空,只剩下陣陣酸楚。

    淳於歡眼前景象卻又是另一番,他此人最好**,家中妻妾成群,卻還樂於尋芳覓蝶。現下只覺得周邊儘是佳麗,什麼沉魚落雁、閉月羞花,那是應有盡有。一個個如天仙一般圍在身旁,他這個摟一下那個抱一會,只恨自己少生了幾條臂膀。這時天色突暗,月上梢頭,眾美女紛紛寬衣解帶,向他撲了過來,嚇得淳於歡一驚,這些年他**聲色,身體早已空虛,眼見得赤條條的眾多美女一擁而上,頓時覺得腰膝酸軟,胯下隱隱作疼。一下驚醒,恢復了神智,回想剛才,只覺得臉上滾燙,再看其他眾人,也是個個面露尷尬,俱已從虛幻中歸來。

    公孫秋笑道:「幾位師弟,愚兄這『五味湯』滋味如何?」然後轉過頭又問三位評判:「我師兄弟幾人所做之菜,還請幾位分個高下。」

    三個評判,此刻面面相覷,心中暗想:「若以『色、香、味、形『來評判,前面四人之菜不相伯仲,遠勝這『五味湯』。可要論『意』卻是『五味湯』獨樹一幟,其他四菜那只能是望其項背。」一時間都沒了主意。

    公孫秋見眾人不答,轉而又問空相道:「大師,嘗此湯是何滋味?」

    空相面露難色道:「這……出家不打誑語,我嘗之如白水一般,卻無任何滋味。」

    公孫秋聽罷,放聲大笑,道:「大師果然是得道高僧,跳出七情苦、不受六欲罪。那湯的的確確就是一碗清水,諸位剛才各種滋味,其實皆是由心中執念所生。」

    此話一出,驚得堂上眾人目瞪口呆。

    公孫秋接著道:「今日比試,依我看四位師弟可謂平手,獨我一人輸了,前日裡我以命人將秘譜又謄抄了三份。今日我就斗膽,分給諸位師弟,各自回去精研吧。」說完把手一揮,從後堂閃出四個家僕,一人手中捧著一個木盤,走到譚九四人面前,將木盤放在長几之上,而後轉身離去。四人一看,木盤中裝的正是先師留下的秘譜。

    譚九想了想道:「師兄,今日我輸的心服口服,秘譜還是留在你這裡才是應該。」其他三人也都稱是,話雖然如此,可四人卻還是對秘譜戀戀不捨。

    公孫秋看著自己心下不忍,暗想:「我這個四個師弟,還是執著這秘譜,不過也好,這般執念總好過那『酒色財氣』和『功名利祿』。今天我就想個法方成全了他們吧。」想完,道:「四位師弟如此,倒叫我為難,不如這樣,我出一題,如果師弟們誰能答上,我便留下他的秘譜,要是那位答不上來,說不得就請將秘譜帶回,如何?。」

    四人互相看了一眼,道:「就依師兄所言,請師兄出題。」

    公孫秋道:「我這『五味湯』中其實還真了放一些東西,你們誰能猜得出來?」四人一聽面面相覷,哪裡猜得到。

    公孫秋見狀知道事情已成,一時興起,隨口道:「只要不是我府上之人,都可猜上一猜,若是猜中,但有所求,老夫一定答應。」說完轉回身又看向那邊空相大師等四人,其實他說這話無非只是一句玩笑。卻哪想說著無心聽者有意,此話一出,可喜壞了人群中的蕭曉山,當下高聲道:「『五味先生』可不要食要,你那水中之物,我卻是知道。」蕭曉山昨夜看到公孫秋深夜太花園中的所為,又聯想起李青山曾經說過「五味居」種的「七色曼陀羅」最能迷人心智。眼見剛才堂上眾人,似是被迷了心智,頓時猜到水中定是摻了「七色曼陀羅」。

    公孫秋一驚,尋聲望去,只見一個十七、八,歲的家僕,正一臉得意的看著自己。心中暗道:「壞了!我怎麼把他忘了。」面上卻鎮定如常,高聲道:「原來是蕭公子,你所想之事,老夫已猜了**,不過此事重大,勞煩蕭公子移步隨我去後堂一敘。」說完回身對堂上眾人施禮,道:「各位稍等,老夫去去就來。」然後對著蕭曉山一招手,轉身便進了後堂。

    蕭曉山也是一驚,暗道:「他怎麼會認得我的?」可情況緊急,也容不得他多想,當下便跟了過去。

    後堂之內公孫秋面露微笑,問道:「蕭公子所求之事,可是昨夜那事?」

    蕭曉山一臉茫然,道:「先生是如何猜到的?」

    公孫秋哈哈道:「螳螂捕蟬焉知黃雀在後。」

    蕭曉山一聽,立時面紅耳赤,心下已經明白,自己天真以為行事神不知鬼不覺,其實早已經被公孫秋發覺。想必昨日與王嘉胤的對話也被已經被他聽了去,心中既有慚愧,又多了些對公孫秋的敬重。抱拳一禮,道:「既然前輩已經知曉,那前輩可不要食言。」

    公孫秋道:「老夫說話一言九鼎,豈會出爾反爾,我答應你上玉虛峰就是。」

    蕭曉山心中大喜,道:「那我們這就動身,如何?」

    公孫秋一擺手,道:「我是答應你去,可沒說現在就去!」

    蕭曉山一愣問道:「那先生要幾時動身?」

    公孫秋面色突然一冷,道:「我想幾何便幾何,要你多事?」

    蕭曉山大驚,沒想到剛才還和顏悅色的公孫秋會突然翻臉,慌道:「你……你這是要耍賴!」

    公孫秋哈哈笑道:「老夫一生何嘗受人要挾,要不是念在你是故人之孫,憑你今日所為,焉能容你活到此時。」

    蕭曉山心中一冷,暗道:「看來此人是請不動了,現下只好自己上山,見機行事設法救人。」又想到自己被公孫秋戲弄,心中來氣,眼珠一轉,暗想:「我這一走也不知生死如何,可不能便宜了這老小子。」

    當下一抱拳,臉上陪笑,道:「先生教訓的是,既然先生不肯壞了自己的誓言,晚輩也不敢強求,這就告辭。」說完徑直走到門口,突然回頭大叫道:「『五味先生』你那『五味湯』可還有?」

    公孫秋一愣,問道:「你要幹什麼?」

    蕭曉山一臉壞笑,道:「沒什麼事,就是看在你鬍子一大把的份上,勸你一句,要是口渴可千萬當心,別把『五味湯』當水喝了。對了!還有別有事沒事總一本正經的教訓你那幾個師弟,我看你的執念啊,可比他們要大多了。哈哈……」說完一陣大笑,頭也不會,朝玉虛峰狂奔而去。

    屋內公孫秋被說得愣在了原地,兀自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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