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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1章 老角之死 文 / 松園漫步

    轉眼白豬已經10歲。這是三年級暑假的一天,春蘭與李自立卻為蓋房子的事吵了起來。春蘭說:「看看人家都在蓋房子,我們不蓋會讓人家笑話的,再說以後白豬大了哪有房子結婚?」

    「你這女人家,頭髮長見識短,時代開始變了,白豬急著結啥婚?要好好讀書,去城市上大學當科學家,呆著農村幹嘛,有前途嗎?」

    「你淨說夢話,我找半仙算過白豬的命,不早點結婚以後會沒老婆,他八字帶華蓋又犯孤辰……」

    「你怎麼就這麼迷信?現在是科學時代要相信科學……」

    「我不管你科學不科學,反正得拉石頭蓋房子!」

    「沒有你們這些人,泉州哪有這麼多的寺廟?你說什麼這頭公牛會照顧孩子,還把曾叔的詐屍給放倒了,這些有科學嗎?誰信呢,都是些迷信,歪風邪氣!那些我還可以不管,科學這事你不要給我再迷信,我得好好培養他!」

    「培養歸培養,反正房子我是要蓋的,明天我跟阿紅自己去拉。趁老角還能撐,明天我們上虎巖山去!」

    阿紅表態了,為了弟弟的新房,她一定到位。李自立氣的拍桌子又分析起未來的社會形勢。

    白豬跑牛棚去,老角從地上站了起來。老角老了,已經快13歲。肩膀上的毛脫得只剩下長期被鞭打留下的結疤,那是鄉親們來借老角幹的好事,屁股沒肉,兩根腿骨撐著牛皮,就如兩根枯萎的木頭。它正艱難地嚼著地瓜籐。白豬抱著老角的頭,不知為何,眼淚就下來了。

    老角舔舔他的手,白豬竟然心中感覺到老角似乎在跟他講話,說沒什麼好傷心的,每個生命在這個世界就是一場體驗,也是一場使命,也許也是一場責罰,完成了,就該離去,沒什麼好傷感的。正是有老角的安慰,白豬雖然聽的半懂不懂,但心情放鬆很多。

    有時春蘭在前,有時阿紅在前,兩母女開始了載石頭之旅,石頭在虎巖山的虎巖寺旁。虎巖寺籍著眾多形態各異的岩石的簇擁,本是個景色奇絕的旅遊景區,但在瘋狂的八十年代採石運動中,石頭幾乎采炸殆盡。春蘭她們就是去撿人家不要的丟棄的廢石,這些不必用錢買。在這農民們只能靠石頭蓋房子的年代裡,虎巖寺的觀音菩薩也好,和尚也好,都只能無奈地看著寶貝被瓜分帶走。

    載石的道路經過虎巖村,那也是現在當上鎮書記的老革命的兒子曾獻嵄丈人的家所在。已經拉了半個月,這十幾車廢石堆滿春蘭的宅基地,春蘭瘦了黑了,但她眼神是堅毅的,不能讓人比下去!每次白豬的任務就是牽著老角到虎巖村邊那個陡坡邊等,一旦老媽與姐姐載了石頭過來,他就等著把老角套在車前,自己揮鞭把石頭拉上陡坡。

    夏天的暑熱逼的老角涎水直淌,它瞇著眼睛在躲避頭上的炎炎酷暑,連地瓜籐都懶於嚼了。一會兒,終於看到老媽與老姐了,今天的石頭顯然比往日多,她們倆單薄的身子與一車的石頭比起來顯得多麼的脆弱。中午的太陽已經到了頭上,白豬不禁抱怨道,今天怎麼這麼遲?姐姐說:「快來套上,囉嗦什麼?不等人家走了怎麼有機會撿到好石頭?」

    泥土路被全鎮幾百輛載石板車壓的只剩下兩道深溝,烈日下,老角艱難地蹬著、用力著來報效養自己的這家人。可是溝太深了,爬了一點又退了下來。春蘭在後面推著,喊白豬用力拉老角。但老角噴著氣,進了一點點還是又退回深溝裡。阿紅讓白豬站自己身邊鞭老角屁股!白豬一向捨不得鞭,現在為了給母親姐姐減重,為了這車出深溝——至於未來的新房他是完全不在乎,他鞭打起老角瘦骨嶙峋的屁股!老角顫巍巍地又蹬了起來,但車輪只進步一點點,終於又退回來了。

    阿紅喊白豬到後面去!自己奪過鞭子,讓弟弟到後面幫媽媽推!口中訓道:「一個男孩子,趕頭牛都不會用力!」白豬滿眼含淚,低著頭,不敢看老角,也不想讓他們看到。他與母親一人一側,在姐姐的口令聲中,開始了新的用力。前面是姐姐男人般的大聲的吆喝,以及樹枝打在老角背上啪啪的響亮的聲音,後面是母親「一二三」的配合聲,而自己,白豬稚嫩的肩膀扛著硬邦邦的板車後把,跟著母親使盡力氣往前推,但他的雙眼模糊成一片,也響起了嘴唇咬緊的哭聲!他不知是為媽媽與姐姐而哭,還是為老角而哭,或者也為自己而哭?這樣的生活太不是他喜歡的,自看到曾叔公的死,他就覺得死亡是多麼可怕的事,而這樣在泥土坡上用血肉之軀載石頭的生活就更加可怕了。

    板車在坡上緩慢地前進著,前面就最後一道小溝了。然而可怕的事情卻要來了,雷聲響起,烏雲來了。阿紅叮囑繼續前行,務必在暴雨前到達坡上。於是姐姐的鞭子更加響亮地響起。天如人願,到了坡上雨還沒下。白豬偷偷擦完眼淚跑去給老角解套,老角喘著粗粗的氣,兩腿在打著顫。白豬忙帶到山水下來的地方喝水。正當三口要下坡時,背後傳來一聲招呼:「這不是自立嫂嗎?我剛要拉些傢俱去咱村,你家牛幫幫忙咋樣?」

    春蘭一看,是新任鎮書記的曾獻嵄趕了上來。春蘭剛要答應,白豬說:「不行呢,我家老角累壞了,沒力氣了。」

    「不就拉個坡嗎?對了,自立哥轉正式的事解決沒有……」

    正說著,前面拐彎處趕來李自立,大中午還沒回家,他也急了。抬頭看到這一鎮之長,他愣住了,按他的脾氣一向不願跟當官的打交道,尤其這種靠老爸上去的。但剛才關於轉正的話他都聽到了。他說:「拉就拉嘛,一頭牛又不是一個人……」

    「真的不行,老角這幾天不大吃東西,今早一直在喘氣……」白豬解決反對。

    「大人同意你叫什麼?」李自立生氣了。

    「爸,剛才拉車時老角可能真的不行,兩根後腿顫的很厲害,再說確實老了。」阿紅也說。

    「不肯就直說嘛,不就拉一回?這個鎮牛多的是,以後你們還沒機會。哼!」

    「獻嵄兄弟,這樣吧,反正傢俱也不算很重,我們母女倆去幫推,老牛就讓它歇歇吧。」春蘭看著老角後背的骨頭提議著。

    「這是土路,又狹窄,不然我就讓拖拉機來啦,我丈人他們村又沒耕牛,不然我一個鎮長何必這麼求你,你懂嗎,嗯?」書記顯然口氣重了。

    李自立拍了白豬的屁股,讓白豬把老角牽過去!白豬只好牽著牛跟在白襯衣黑皮鞋的書記身後。春蘭母女拉著石頭出發了。

    一路上書記用樹枝抽著老角的後背,說:「你這老牛,算什麼東西!就會裝神弄鬼,牛是來拉東西幹活的,不是裝模作樣的。想當年你把我老爸弄倒,我還沒找你算賬,本來要報給派出所把你殺了,後來咱大人大量,放過了你,今天你要好好表現!」

    白豬聽的很不舒服,但他一個小孩子又能怎樣?

    坡下一車紅燦燦的紅木傢俱,從對話中白豬知道那是他丈人砍了虎巖寺周圍幾棵近千年大樹打造而成的,最近剛剛噴漆好,準備拉到鎮上書記新蓋好的洋房裡。後來白豬才知道,那是書記丈人討好用的,因為書記最近跟老婆吵架很凶,想換老婆了。

    老角還是被套上了,書記作勢要到後面推,他丈人慌得對白豬大喊:「小孩你去推!」又對書記呵呵地說:「你站旁邊看著,別把衣服弄髒了。本來可以等他們來了再拉,但這麼輕的東西,再說雨馬上要來了,我來,我來。呵呵,呵呵呵。」

    他猛抽老角一屁股,喊著「駕」!就提起車把。白豬不情願地在後面推著,但車把提起時,他吃了一驚,輪胎癟了很多,可見這車傢俱不比石頭輕!為了老角,他只好拚力了。可惜他丈人不是拉車的料,車拉的七拐八拐,又陷入原來的那個溝了。他在前面拚命地抽,但老角氣喘的後面都可以聽見,就是前進不了,但越是前進不了,他丈人抽的越厲害,口裡還凶凶地罵著。書記就在旁邊笑著享受丈人的表現。

    白豬跑到前面,一把奪過樹枝,說:「你抽就抽了,幹嘛還罵?這牛是你家的嗎?」說著,白豬眼淚就出來,聲音也哽咽了。丈人與車同時楞在車輪溝裡!

    還沒等白豬擦去眼淚,啪地更響一聲抽在老角背上!那是一根長滿尖刺的枝條被書記握在手中。書記不容反對用枝條指後面說:「當年弄倒我老爸你也有份吧?去後面推!」

    白豬嚇住了,只好又回去繼續推。

    剛才的一抽之下,老角渾身一驚,車輪竟然出了深溝。書記似乎很滿意自己的趕牛技術,或者借此嚇唬他丈人,就更加猛抽老角!

    「哇——」白豬使勁推車為老角減輕!可這麼一哭,一個響雷後大雨傾盆而下!不知為白豬抱怨,還是為老角抱怨?

    丈人要喊停,書記不肯,他說:要在風雨中前進,要鬥志昂揚!與天斗與地斗與人斗其樂無窮!

    板車在泥濘的土坡上前進,泥濘的車轍裡混著老角滴滴熱血,那血從後背從牛軛磨著的肩上流出。大雨中的書記狂笑著狠命抽著老角,似乎有用不完的勁!多年後白豬感覺那種力量似乎在發洩著什麼。

    老角兩腿顫抖著,在接近坡頂時步伐開始扭了起來,白豬預感到什麼,他跑上前去,一把搶過書記的刺鞭,書記似乎抽夠了,他把鞭子遠遠甩了出去,衝著狂雨的天空狂笑不已。車終於停在了坡頂,丈人趕緊下去取油紙。

    白豬抱著老角的頭痛哭起來!但老角背後的血依然在淌著,它兩眼渾濁,充滿血絲,拚命地喘著氣,顫抖著身子!並且身子開始往下墜,白豬驚的大喊:「老角,老角,你怎麼啦?」

    老角伸出舌頭用力舔了一下白豬的臉,頭一歪,身子一沉,癱地上了!白豬心中閃出老角的聲音:我走了,未來的路好好走。哇哇哇——白豬嚎啕大哭起來。

    他轉過身,看著依然在大雨中對天喊話的書記,大聲說:「你得賠我家的牛!」書記從激昂慷慨中回過身來,冷漠地掃了地上公牛一眼,沖天說:「老子前程遠大,老子從不服輸!」

    接著對白豬說:「不就一頭老公牛,明天讓鎮上賠一萬頭都不算什麼。跟你爸說,明天到鎮上找我,讓他自己來!」然後往下坡處走,走了兩步,又回頭說:「滿鎮人都是牛,跟這老牛沒啥差別?也都這個命!」啐了一口,他從另一條路冒雨去鎮上了。

    大雨終於停了,坡上是一動不動的老角,雨水帶著血水往坡下流去,渾濁的血水猶如老角渾濁的雙眼,老角死不瞑目!白豬嗓門依然在哭著喊著,這10歲孩童的哭聲在公元1988年的天空驚得天光震顫,似乎預示著一場災變,1年後北京果然有事!

    遠處,虎巖寺慧心和尚一聲長歎:「造孽呀,阿彌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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