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 蒼陽 義行 真武動（一） 文 / 天地一好人
段無垠再度清醒過來。
他輕輕睜了一下眼睛，而後極其迅速地閉上。
嗯，看到了白色的天花板……
還有天青色的布簾……
應該是在某個還算正常的房間裡吧……
最近總是經常暈來暈去的，生怕又在失去意識的時候被弄到哪兒去……
不管怎麼說，這回總算沒有在什麼稀奇古怪的地方……
段無垠再度睜開眼睛，全身心地感知著這個世界。
鼻中所嗅到的，是酒精、消毒碘伏以及被次氯酸消毒過的被服的氣味。
耳中聽到的，儘是痛苦的哭喊、斷續的呻吟與絕望的哀嚎。
這嘈雜而混亂、卻又帶上幾分熟悉感的環境……
這是又回到某座醫院了麼？
想必是之前的120救護車把我帶來的吧……
只是，還有很多問題需要搞清楚……
段無垠正思索著，布簾被拉開，一位神色疲憊的護士托著護理盒走了進來。
「你好。」段無垠舉手示意。
「哦，你好，你已經清醒了啊……」護士輕輕一笑，「藥液恰好打完了，我幫你把輸液針拔掉吧……接下來可以下床走走，不過不要走太遠哦。」
「謝謝你……」段無垠也笑答道，「對了，可以問個問題嗎？」
「嗯？」
「這是那一家醫院？」
「咦？你不知道嗎？哦，你是被120送過來的那個昏迷病人吧？那也難怪……這裡是蒼陽縣，這座醫院則是蒼陽縣人民醫院。」
「蒼陽縣？不好意思，我不清楚這裡的具體位置……東江省冷州市離這裡有多遠？」
「東江省冷州市？那不就是本省省城嗎？直線距離大概有五百公里了吧……」
省城？五百公里？
我竟然來到距離冷州市這麼遠的地方了嗎？
段無垠下了床，掀開隔間的布簾，眼前是一條狹長的走廊。
走廊兩面靠牆的位置滿滿當當全擺滿了折疊床，床上擠滿了唉聲歎氣的病員。
病房都已經爆滿，所以不得不在走廊上加滿了床，是麼……
各種外傷的患者、沒有外傷卻一臉痛苦表情的患者……
不分男女老幼、外傷內病都有，這應該是急診室沒錯了……
那麼，醫生辦公室在哪兒？
哦，是這兒……
段無垠回頭瞄了一眼牆上的員工欄，隨即伸手攔下了一位收拾停當看似正準備出門的急診醫生：「你好！請問你是方鉉醫生嗎？」
「是的，我就是，你有什麼事嗎？」
「我是這兒六十號床的病人，有點事想和你談一下，可以換個地方嗎？」
「嗯，好的，我剛剛給人交接完病情，準備去值班室歇下，沒問題的話你也一起來可以吧。」
在值班室裡，方鉉遞給段無垠一杯茶水，問道：「好的，現在可以說一下你的問題了，是什麼問題呢？想要瞭解一下你的病情嗎？」
「不，不用了，」段無垠的回答大出方鉉的意料，「我自己很清楚，只不過是由於疲勞過度造成的昏迷而已，最多伴有一點脫水和電解質紊亂，既然已經補過液，那就不會有什麼大問題了……」
「呃，這麼專業的回答方式，倒是我這麼多年來第一次從病人口中聽到。」
「因為我自己就是醫生，這並沒有什麼難以理解的。」
「原來還是同行啊，真是稀客……那麼，你希望從我這兒瞭解到什麼呢？」
「說實話，我之前遇到了某種意外，已經連續昏迷了好多天了，多到我現在的時間概念都有點混亂了……所以，我現在首先想知道的是，這個世界到底已經變成什麼樣了？」
「什麼？」
果然如同意料中一樣驚異的表情。
不過，在感覺靈敏度大幅提升的段無垠看來，這種「驚異」仍然有些細微的差別。
那副表情的背後意味，並不像是他想像中那種「難道你是瘋子嗎？」，而是「難道你還不知道嗎？」
這情況……可跟我想像的不大一樣呢……
莫非這個世界真的出了什麼人盡皆知的大劇變？
方鉉重重歎了一口氣，從桌邊拉出兩把椅子，示意段無垠坐下，接著道：「如果你真的昏迷了那麼久，那倒也確實是難怪了……那麼我就來跟你大致說明一下，這個世界到底已經變成個什麼樣子吧……」
「原來……這個世界……已經亂成了這個樣子了嗎……」
聽方鉉講完，段無垠心中猶如江海翻騰一般。
「破碎的永夜」！
「枯朽病」！
「異類的侵襲」！
那樣的話……冷州市現在變成什麼樣了？
我的家……變成什麼樣了？
我的親友們……又是變成什麼樣了！？
段無垠急促地呼吸著，雙拳攥的極緊，指甲簡直都快要掐穿自己的掌心。
此時的段無垠恨不得一下子就衝回家裡所在的那條小巷，把一切都看個真真切切。
不過，他當然還是清楚地知道，那樣做是不可能的，而且也沒有什麼意義。
眼下再怎麼急切也於事無補，只能從身邊的事情開始，一點一點釐清所有的現況，踏踏實實地搞到自己所需的情報才行。
段無垠轉念間，當下便已打定主意。
「你們醫院、或者說你們縣裡的現況，應該也不太樂觀吧？」段無垠鬆了鬆手，抬起頭問道。
「嗯，那是肯定的啊……」方鉉苦著臉答道，「我們蒼陽縣雖然和本省省城冷州市並不算接近，但現在，冷州市包括周邊大部分縣城都已經被籠罩在黑雲之下。在本省境內，沒有被黑雲罩住的地方也就只有包括我們蒼陽縣在內的幾個小縣城了。所以，本省境內，凡是能夠逃得出來的難民，相當一部分都湧到我們這兒來了。
「這座縣城現在已經徹底人滿為患：交通陷入癱瘓，住宿空間極為緊張，學校、工廠、企業大樓等非基礎設施都已經完全停止運行，還得專門騰出地方、甚至拆出空間來住人。可是，就算這樣做，也還是有很多人沒有地方住，只能在空曠場地上露天而臥……
「幾乎每天每時每刻都有大量心存歹意的傢伙在四處打砸、哄搶物資，甚至直接傷人劫財，僅有的警察整天都東竄西跑、疲於奔命，大多數公務人員則乾脆窩在政府大樓裡縮頭不出，而面對這種情況最應該出面的軍方，更是完全消失不見，誰也不知道他們究竟到哪裡去了……
「因為傷患每時每刻都在增加，所以只有醫院的工作終究還是沒法停擺的……只不過，在眼前這種就連整個地區的日常秩序都快要完全維持不住了的時候，沒人認為醫院還能夠撐很久……」
「更何況……」方鉉不自覺的壓低了聲音，「據還算可靠的內部消息說，這家醫院的資金鏈、藥品和器械的供應鏈都已經徹底斷掉了！
「所以，就算不提什麼高要求，光是把醫院當做得以庇身的避難所，僅憑現在醫院裡庫存的物資，要是能維持到下個月就足以燒高香了……
「根據僅存的電視、網絡上傳開來的消息，要不是蒼陽縣的地理位置還算不錯，再加上一點點運氣，永夜的黑雲、枯朽病以及異類的侵襲這幾種匪夷所思的災難，眼下都還基本沒有蔓延到這裡的傾向，哪裡會還有人顧得上在這兒正經工作啊，早就都已經撒丫子忙著逃命去哩……」
「嗯，你說得很詳細，我大體上已經搞明白了，這裡雖不能算是一方樂土，不過也是這片亂世中少有的庇護所了……」段無垠摩挲著下巴，提出了一個令方鉉極為意外的提議，「不如這樣吧，我本人呢，之前是冷州市人民醫院的外科醫生，也算是科班出身的，如果你沒意見的話，這段時間我可以在這裡以助理醫師的身份，在你這邊幫忙……」
「嗯？你是說真的嗎？」
「我的條件不高，只要你把這裡的值班室借我一間作起居飲食所用，別的都不需要，你也用不著給我支付任何費用。」
「可是，你到底……」
「這你就不用管這麼多了，只要答應我就行。還有，我自己的閒餘時間，還請不要來打擾我，我保證只會給你幫忙，絕對不會反過來給你找什麼麻煩，如何？」
雖然對眼前這人沒有什麼惡感，不過多年戰戰兢兢走過來的行醫生涯，使得方鉉反射性地想要拒絕段無垠這個怎麼想都不太正常的提議。
只是，心裡想著要拒絕的話，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段無垠的臉龐和面容並不如何高貴帥氣，但卻彷彿有著一種出奇溫和的氣度，撫平著方鉉紛亂而煩躁的心緒，同時似乎卻又隱藏一種極端威嚴的氣勢，使得方鉉連一點違抗他的舉動和念頭都無法做出。
這個人的行為和想法……怎麼想也覺得太古怪了……
不過，再怎麼怪，也不會比這個莫測變化的世界更古怪了吧……
我這裡急診室的人手的確相當稀缺，讓他幫把手也是件好事……光是以助理醫師的身份的話，我自己就可以做主了……
罷了，那就這麼辦吧……
兩隻大手就此握在一起，代表著一種無須言語的「契約成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