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章 走水（下） 文 / 草花十
空氣中已瀰漫煙味，齊諾和廖紅綾一落地，二樓看有人從三樓跳下來平安無事，也依樣學樣往下蹦。結果斷胳膊斷腿的躺了一地。不出沈默所料，十幾個人逃出來後，客棧周圍就有好多影子在活動。
啪——關上窗。沈默對剩下的人說，此路已絕。
將透濕的手帕摀住口鼻，沈默指揮眾人靜靜的撤出客房。
張媽背著包裹，紅歌扶著小姐，紅袖抱著逃生索緊跟著沈默。兩名鏢師各抱了兩床棉被。雖然不情願聽一個丫頭的指揮，但白樺林一戰有目共睹。僥倖也好，急智也好，不會武功的女孩擊敗西域密宗派來的頂尖殺手，這就是奇跡。
北方的房屋，以硬山頂建築居多，主要因為這類建築的防火特點好——東西兩面山牆，青磚砌成，與地面完全垂直，沒有延伸出去的易燃結構，即使一家著火也不會禍及周邊。
定康是北方的大城邦，永祥客棧的結構也是硬山派，只是在東西山牆上挖了兩口窗通風照明，不大不小，一人寬半人高。
從西面的窗口看，和永祥客棧相鄰的是一座差不多規模的飯莊，兩樓相距七八米，中間一顆濃密的柿子樹正好擋住了正門的視線。
張媽和紅歌面面相覷，打死她們也不敢從這裡爬下去。沈默舔舔嘴唇，不要說這班古代女人，就是她自己也沒從十米高地蕩鞦韆的經驗。爬也是死，不爬也是死，那就爬吧……
「胡小妹，你該不是想從這裡爬下去吧？」刀疤子臉問。
「我看還是我們兄弟一次帶一個，送你們下去。」另一個三十上下，微微帶著書卷氣的鏢師說道。
「不行，我們五個女的，你們只有兩個。萬一有情況，我們上面的就都死定啦。所以你們必須斷後！」
一番話，讓在場所有人都變色。是啊，客棧裡有敵人，客棧外也有敵人。此時外面的敵人都在前院打，所以裡面的敵人更加可怕。
將四床棉被扔下去當墊子，把繩索一頭繫在樓梯欄杆上，沿著西牆垂下，長度剛好。「紅袖，你先爬。廖小姐，你第二。」
這次誰都沒有異議，因為誰都不想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紅袖驚恐的看著沈默，靈秀的面容一片蒼白。
輕輕攏了攏她瘦弱的肩膀，附耳輕言：「兩隻手抓住繩子慢慢放，兩腳踏在牆上倒走，不要往下看。你是她們中最勇敢、最聰明的，給你家小姐做個榜樣。等你家小姐一落地，就帶她去我們白天去過的地方躲好，沒有人想到一個大小姐會躲在那種地方。」
紅袖緊緊盯著沈默的眼，後者報以鼓勵的笑容。二話沒說，廖紅袖騎上窗台……
第一個順利著陸。廖紈儀雖然淚眼濛濛，但還是硬著頭皮上了，按照預定計劃，一落地紅袖就拉著廖紈儀向茅廁的方向跑去。
張媽看到小姐跑了，張嘴要喊，被沈默一把摀住……
從起火到現在不過半個時辰，火苗已竄到三樓。二樓的人開始往頂樓跑。此時的煙霧也越來越大，沈默聞到濃濃的汽油味，只覺得喉嚨好難過。
二樓的人狼狽的湧上三樓，逃命的人發瘋似的攀爬著前人的肩膀踩過。由於超載，一截樓梯砰然塌落，幾十人掉入火海，嚎叫聲頓起，猶如來自地獄的嗚咽。撕心裂肺的慘叫就像一道催命符，使活著的人徹底瘋狂。看到沈默這邊有逃生索，一窩蜂的撲擁上來。
刀疤臉和書卷男，兩位鏢師亮出刀劍擋在沈默面前。「姑娘快走！」
此時廖紅歌和張媽已經爬出去，雪亮的刀刃逼退了先頭幾個房客，無奈後繼的逃生者你推我搡，人群又一次湧來。
「唰——」刀光一現，一道白練連同半截木樁一齊飛出窗外，沈默似乎聽到窗外傳來張媽的驚呼聲。
一個，可以說長得很不錯的男人——淺蜜色皮膚，紅棕色的眼眸，桀驁凌厲的眉眼，妖冶的唇角噙著一抹若有似無的笑，修長的身材手執彎刀，赭紅色的衣衫在火光中獵獵飛舞。如果不是眼鋒那一瞟陰戾狠絕，沈默想說這幅畫面好美！
救命繩砍飛了，鏢師和殺手兵刃相接。絕望的人群一哄而散，尋找新的逃生窗口。
沈默被人流衝到樓梯口，濃煙熏得腦門生疼。之前顧著救人，都忽略了壓低身體，捂了嘴還是吸入不少煙霧。蹲下身一陣猛咳，儘管知道咳嗽會吸入更多煙塵，肺葉猛烈收縮，想止都止不住。
驀然，彷彿有一雙清澈的眼睛盯著自己。勉強睜開眼，樓梯的扶手底下，蜷縮一幼童滿臉煤黑，而那眼睛卻晶瑩明亮，他惶恐無助的看著她。那麼一瞬間，沈默與那孩子靜靜對視，週遭逃命的人、拚命的人、救命的人、奪命的人，彷彿都不存在。
下一秒，沈默抱起孩子跌跌撞撞的衝進了最近的一道門，關起門插上栓，拖來一切能搬動的東西抵住門。隨後衝到窗口，還好，這是朝北的客房，屋外沒有敵人，能看到廚房的屋頂和洗衣洗菜用的水池。廚房只有一層樓高，從三樓根本跳不下去。水池看上去也很淺，起不到一點緩衝的作用。此時二樓和一樓的窗口吐著火焰……
此時此刻，沈默徹底絕望了，房間裡沒有一件東西是可以用的，床單也完全不夠長，茶壺裡也沒水了。門外火光一片，木質門欄地板燒的劈啪爆裂，現在她有時間看火苗慢慢爬進屋子，欣賞焰火的絢爛，然後倒數自己的生命。她救了所有人，自己卻要死在這裡。
懷裡的小孩緊緊偎著她，驚恐的盯著漸漸蠶食的火苗，卻意外的沒有哭泣。
看看懷中的孩子，她也不知道她為什麼要救他，大概這就是傳說中的母性吧。沒想到陪自己同年同月同日死的竟然是一個無親無故的小孩子，沈默慘笑——本姑娘一沒發家、二沒致富、三沒找個凱子鞍前馬後，臨死前懷裡抱的還不是自己的種！
門，一拱一拱的往裡頂，一下比一下猛烈，震得阻擋物都鬆動了。而外面的撞擊卻越來越大。
終於來了麼，沈默背頂窗口，摟著孩子站起來。深吸最後一口空氣好迎接死亡。
轟然一聲，門大開，撲面的炙熱簡直讓她窒息，火龍吐焰極快的衝入室內，向兩邊蔓延開，熊熊火光夾著一個漆黑的人影。
那一襲黑衣，那有些散亂的鬢角……
眼淚刷的就流下來……
最後的記憶，是他抱起她和孩子從窗口飛躍而出，伴隨整個屋頂崩潰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