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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章 其實最錯的是你 文 / 揚心若塵

    「你是說……救的那個人,是周將軍家的幼子?」

    問話的是一個眉眼俊秀,面無白鬚的中年人。他坐在案首,一邊翻閱著手裡的密件,一邊不經心的問著案下跪著的一個中年男子,謝木生。

    「是的,王爺。打聽清楚了,確實是周將軍家的幼子,名喚周渝南。一年前周將軍送他前去科考,卻不料他私自逃走最後在邊界當了一個小兵。大概三天前才重新在建業露面。」

    「那些墳……」

    「屬下派人查過,是空墳。」

    「空墳?」謝木生的話讓王爺愣了一下,翻看密件的手停了下來,「繼續去查,另外查一下大小姐和這個周渝南之間到底有什麼關係?她救他是臨時起意,還是別有他意。」

    「是,王爺。」

    一桶水,從頭上直澆下來,透骨的涼意從皮膚直滲到骨子裡,將腦子裡的醉意清減了幾分。

    他不能就此醉死,他還有許多事要做,還有許多責任要背,他不能就此借酒逃避。逃避只能避得過一時,卻避不過一生。

    帶著一身酒氣與水珠,他跌跌撞撞的朝前走著,院子門口,那個低眉順眼的小廝看到他,張嘴欲說什麼,最後在別人的拉扯下退了下去。

    原本熱鬧的院子安靜了下來,下人們魚貫而出,只剩下一個身形彪壯的男子立在廊下,面目含霜的看著他。

    黑灰色的便裝束縛不住他身上的煞氣,刻意板著的臉,更是加重了這種煞氣,如若是旁人看到他的這般模樣,說不定連站都站不穩。

    而他,卻只是笑,笑得聲嘶力竭,滿目悲愴:「我……到底是你親生的麼?」

    男人卻是不做聲,只是冷臉看著他,眼神中閃過一絲他不曾覺察的無奈。

    「為什麼?到底是為什麼?」他的手恨恨的捶向身旁,楠木製成的廊柱應聲破了一個大洞,連帶著迴廊也跟著顫抖起來,落下了無數灰塵。

    男人仍沒有出聲,只是微瞇了雙眼,嘴角微微翹起,露出一個似有若無的微笑。

    「小時候我喜歡讀書,你偏叫我習武,說是要保家為國,不墜我周家的威名。但是當我真想要保家為國時,你卻偏叫我去做那個小小的巡街。我只是……我只是……」

    不知道是淚,還是因為天空下起的雨,他的聲音凝咽起來,已然變了調,「那只是我生平第一次違背你的意思,生平唯一的一次。而你……你居然懲罰的不是我。」

    痛苦,失望,內疚,等等複雜而難與言予的情緒凝集在他眼裡,像一潭幽深的泉水,直欲將廊下的男人扯進去溺死。

    「他們到底做錯了什麼?你要讓他們至死還背負一個通敵的罪名?」

    隱藏在心底多日的話,終於問出了口,所有壓抑的情緒像開了閘的洪水般,傾洩而出:「還是你容不得我有一點成功,一點成就?你就要用這樣的方式毀了我嗎?」

    冷笑從那個男人嘴裡逸出,像毒蛇一般啃噬著他的心:「他們當然錯了,他們錯在認識你,幫助你,還連累你。」

    他站在那裡,看著男人,滿目悲涼,只是捂著胸口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從小他就知道他沒有任性的權利,大哥把花瓶打破了,是失手,讓人看看他有沒有傷著手,再添上一個花瓶好了。

    可是輪到他把花瓶打破了,就是毛手毛腳,不識規矩,要在院子裡罰蹲三個時辰的馬步。

    就連母親,對待他和大哥的態度也是不一樣。並不是有多苛責,而是縱容,一種沒有原則的縱容。不管他做什麼,都不會讓母親多責備他一句,多看他一眼。他試過很多種方法去吸引母親的目光,連故意落水,吹風讓自己生病的方法都試過,卻沒能要母親身上要到更多的溫情,反而是在床上整整暈睡了三天,喝了半個月的苦藥。

    那藥的味道真苦,從舌尖一直鑽到了心裡,讓他每每聞到藥味,就彷彿回到了那些個日子,帶著甜蜜的期盼,最終轉至無望的日子。

    「其實……要論錯,其實最錯的是你。如果不是你擅作主張,連累他們,他們也不會死。如果……你還執意繼續下去,那麼連累的,可就不只是你那幾十個兄弟了。」男人從廊下朝他走來,一步一步向他靠近,然後經過他身邊,頭也不回的離開,「吳家村,確實是個好地方,只是……你確定能保證他們的安全嗎?」

    「你又想做什麼?」

    他的神情又驚又怒,恨不能撲上去,抓住他阻止可以發生的一切。

    男人已經走到了院門邊,聽到他的問話,停頓了一下腳步,卻是沒有回頭:「應該說,你想做什麼才是。」

    說完,不待他回答,便自離去,只將他一人留在清冷死寂的院子裡,面對著漫長而冰涼的長夜。

    「小姐……醒醒,該去給王妃問安了,再晚就遲了。」

    納蘭寧熙睜開了眼睛,屋內還是一片漆黑,耳邊是一個不熟悉的女聲:「小姐……你醒了嗎?」

    「醒了.」

    瞬間的恍惚過後,納蘭寧熙記起現在所在的位置,也記起了之前曾經發生過什麼,她撩起了簾子,朝退去的婢女問道:「小環在哪?」

    「小姐我在這。」小環在外間答道,聲音裡還有著一絲掩飾不住的倦意。「馬上就過來了。」

    「不用了,你接著睡吧!有她們便好。」納蘭寧熙坐了起來,燈已經亮了起來,一個圓臉的婢女拿著衣服走了過來。納蘭寧熙記得她的名字叫落蘭,還有一個正端水進來的婢女叫落荷,另外那個沒出現的叫落梅。

    納蘭寧熙還是不習慣被人伺候著,便接過了衣服:「不用伺候了,你們下去吧!」

    「是,小姐。」

    等到納蘭寧熙把衣服穿好之後坐在妝台前梳理著長髮時,小環站到了她的身後,一邊打哈欠,一邊熟練的接過她手裡的梳子,為她梳理起長髮來。

    「不是叫你接著睡麼?怎麼還是起來了?」納蘭寧熙的語聲裡帶著些許縱容。

    「在新地方,睡也睡不安穩,再個怕小姐一個人不習慣。我昨天晚上偷偷轉了一下,這地方好大呢!」

    小環只幾下的功夫,便為納蘭寧熙挽了一個偏雲髻,在打開妝盒為她上首飾的時候,小環不淡定了。

    「小姐,你看這個,真漂亮。這上面的紅珠子,不知道是不是紅珊瑚,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麼漂亮的首飾。」小環取了一枝綠玉鑲紅珊瑚的髮簪在納蘭寧熙頭上比劃了一下,又放了回去,重新挑撿了一支累絲嵌寶銜珠金步搖插在了她的頭上,「還是這個好看一些。」

    鏡子裡,烏雲般的髮髻上,歇著一朵金色的孔雀,雀嘴裡銜著一顆紅色的寶石,在燭光的照耀下閃閃發光,連帶著白暫的皮膚,也跟著亮堂起來。

    「小環,你想過以後要過什麼樣的生活嗎?」

    小環取出一對紅寶石掉墜的耳墜給納蘭寧熙戴上,有些迷糊的問道:「以後?難道小姐以後都不讓我跟著你嗎?是不是我哪做錯什麼了?」她的眼神裡閃過一抹傷色,神情裡也帶著不能抹去的委屈。

    「傻丫頭。」納蘭寧熙轉身握了她的手,「你知道我一向都是拿你當妹妹的。」

    如非萬不得已,自是不想和你分開。只不過這話納蘭寧熙放在了心底,沒有說出來。以小環大大咧咧,毫無心計的的性格,說出來,也只是讓她跟著煩惱而已。她喜歡小環,就是喜歡小環的那份天真,那份傻得讓人心醉的無知與快活。

    「我是想問,小環想要嫁給一個什麼樣的男人?」

    小環臉上泛起一波紅暈,抽回手重新站起來為她打理頭髮,同時有如蚊子哼哼一般答道:「我相信小姐,小姐覺得好就好。」

    納蘭寧熙的眼睛裡閃過片刻的黯淡,落荷端了一份清粥小菜進來,擱在了桌上:「小姐,王妃有時會多睡片刻,小姐要不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

    「好。」

    在落荷的伺候下,納蘭寧熙用粗鹽漱過口,又淨了臉,手,方才坐在了桌前。

    和庵裡的清淡不同,府裡準備的東西全都很是精細,奢華。但是納蘭寧熙在享用這些東西時,總是難以掩抑心中的不安。

    任何東西,都是需要有所付出才能換回來,他們給了她富足的生活,又需要她拿什麼去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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