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2 出殯 文 / 南嶽蝶
據我家長工私下說,我娘死的很是遭罪,先是被我爹那句話氣得大口大口的吐血,然後又不吃不喝,渾身燙的如同鐵匠家的捅火棍,放上一壺水都能滋滋的沸騰嘍。請來的大夫更是乾瞪眼「沒咒兒念」,眼瞅著這般耗了一個月才嚥下了氣兒。臨死的時候,我娘本來已經閉上的眼睛卻在我爹到了她床前後突然睜開了,烏溜溜的瞪著,任憑怎麼撥拉那眼皮都合不上。明擺著是死不瞑目。這下可把一家子人嚇得不輕,匆匆忙忙的埋了人後,又慌慌張張的請來和尚道士,念了四十多天的經才略微安心。
所以當我爹被牛蹄子不聲不響的踩死後,很多人都說,我爹死的淨不悄兒的,比起自己媳婦倒也真讓人省心。可這幫人哪裡會想到,世事難料這句話不是隨便說著玩的。這死的省心的人,埋得卻煞費波折。
雖說我爺對我爹活著的時候是生氣,死了以後覺得是丟臉,但畢竟他還是自己的獨子,更何況人死為大,那時家境雖然已經跟以前沒得比了,但紅白喜事放在那年月屬於頭等大事兒,沒錢的主兒還破著家折騰呢何況有錢的人家,所以我爹的風光下葬還是少不了的。
出殯的那天,幾乎整個兒村子的人都出動了,看熱鬧的也罷,混吃混喝的也罷,反正七大姑八大姨的所謂親戚們都來了,浩浩蕩蕩的隊伍讓不知情的人看著還以為誰家死絕戶了呢。
如此的場面按理說總歸也算氣派了,可哪曾想當天正巧鎮子裡面過軍隊。那時道路不寬,一水兒的土路,寬了下也就能過輛馬車。結果這長長的出殯的隊伍跟人家的軍隊來了個臉對臉。
俗理兒來講,這出殯的隊伍不能走回頭路。一旦回頭,等於是把死人又給送回去了,那可犯了大忌諱,死人的鬼魂會糾纏不清的。
但秀才遇見兵有理也是說不清。更何況在那個年月的兵,殺個人跟碾個臭蟲似的,腰裡挎著槍的永遠比兜裡揣著錢的橫。
這伙當兵的可能拉著軍火物資什麼的,馬車也是一輛挨著一輛的,很是匆忙。看見出殯的隊伍擋住了路,頓時就火冒三丈,為首的軍官騎在馬上拎著槍,二話不說,黑乎乎的槍口就對在了我爺的腦門兒上。
我爺雖說家裡曾經不少積蓄,可是在週遭口碑很好,還真的沒有幹過仗勢欺人的事兒,對外人脾氣好得沒得說。我爺瞧人家硬氣,頓時也就服了軟,急忙張羅著讓隊伍後撤,騰挪道路。那怕自己兒子的鬼魂糾纏不清也總比自己立馬變成鬼來的強些不是?
可就在這個時候,那個騎著馬,拿著槍瞄著我爺的軍官,臉上的面皮突然一陣哆嗦,就好像有人扯動著一般。還沒等眾人明白過來怎麼回事兒的時候,這軍官居然啪嗒一聲,把手槍扔在了地上。
我爺有點傻眼,你說如果人家嫌慢,吆喝兩聲罵幾句也在常理,可這輩子都沒有見過急了扔槍的官爺啊。
塞錢塞慣了他趕緊掏出錢袋子準備打點。可雙手遞上銀票的時候,發現軍官騎著的那匹黃棕馬的馬腿居然在不住的打顫。哆哆嗦嗦的似乎就要站不穩了。
我爺雖說是財主,平時不幹農活,但多少還懂點牲口的事兒。他以為這馬喝了髒水竄稀犯了病,一邊軍爺軍爺的叫著,一邊手指了指那不住打顫的馬腿,正欲提醒那軍官。
就在這個當口,眼瞅著那軍官突然一個晃悠,直直的從馬背上摔了下來。動作來的突然,冷不丁的就跟被誰給推了一把一樣。
這下,熱鬧可大了。
軍官後面的大兵以為我爺耍什麼手段,哪裡容得自家的長官受欺負,呼啦一聲全部槍上了膛,對著我爺,一通咋呼。
那場面把我爺嚇得好懸沒有屙到褲子裡,舉著雙手不敢有半點動作,只剩眼巴巴的瞅著槍口「我······我······我」的結巴了。
好在他身後同村的秀才爺見多識廣,穩得住神兒。瞧見了這陣勢,急忙過來解勸,一邊軍爺軍爺的叫著,一邊手指著地上的軍官,讓大兵們先別急著開槍,看看可是他們的軍官有什麼惡疾發作了?
大兵此時哪裡聽得去別人的話,嚷嚷著自己個兒長官上山能打虎,下海能捉龍,就是屁股蛋子上挨兩槍,都照樣跑他五里地,身體好得跟不是人一樣,哪有這等的怪病。說什麼也要弄死我爺。
幸好旁邊的一個副官還算謹慎些,剛才的場景他也是瞧得真切,覺出了個中蹊蹺。
他轉身喝令住手下,蹲下身仔細去看自己的長官。
這一看有點傻眼。
地上躺著的軍官嘴歪眼斜,額頭髮黑,大口大口的往外吐著白沫子。更奇特的是,軍官的整個身子在打著勁兒的抽搐著,眼瞅著那頻率越來越快,就差裝個輪子當汽車了使了。
這倒是把那些咋咋呼呼的大兵們給驚呆了,一個個手裡的槍都放了下來,瞅著自己的長官傻了眼。好在那副官腦子靈活,急忙讓人尋來軍醫官。可軍醫官都是救急的,戰場上治療槍打刀砍的急救傷還行,見了這般場景也是麻了爪。掐了半天人中也不見效果,皺著眉頭搖著腦袋,那意思跟沒救了一樣。
出殯隊伍裡面有老人靠在秀才爺身邊,提醒他,抽羊羔瘋絕對不是這個架勢,莫不是中了邪了?
這話一出,點醒了秀才爺。
這秀才爺年輕時候闖蕩過幾年的江湖,雖不敢說見多識廣,但在我們村子裡面來講也算是個能主事兒的人。
他慌忙衝著眾人解釋說,他曾經在天津郊區見過一樁類似的事情,那人是挖野菜的時候,誤入了一旁的墳地,衝撞了鬼神,犯病的架勢跟這軍官簡直一模一樣。
秀才爺說的言之鑿鑿,聽得人更是信服無比。頓時都拿秀才爺當了主心骨,慫恿他過去給想想辦法。我爺也眼巴巴的瞅著他,別的不說,這萬一要是軍官死了,那我家出殯的可就不止我爹一個人了。
這秀才爺吃飯的手藝是算命起名外帶批個八字,雖說都是陰陽鬼神這一套,但隔行如隔山,這驅鬼辟邪的活計可不拿手。但眼前的事兒趕到了頭上,只能死馬當做馬醫,硬著頭皮上了。
他先是裝模作樣的運了半天氣,又舞弄了一會兒手臂,嘴裡小聲念了好幾句的阿彌陀佛後,終於臉色一沉,衝著地上的軍官厲聲喝道:「急急如律令!混賬東西,爾從何方來!」
那幫大兵以為這老頭瘋了,居然敢這樣對長官問話,一個個都凝眉瞪目,直嚷著「他娘的反了你了,閻錫山的軍隊你也敢罵,你也甭管我們哪裡來的,反正送你歸西就是了!」說著擼胳膊挽袖子又要掏槍。
秀才爺嚇得急忙擺手,指著地上的軍官,「軍爺軍爺······我說不是他,不是······真的他。」
好在副官是個明白人,眼見自己的軍醫官沒轍,又聽見剛才秀才爺的分析,覺得還有些許道理,於是急忙喝令住大兵,讓他們老老實實的待在一旁,不許胡來。
秀才爺瞧他囑咐妥當後,這才把懸著的心給放回到遠處。又如上重來一遭。
運氣,踱步,喃喃細語,末了高聲斷喝:「爾從何處來!」
此一聲過後,其實秀才爺心裡也沒底,畢竟人家正經八百的驅鬼道士念的是咒語,畫的的道符,請的也是自家的仙師。自己個兒這兒念的是阿彌陀佛,兩手純粹瞎比劃,連照貓畫虎都算不上。不過還是那句話,今兒這要是不出頭,以後還哪有臉混飯吃去。
可也是巧了,但見那地上如抽風般扭動的身子的軍官,居然伴著秀才爺的喝令聲,慢慢的放緩了身子,不一會兒的功夫還把適才緊閉的眼睛微微睜開了。
這可把周圍的人歡喜得不得了。村民個個誇讚秀才爺本領高強,當兵的一個個也是眼露欽佩之意。秀才爺自是美得不能自持,可他記得往常看人家驅邪什麼的,那邪靈被逼問後,總得回一句話自報家門才是啊,怎麼這半天沒回應啊。
人群自是不解秀才爺的疑惑,紛紛圍攏上來看那軍官如何。可誰也沒有料到,地上的軍官,突然張口從哆嗦的嘴唇裡吐出了幾個古怪的字眼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