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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章 3 棺材 文 / 南嶽蝶

    我爺那時雖然還沒耳背,可之前被那軍官又是槍又是犯病的陣勢給嚇得不輕,一時間腦子就跟陷入到爛泥地般不轉圈了,根本不解身旁的人群為何聽聞了地上軍官的話後一片的躁動,他顫巍巍的問秀才爺:「這軍爺嘀咕的是個啥啊。」

    秀才爺就在眼巴前兒,聽得可是萬分真切,可是這聽見了還不如不聽見,因為聽見的話語早已超出了他所理解,瞪著兩眼只剩冒汗了。

    他邊擦拭額頭上的汗珠,邊對我爺說,「悶······他說這裡有點······悶······」

    當時的天氣是秋天,按照我爺後來的說法,那天的天氣如果用秋高氣爽來形容的話,是在合適不過的。可是就在這樣的一個涼快天裡面,居然有人躺在空曠的地上說悶。這就好比人在三九天喊熱,三伏天說冷一樣讓人不可思議。

    那個副官自然也聽清楚了軍官的話,雖然心有疑惑,但那畢竟是自己的長官,長官發話了那麼他這個部下也只拾起伺候人的手段,乖乖的蹲在地上解開長官的風紀扣子,以手當扇,呼呼的扇著風,勤快的模樣也著實不枉費他的這份職位。

    眾人都沒亂動,眼瞧著副官一通忙活,就跟等著一出即將上映的好戲一般,個個目不轉睛的。

    可副官的忙碌並沒有緩解軍官的焦躁,相反的是,那地上軍官的額頭越發的烏紫,隱隱之中就好像黑氣盤踞不散。滲成串的汗珠,伴著抖動的暗青色的嘴唇不斷的滴落。那架勢讓人看的恨不得揪著心頭不敢撒手。

    可就在如此情況之下,軍官的嘴巴裡面冒出了第二句話。

    就是這第二句話,結結實實的讓周圍的人炸了鍋。

    本來人群就已經圍攏了過來,加之剛才為了聽清軍官的話,都一個個憋著屁,忍著聲,沒得半點動靜。所以這回軍官再次說話的時候,人們聽得那叫一個真兒。

    軍官說的是,「把蓋子打開······太悶了······」

    人是什麼樣的動物,耳朵裡面聽到的東西瞬間就在大腦裡面翻滾起來,尋找著千絲萬縷的聯繫,當人們意識到周圍能跟「蓋子」扯上關係的玩意兒的時候,都如同收到了指令一般,把眼光停留在了那口裝著我爹屍體的棺材上面。

    這一看不打緊,驚恐的神情就跟鬧瘟疫一樣,瞬間傳遍了每一個人的臉頰。人們的眼睛就如同著了魔一般死死的盯著那口柏木棺材,亦或恐懼,亦或好奇。甚至不少人心裡已經開始打了退堂鼓,就連我爺都在一邊使勁兒的控制著臉頰上崩蹦直跳的肉,一邊暗自思索,難道那口簡單的木頭皮兒中間躺著的兒子變了惡鬼討債來了?

    周圍的人亂了手腳倒還好說,畢竟身處事外,離著棺材有些許距離,哪怕萬一真的有個什麼怪力亂神的玩意兒從棺材裡蹦躂出來,也多少有個緩衝的餘地。可是那幾個抬著棺材的「八仙」,著著實實的是有苦難言了。

    這所謂的「八仙」也就是抬棺材的人,各地的叫法不一樣,講究說法也各異,但基本上都認同一個規矩,就是這抬棺材的人,一定要是同宗同姓的男子。

    我們村裡這抬棺材的八個精壯男人,本來以為順順當當的出了殯,吃頓好吃的,喝頓好喝的,另外再領個錢兒,多麼美哉的差事。可萬萬沒想到出門遇見了軍隊。你說這遇見也就遇見了,抬著棺材往回撤,騰出道路給人家就是了,哪料想軍官躺在地上犯了病。這一折騰,不知道如何是好的八個人都愣在原地,抬著棺材干候著。因為棺材一旦抬起來,按規矩是不能隨便放下的,如果不到入土之地而提前放下沾了地氣的話,等於讓死人不入本位,魂飛不安,常成惡鬼不說,還極易詐屍。

    這八個人可不是傻子,軍官的話都聽得清楚,尤其是第二句話。眼看著周圍的人紛紛投來恐懼的目光,還有那一幅幅就跟見了閻王的小鬼要出來抓人一般的慌亂模樣,八個人自然明白了其中的緣由。

    不知道是心裡恐懼,還是真的就是事實,那口實木棺材的份量,在他們感覺來重如萬斤,直墜得肩膀生疼,肋巴扇直顫。幾個人哪裡還容的二話,更不管什麼禁忌,都想抽身逃走,可要命的是,八個人都在往外使力想卸掉身上的份量,力道反而彼此制衡,哪一邊也脫不了身,棺材反倒穩如泰山般架在幾個人的肩頭。掙扎了兩下後,八個精壯的男人臉上已經跟見了閻王爺本尊一般鐵青得無了半點血色。

    對於周圍的人來講,讓人最為膽寒的不是看見有人倒在地上說鬼話,而是看著八個村子裡精壯的漢子手足無措,滿臉無助而慌亂的神情,那可是天塌下來後沒人抗的恐怖畫面。

    有趣的是,在這種情形下,人們居然沒有四散而逃,腳下的步子卻是悄悄的往後退著,不知道是不是怕過分的舉動驚動了誰,給自己引來什麼橫禍。

    抬棺材的八個人中,領頭的那傢伙按輩分我應稱他二叔,倒也不是什麼熟識近親。他在幾個人中年長幾歲,在經歷了起初的一陣慌亂後終於冷靜下來,深呼了兩口氣兒後,大聲呵斥著另外幾個人。這人無頭不走,鳥無頭不飛。幾句罵聲過去後,幾個人終於穩定了心思,喊著號子,分時卸力,終於把棺材穩穩的放下了。

    就在棺材剛剛與地面接觸的那一剎那,八個人就跟瘋了似的,手舞足蹈的解著脖子掛著的繩套,手腳利索的傢伙瞬間逃脫了「牢籠」,可蠢笨的傢伙越是心急越是解不開,直憋得滿臉通紅,如同關公下凡一般。

    人群終於如同一捧涼水扔進了油鍋裡一般,辟里啪啦的叫嚷著往外四散開去,只剩下麥茬的莊稼地裡滿是匆匆的腳步,和麥稈兒折斷的爽脆聲。

    我爺也是人,他自然也害怕,可一切跡象都指向了自己兒子的棺材。那畢竟是自己的兒子啊。看著已經落地了的棺材,老頭子不知道是該擔心那個棺材不能落地的禁忌,還是該擔心軍官那句沒頭沒腦的話。他活了多半輩子,頭一次感到了嘴巴的多餘。因為他只是啊啊的叫著,卻崩不出半個字兒。兩隻手無力又無助的揮動,想拍打一下大腿,卻發現那腿軟的根本經不住自己的巴掌,一下子落去好懸沒有坐在地上。

    見多識廣的秀才爺,雖然也嚇得不輕,可畢竟這威望和那歲數擺著,再加上平日裡村子裡的稀奇古怪事兒都是找他來拿的主意,此刻他如果跟那幫年輕人一樣慌亂的沒了模樣,那顏面可就徹底沒地方擱了。俗話說人活一口氣,樹活一張皮。混江湖的,總得有那一張臉皮掛著。

    秀才爺看到了身旁沒力氣逃跑的我爺,心中也有了一份底氣,畢竟還有個活人在身邊不是。他一邊攙住這個受驚過度而腿軟的敗家財主往後退了幾步,一邊哆哆嗦嗦的結合他曾經見過的那起撞邪事件說出了自己的想法。他說那個挖野菜的人撞邪是因為墳地裡的屍體有問題,那屍體被人設局所害,風水倒流,投胎不成,孤魂盤踞,因此成害。可是我爹出殯,按理說人都未下葬,鬼氣未有聚集,是萬不可能做出什麼讓人撞邪的事情來的。即便說今日這軍隊擋住了我爹出殯的隊伍的話,按理來說應該是我爹的陰魂走回頭路,盤踞家中不能投胎轉世才對,充其量也就托托夢,折騰折騰家裡人罷了。如此的不安生,莫不是生前作下了什麼怨氣?

    我爺聽了秀才爺的話更加糊塗了,他實在不知道自己那個整日只知道妓院哪家好,女人哪個俏的混蛋兒子到死還能攤上這種事兒。他那不孝的兒子最大的心願不就是多娶幾房媳婦,不過這等丟人的話,他勢必不可能說出來的。如果說含恨成鬼的話,自己那兒子掉進寡婦的家的牛棚被牛踩死,從當爹的角度來講也真是死的可惜。可我爺心裡也明白,我爹干的這勾當,也算死得恰如其分了,哪裡來的怨氣。

    兩個老頭子分析著分析著把自己個兒給分析糊塗了,書讀的越多條條框框就知道的越多,可這些條條框框發現到了最後彼此矛盾、互相制約,反正是怎麼解釋都解釋不通了。最後只剩著滿頭大汗的看著眼前的一切不知所措。

    要說這膽兒大的,還是當兵的。他們死人見的不比活人少。腦袋拴在褲腰帶上過日子的主兒,畢竟對鬼啊神啊什麼的沒那麼在乎。雖然那幫當兵的在人群哄亂時候也都有些麻爪兒,不過畢竟眼前還沒有冒出什麼讓人驚恐的事物出來,於是一個個不多時都恢復了冷靜。

    那個副官直起身板,看了看地上還是一臉抽搐模樣的軍官,又瞅了瞅那口棺材,眼珠子微微動了一下,忽得眉毛一立,居然一把掏出槍,邁開步子朝著棺材走了過去。

    說實話,這舉動在當時的人看去可是吃了豹子膽。就連我爺日後回憶起來的時候,都忍不住說那小子渾身的虎勁兒。

    慌亂中逃走的人見著那副官如此的膽兒大,有的也住了腳,秉承著看熱鬧不怕事兒大的心態靜靜的觀察著。反正一個個姿勢擺的甚是便利,但凡發現一點風頭不對,撒丫子就能接著跑。

    卻說這副官來到棺材近前,拎著手槍盯著棺材運氣的時候,更加讓人出路意料的事情發生了。

    棺材,居然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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