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4 秘密 文 / 南嶽蝶
伴隨著副官的腳步,那口棺材,居然在地上開始輕微的晃動起來,墊在棺材下面的墊槓被搖晃的棺材擠壓的發出咯吱咯吱的木頭崩裂的聲音,而原放在棺材蓋子上面的抬桿兒終於架不住晃動,從棺材上面滾落到地面,發出了清脆的撞擊聲,聽得人心驚膽顫。
副官顯然也沒有料到還有這樣的一幕,此時就是再見多識廣,再膽色過人也無濟於事了。因為畢竟在他從娘肚子裡鑽出來後,所接受的所有道理都講過,棺材裡面的玩意兒,是絕對不會動彈的啊。
他愣了沒有半秒鐘,便嚇得刺溜一聲竄出去老遠。手裡的槍哆嗦的幾乎要掉在了地上。天生的一張小白臉嚇得更加慘白,比一旁白色招魂幡有過之而無不及。
幾個大頭兵瞧副官都那模樣,都叫嚷著紛紛欲過來攙扶,可那副官居然扭過頭,驚恐萬分的衝著眾人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然後指了指那棺材。
人們這才恍然,讓這副官嚇破膽兒的不只是那棺材的晃動,而還有著其他的什麼緣故。
在人們寧耳屏息以後,終於鬧明白那副官的意思。原來棺材裡面居然發出了一個奇怪的聲音。
那聲音不大,有點尖銳,時斷時續的,就跟刀尖劃過鏡面時相仿,讓人聽了止不住的牙齒泛酸。
我對這種聲音痛恨至極,每每聽到便會頭皮發麻,牙齒酥軟,口水直流,思來大抵就是這個當口留下的病根。只是那時那刻,已經魂飛魄散、身子發軟倚靠在路旁榆樹上的奶媽,根本無限顧及她懷中我這個還是滿嘴冒口水的傻小子。哪怕那些口水已經陰濕了她的前胸。
奶媽嘴裡已經把觀音大士的名字念的如同繞口令般含糊不清,可還是沒有從這個慈悲的神靈那裡獲得半點站起身的力氣。耳聽著棺材裡面傳出的聲音越來越大,奶媽忽然覺得那聲音透著一股子熟悉勁兒。
她傻呆呆的看著棺材,終於琢磨出了聲音的古怪。這下反而讓她徹底崩潰了,嘴巴完全不受自己控制,拼了命的大聲嘶喊道:「指甲在抓棺材板!那是指甲在抓棺材板呢!」
這嗓子響徹村野。把停留在樹上瞧熱鬧的麻雀們嚇得都撲稜著翅膀,大小便失禁。原本膽兒大觀望的人們終於無所顧忌,來不及在顧及從天而降的鳥糞,更沒工夫在腦海中填充那個指甲抓棺材板的恐怖畫面。
所有的還嚇破膽兒的人都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徹底逃散。就連村子裡的吃飯不知道饑飽,睡覺不知道顛倒的二傻子,也品出危險的味道來,渾圓的腦袋一低,使出吃奶的勁兒,一膀子撞飛擋在身前礙事的主,向著家裡就狂奔而去。邊跑他還邊喊著:「娘啊!財主家的小子詐屍啦!」
我的奶媽終於不再顧及什麼,生存的本能戰勝了無力的雙腿。她抱著我轉身狂奔,那雙纏足了的小腳丫迸發出了前所未有的活力,在高矮不平的田埂上面竟然如履平地,完全沒有了平日裡一走三扭的姿態。那雙引以為傲的憑藉著吃飯的大**,在劇烈的奔跑下不停的顛簸,讓胸前的我只覺得背後似有兩個面口袋在不住的捶打著,於是大哭不止。奶媽說我那哭聲就跟身後有鬼要抓我似的,於是嚇得她跑得更加歡實。整個莊稼地裡都是哭爹喊娘的一片慘叫,弄得跟孤兒院集體祭祖了一般。
所以,對於我來講,關於那天的全部描述,是在哭聲和奔跑中結束的。
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那時尚且年幼的我更本不可能記清楚當時全部的狀況。而我之所以還能如此較為詳細的描述出來,全是日後不斷的從鄉鄰口中搜集的結果。因為我僅存的記憶在奶媽帶著我奔跑於田野麥梗之上的時候就戛然而止了,彷彿那個秋天我僅僅存在於過那一個片段。
其實對於這件事情,我最初所知道的一切,都來自於我爺。可是,事情到了他的嘴裡變得含含糊糊,支支吾吾,那種感覺就像我跟這件事情沒有半點關係,更談不上需要知道。
人就是這樣,你越不想讓我知道的,我越是想去瞭解。更何況,這件事情裡面的一個主要人物是我爹。
可在週遭知情人的口中,我卻更加的迷惑了。因為人們最初在聽聞你要打聽我爹的事情的時候都興趣滿滿,講起來也是繪聲繪色,就跟去集鎮上面聽書一樣。可當說書先生講的你滿眼期待,滿耳暢快的要聽故事的結尾的時候,他卻拍了驚堂木,撂下一句「且聽下回分解」後,收了錢便頭也不回的走了。更讓我鬱悶無比的是,我從那幫講述的人口中連句「且請下回分解」都沒有得到。
這就意味著,我爺的告訴我的「一切都是棺材裡面偷跑進去的黃鼠狼作怪罷了」成為了一個所謂的正統的結局。他甚至連一些細節都不再講述給我,比如那個倒地的軍官,比如我爹的如何下的葬。他好像已經非常後悔讓我知道了這件事情,巴不得讓一切都止於他的那個結局。
雖然對於那時的我而言,並不反對這個結尾,但是我清晰的記得,我爺那游移不定的眼神和面有難色的神情。後來,在我能夠辨明是非的年紀時一度想弄清楚這件事情,可是遺憾的發現,我爺那個最為直接的關鍵人物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而那些多嘴的鄉親鄰里,那些沒事兒總愛拿我爹風流韻事說事兒的是非主,也莫名的對這件事情保持沉默。那感覺就跟你周圍的人都知道一件事情的真相,而故意把你當作傻子隱瞞一樣,令人出奇憤怒。
所以,我無法得知在那個秋天的最後,發生了什麼。
直到在十幾年後的一天,當我無意中從一個人嘴裡聽到了一個關於這件事情的全新說法後,我忽然明白了眾人守口如瓶理由。
他們的反應與其說是默契,倒不如說是一種妥協,一種對未知恐懼的妥協。我之所以變得有些理解那些人,並不是因為心胸多麼開闊,也不是因為不想知道事情的真相,而是因為我突然有一天發現在這個世界上面活著或許才是最為關鍵的。而讓活著成為一件困難的事情的原因,往往是因為知道的太多。
故而在我聽聞了那個全新的說法後,除了我週身如墜冰窖般的恐懼外,我已經不敢去探求事情的真偽了。可你不敢去招惹什麼是非,並不意味著是非不招惹你。
當然這是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