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章 判若兩人 文 / 郁安
洪教官是一個粗魯的職業軍人，類似於書上記載的那類僱傭兵，滿口髒話，大大咧咧，四肢發達，頭腦簡單。這是所有新兵初次接觸洪教官時的第一感覺。相處幾天之後，雖然有了很大程度的改觀，但總的來說，負面印象依舊大於正面印象。可眼下的洪教官像一根旗桿似的站在訓練場一角，無論是形象還是氣魄，都顯得奇偉無比。
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既沒有表示出對死去的老兵的痛惜，也沒有對戰勝獸群後的激昂。他的目光，始終凝注在森林深處，彷彿那些倉皇而逃的獸群就躲在不遠處，還會發動第二次攻擊似的。
周教官向他匯報了戰場情況，他也沒有說話，只是緩緩的點了點頭。周教官對此大概已經司空見慣，也不以為意，帶著其他的幾位教官，將新兵們組織起來，把死去的幾位老兵葬在了營地一旁的空地裡。謝思華的心裡說不出的難受，或許他骨子裡獨屬於年輕人的多愁善感還沒有完全被剝離，他總覺得方纔還言笑晏晏的同伴此刻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是世間最殘忍的事。
周教官用木頭做了個簡易的墓碑，置放在墳墓前頭。看見謝思華臉上掛著傷感的神色，不由得歎了口氣，道：「怎麼，在為他們默哀？」
謝思華輕輕的點點頭，說道：「真沒想到，生死離別來的這麼快。」
周教官站起身來，口氣也隨之變得嚴肅起來。「如果你想緬懷他們，等戰爭結束之後，你有一輩子的時間去做這件事。」周教官毫不客氣的說道，「但現在，我必須警告你們，如果你們不能把注意力專注在對敵上，我保證你們會死的很慘。」
簡懷人心有餘悸的看了謝思華一眼，接口道：「長官，你的意思是說，我們還要跟這些傢伙戰鬥下去？」
周教官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只是若有所思的順著洪教官的目光向森林望去。無人區的森林陷在一片黑暗中，似乎始終處在蠻荒時代的深淵，見不得半點光明。零和市的發光球隱隱約約透出一抹光亮，彷彿也在萬里之外。
「懷人，沒事吧？」等周教官走後，簡自豪快步跑了過來，低聲問道，「思華，你怎麼樣？」
「沒事。」謝思華和簡懷人異口同聲的回答道。
「看樣子，今夜很漫長啊。」簡自豪別有深意的說道。
「你聽到什麼風聲了？」簡懷人追問道。
簡自豪神秘兮兮的四下裡打量一番，見沒人注意到自己，才俯頭低聲說道：「受傷的那位老兵已經死了，聽我們的教官說，外面那些畜生，還會再次發動攻擊。」
簡懷人怔了怔神，道：「你是說，我們要參戰了？」
簡自豪點點頭，道：「應該是，獸群太多，老兵們頂不住。」
簡懷人撓著腦袋，皺眉道：「可我們還沒有參加過實彈訓練。」
簡自豪搖搖頭，沒有說話。謝思華突然明白周教官為何要那麼說了。「如果不能把注意力專注在對敵上，你們會死的很慘。」這句話的言外之意很明顯，哪怕是趕鴨子上架，這群新兵蛋子也要親身經受戰爭的洗禮了。可是，這群還沒有真正長大的新兵蛋子，有誰真的做好了以身赴死的準備？
至少謝思華自己，就不是一個稱職的士兵。
洪教官始終站立在原來的位置，直到周教官和其他幾位教官上前相勸，他才轉身回到了營帳裡。謝思華和簡自豪等小隊隊長，也被召到了營帳裡，聽候作戰指令。
洪教官悶頭喝了一口烈酒，板著臉環視了一圈，語氣低沉的說道：「戰局不利，這件事想必你們大家都知道。也正因為如此，軍方才會下達命令，把你們這些毛頭小子徵召到隊伍裡來。我們原以為，在無人區完成既定的訓練任務後，你們會成長為合格的士兵。可是，就眼前的形勢來看，我們失算了。所以，從今天起，你們就必須直面生與死，跟這些見鬼的畜生作戰，活著離開這個鬼地方。」
田七吸了口氣，囁嚅道：「長官，為何我們不能原路返回？從二號營地到入口，只有幾天的路程。」
洪教官的眼睛裡露出一抹難以遏制的怒色，冷聲道：「回去，回到哪裡去？」
有人示意田七不要再多嘴，可田七依然自顧自的說道：「回到市裡的訓練基地去，以前的老兵，不就是在那裡訓練的麼？」
洪教官瞥了眾人一眼，追問道：「還有誰這麼想？」
七隊的隊長和九隊的隊長同時站了出來，默默的看著田七，一句話也沒有說。
洪教官握著拳頭，淡淡的說道：「還有麼，站出來。」
簡自豪看了看謝思華，向前走了一步，道：「長官，我們還沒有經受實彈訓練，這個訓練計劃，是不是太倉促了些？」
洪教官點點頭，從橫生的肥肉中擠出了一抹笑容，道：「不錯，不錯，你們還算有些勇氣。」他背過身去，順手提起一把軍用水壺，一把摔在地上，緊接著轉過頭來，一把提著田七的衣襟，怒氣沖沖的吼道：「小兔崽子，你是個什麼東西，竟敢在這胡說八道？我的那些兄弟，為了訓練你們這群蠢貨，已經把命丟在了這裡。你告訴我，他們圖的是什麼？」
田七滿臉漲紅，急劇的喘著氣。周教官等人剛想上前勸解，洪教官已經從腰旁摸出槍來，頂在了田七的腦門上。
「像你們這樣的懦夫，根本就不配當我的士兵。」洪教官意猶未盡的吼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打的什麼主意，我也是從你們這個年紀走過來的！吃不了苦，耐不了勞，你們還能幹什麼？」
「把槍放下，長官！」周教官和其他的老兵異口同聲的叫道。
田七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看上去快要窒息了。
「我們願意上陣殺敵，」簡自豪挺起胸膛，大聲說道，「可是，我們不想跟這些畜生作戰，因為殺死它們毫無意義。」
洪教官丟下田七，一把揪住了簡自豪，咬著牙道：「上陣殺敵？就憑你們，眨眼間就成了炮灰，難道還指望你們拯救零和市？」
簡自豪疼的呲牙咧嘴，連話都說不出來。謝思華無法再忍耐下去，上前拉住了洪教官的胳膊，叫道：「長官，我們不敢質疑軍令的合理性，但請你耐心一些，聽聽我們的想法。」
洪教官左腿一抬，把謝思華踢倒在地，隨即把槍口對向謝思華，道：「襲擊上官，我現在就可以一槍打死你！」
謝思華抹了把嘴唇滲出來的鮮血，慢慢站起身來，靜靜的盯著洪教官的眼睛。洪教官嘿嘿一笑，道：「軍令就是軍令，哪有什麼解釋。我告訴你們，你們是零和的未來，如果你們不能成材，外敵的鐵蹄就會在一年內佔領零和。到時候，你們就跟著自己的兄弟姐妹一起做奴隸吧！」
「長官，他們還年輕，」周教官叫道，「把槍放下，他們會按照軍令從事的。」
洪教官不為所動，但他還是把槍收了起來，冷著面孔說道：「違反軍令，格殺勿論，你們這些小兔崽子，別自作聰明。再過一個小時，那群畜生就會發動全面進攻。是死是活，看你們自己的造化吧！」
謝思華很難相信眼前的洪教官就是講述軍事課論的那個洪教官，這中間的反差，幾乎讓人回不過神。作為冒犯及頂撞上官的懲罰，謝思華、簡自豪和田七被撤掉了小隊長的職務，並被強令在眾人面前做公開檢討。
簡懷人得知此事後，氣不打一處來，跳著雙腳要去找洪教官說理。周教官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他的手臂，苦笑道：「你是不是還嫌事情鬧的不夠大？趕緊去領取武器吧，快要開戰了。」
謝思華和簡自豪木然的站在當地，看得出來，他們的心裡很不滿，但也無可奈何。周教官歎了口氣，道：「我知道你們很憤怒，但洪教官說的沒有錯，作為士兵，就要無條件的執行軍令，哪怕上官叫你去死，你也必須去死。而且，洪教官沒有退路，我們沒有退路，零和市沒有退路，在家裡等待我們回去團圓的親人，他們也沒有退路。」
他注視著謝思華的眼睛，語氣消沉的繼續說道：「淪為外敵的奴隸，那是什麼樣的命運，相信你從書上也看到過。」
「他完全可以坦白的告訴我們，而不是軍閥主義那一套，」謝思華冷笑道，「我原本以為他是一個有修養的長輩……」
「住口。」周教官的臉色也難看起來，可是他並沒有真的發怒，因為片刻之後，他就歎了口氣，道，「你們誤解他了。」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解釋其中的疑難，但猶豫再三，他還是忍住了。
「好了，」周教官揮手道，「去領武器吧，準備作戰。記住，課堂上所講的東西，都是最實用的，我只希望你們不要誤傷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