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四章 借屍還魂說 文 / 無非一生默
「我們去汐水邊看看吧。」宋靈忽然道。
「去看什麼？」宋春日下意識地問。
宋靈道：「去看看那個葉靈找到沒有。或許你們說得對，我並不是葉靈。所以我得弄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
一行三人不大片刻便出了西門。遠遠地看見汐水岸上岸下全是官兵。雯兒道：「小姐，只怕我們去不了。」
宋靈想到小師叔為了找自己，居然如此興師動眾，不免又是感動又是難過。在這時卻聽到身旁飄過來兩句話。一句道：「永王爺這回動作也太大了吧。」另一人道：「那又如何？那可是他心愛的人啊！」說完還發出兩聲別有意味的笑聲。
宋靈聞言心中一凜。轉身看去，只見兩名打扮貴氣的男子正站在梅樹下。兩人都很年輕。而巧的是，其中一人竟是鐵擎天；另一人，一副士模樣，相貌俊俏，笑聲正是他發出的，但笑意卻不達眼底。
這時，宋春日忽然一把抓住了宋靈的手臂。
宋靈看她一眼，竟見她臉色蒼白。「你怎麼了？」她問她。
宋春日道：「我們走吧。」她的聲音竟微微有絲顫抖。
而這時，那兩人卻回過了頭來，看見了她們。那士模樣男子隨即面色一變；而鐵擎天，在看見宋靈那雙靈氣逼人的眼睛後，竟然也是神色大變。
幾人的怪異反應令宋靈驚訝，下意識看一眼旁邊的雯兒，卻見那丫頭滿臉憤色，從鼻子裡冷哼了一聲。
宋靈想了一下，忽然有些明白了過來。
她記得昨日宋春日曾告訴她：她嫁了一個攀龍附鳳的男人，為了攀附權勢，那人居然捏了一個她紅杏出牆的罪名，將她休離，爾後入贅了賢親王府，做了賢親王的乘龍快婿。
那個人，便是大祈第一位科舉出身的仕子，狀元郎梁學謙，如今背依賢親王這棵大樹，官拜御史大夫，年紀輕輕，已是朝廷中的紅人。
像是要印證她的猜測，聽得鐵擎天道：「梁御史，你認識這兩位小姐？」
梁學謙輕哼了一聲，竟道：「不認識。」
宋靈對此人的觀感降到冰點。又想起他方才說的話和不懷好意的笑聲，一把火瞬間便燒上了腦門。
冷冷一笑，她道：「梁御史，果然攀龍附鳳，雞犬升天後便目中無人了！居然連自己的糟糠之妻也不認識了！」
那梁學謙頓時滿難通紅，卻反唇相譏道：「我以為你穿上女裝便是淑媛了。沒想到還是個下三濫！」
宋靈道：「可別忘了：你在攀龍附鳳前，可食的是下三濫家的飯，住的是下三濫家的房！」
梁學謙的臉漲成了豬肝色。又羞又惱，道：「不可理喻！」一甩袖子，轉身便走。
鐵擎天也跟著轉身離去。不過在那之前，他深深地看了宋靈一眼。
而宋靈，直當自己還是男兒身，並未留意那一眼的情意。
那兩人遠去之後，宋春日忽然一把抱住了宋靈，「嗚嗚」哭出聲，邊哭邊道：「小妹！謝謝你為姐姐出頭！」
宋靈有些尷尬，下意識便想推開她；低頭看見自己一身女裝，又忍住了，只道：「那人太討厭了，理當受些教訓。」
宋春日目光中全是激動，道：「你……從沒對姐姐這樣好過！」
宋靈回想起那日的情景，似乎這宋靈對自己姐姐的確不怎麼樣。咳了一聲，她道：「我們回去吧。」
「回去？」宋春日道：「你不是想看葉靈公子找到沒有嗎？」
宋靈歎了口氣，道：「看這情形，肯定沒找到。」心下不由暗忖：這宋春日美則美矣，顯然不是才女，難怪那姓梁的拋棄她時沒有絲毫猶豫。不過，姓梁的從小家貧，全靠宋家才能衣食無憂，專心致仕，一旦得志卻翻臉無情，委實也不是好東西！有機會的話，得治治那廝。
幾人回到雲府後不久天便暗了。用過鱔後，宋靈借口睡覺，人卻偷偷從窗口出去，一路往北面宮城奔去。到了近前，卻見那宮城大門緊閉。這才想起宮城城門天黑時便會關閉。若在從前，還可以仗著輕功不錯翻過城牆，但這具身體，雖然也是練過武的，身手比一般人靈活，但比起做葉靈時，還是差了一個檔次。
無法從城牆過去，宋靈只能怏怏地打道回府。
這一夜並沒有睡好。次日天一亮，宋靈便起床了。為了順利進宮城，她仍是穿了一身女裝。從外廳門口經過時，卻聽得雯兒對誰說話，道：「小姐不記得事了也不全是壞事。看看她這兩天都穿著裙子，性情也比往日好了許多。」
另一個人接著道：！她這兩日待我也好了許多！」卻是宋春日的聲音。
然後聽到一個疑惑的聲音道：「如此說來，你們更希望保持現狀，不想她恢復了？」
這個聲音，卻是方玉笙的。
「這個……」宋春日和雯兒似乎甚為糾結。而宋靈，沒有探知他們作何決定的必要，趁他們不留意，一溜煙便出府了。
不久，便到了宮城內永王府前。一眼看到程鳴在門前，大喜，叫道：「程鳴！」
程鳴卻一臉不豫，道：「你來幹什麼？你害得靈少爺失蹤還不夠嗎？」
「我……」宋靈有苦難言。只得涎著臉道：「我想見你們王爺……」
話還未說完，已聽得程鳴道：「王爺會見你的。不過不是今天。」
「是哪天？」宋靈忙追問。
程鳴冷笑。「靈少爺今天若還回不來，王爺明日便會見你！」
聞言，宋靈不禁打了個寒噤。這意思是不是說：小師叔明日便會要她的命？
一閃神間，又聽到程鳴道：「還有，王爺交代，在他不想見你的時候，你不能出現在王府前。」說著做了個手勢。便有兩名侍衛衝出來，冷冷道：「小姐，請吧。」
「請什麼？」宋靈裝蒜。
那兩人卻毫無憐香惜玉之情。一左一右，架住她的兩條胳膊，將她一把扔下了台階。
就算宋靈穿得較厚，也並非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千金，這一扔仍是摔得她夠嗆。頭暈眼花的，忍不住滿腔委屈，趴在地上半天不想起來。
忽然卻看到面前出現了一雙靴子。
一喜，脫口便要叫「小師叔」，卻在驟然看見那人的面容後將到口的話給吞了回去。
那人，居然是鐵擎天。
他居高臨下看著她，道：「你如此喜歡永王嗎？」
「啊？」宋靈愣愣看他一眼。聽到他又道：「如此不計自尊，值得嗎？」
宋靈翻身爬起，道：「只怕王爺誤會了。」
「哦？誤會？」鐵擎天的口氣是懷疑的。
宋靈本不想解釋的，因為聽這人的口氣，竟彷彿是她被捉姦在床一樣。不過，此刻心中的委屈更甚，她更想與人傾訴。因此便道：「王爺有所不知，我來見永王爺，是有事相求。」
「什麼事？」鐵擎天問她。問完又解釋道：「或許本王也能幫到你。」
宋靈看他一眼，道：「這事，王爺你恐怕幫不上忙。」
「是嗎？」鐵擎天顯然不太服氣。
宋靈道：「王爺想必已聽說了葉靈公子落水失蹤之事。那個害他落水的人，就是我。」
「是你？」鐵擎天真的動容了。
宋靈道：「永王爺說，如果找不回葉靈，他會殺了我。」
鐵擎天驚急道：「那你還來？你難道不知永王有先斬後奏之權，他要殺你，比捏死一隻螞蟻還容易！」
宋靈道：「我非來不可！我不想死！」
「你……」鐵擎天似乎猜不透她的用意。
這時，忽聽得街頭一聲銅鑼聲，有人中氣十足的吼道：「永王回府！閒人迴避！」
是小師叔回來了！宋靈頓時大喜。
卻見方纔的兩名侍衛又衝了出來，顯然不想她出現在自家主子眼前。宋靈卻搶先避過了他們的攔截，一路往八人抬的步輦衝了過去。
「站住！」「大膽！」就聽見聲聲叱喝，步輦兩側和王府裡的侍衛都紛紛拔出刀劍來。
「撲通」，劍拔弩張的緊張時刻，宋靈卻猛地摔了個狗吃屎。
待她爬起身時，就見四周都是侍衛，自己脖子上架了數十把刀劍。而小師叔斜倚在步輦上，神態略顯疲憊，微閉著眼，根本瞧也沒瞧她。
眼見著步輦並未停佇，離自己越來越遠，宋靈不禁悲從衷來，大聲道：「天上仙鵝大決戰，地上鵝毛千萬片。」
就見步輦上的人影猛地一顫。隨後，步輦便停了下來。宋靈接著道：「一片一片落下來，化為塵泥全不見。」
當她念完的時候，便看見邢鑰跑了過來，對用刀劍架住她脖子的人道：「王爺有令，將這女子帶入王府問話。」
雖然是被押入王府的，宋靈卻有說不出的開心。
當被丟到小師叔腳下的時候，她更開心了。
「小師叔！」她的眼角眉梢都止不住笑容，燦爛的笑顏，令本想喝止住她的蕭掠也怔住了。
他前前後後也見這女子三次。前兩次卻都沒有看到她的眼睛。一次是因為她還昏迷未醒，一次是因為她摔倒了，披頭散髮，而他也未仔細看過她。
為何，這女子有一雙酷似葉靈的眼睛？而一看到這雙眼，他便覺得莫名地熟悉，就像當初初見葉靈時一樣。
「你……為何會知道那首詩？」口氣，不知不覺也柔軟下來。
宋靈看看他身邊的人，道：「這件事，我想單獨與王爺說。」
蕭掠做了個手勢後，左右的人便全退下了。
宋靈看著仍是斜靠在椅子上的蕭掠，看見他臉上的疲憊。顯然，為了找她，小師叔沒有好好休息過。有些愧疚，她柔聲道「王爺，你相信借屍還魂麼？」
未料，一句話說完，卻見蕭掠看著她的目光猛然沉了下去。
「你想糊弄本王嗎？」語氣，也是森然冰冷的。
宋靈苦笑，道：「我怎會糊弄小師叔？」
看著蕭掠看她的目光越加不善，宋靈忙道：「這事的確很詭異，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可是我真的是葉靈。」此時除了借屍還魂之說，她找不到別的解釋。
蕭掠冷森森瞪著她，道：「再胡言亂語，便給本王滾出去！」說著話，一手捏住旁邊椅子扶手，竟將其一把捏成了粉末！
宋靈不由倒吸口涼氣。惹小師叔發怒非其本意，可是此時不說，恐怕永遠也沒機會說了。
看著他，目光裡不只不覺多了悲傷。宋靈道：「我記得所有的事。我目睹了爹娘的慘死，我每天晚上都做惡夢。只有在小師叔身邊，我才不會做惡夢。跟著小師叔在靈谷的那兩年，是我最開心的時候。可是後來，小師叔要回京了。我捨不得，便送小師叔到崖邊。小師叔說，到我能自己出谷時，便可以去找他。我便勤練輕功，終於能在四年後出谷，聽說小師叔去攻打京城了，我便急著往京城趕，終於在禁宮門外見到了小師叔。」
蕭掠震驚的看著她，心中不免波濤洶湧。
宋靈已道：「不過，因為小師叔和安王——當時的鐵世子打賭輸了，那鐵世子要我去做他的隨侍，我和小師叔才見面便又分開了。直到三個多月後，小師叔又贏了他，我才能脫身再回到小師叔身邊。」
吟完看向蕭掠，卻聽得他澀聲道：「這些……都是葉靈告訴你的？」
宋靈一怔，急了道：「怎麼可能？這些事我從來也沒有告訴過別人！」生怕他不信似的，又急道：「我還知道許多秘密，關於小師叔你的。你左手臂上有個疤，那是我做惡夢時咬的；你腳底有七顆痣；你喜歡吃河鮮；喜歡喝桂花釀；你有些潔癖，不愛人親近；你……」
她還要說下去，蕭掠卻忽打斷了她，道：「夠了。」
宋靈充滿希望的看著他，道：「小師叔，你信我了？」
蕭掠道：「本王竟不知道，葉靈如此多嘴！」
一句話，粉碎了宋靈的希望。呆了一呆，忽又想起一事，道：「等等，我——我還會吹《思南》。」說著便往袖子裡去找笛子。卻又想起那笛子不在，便問道：「能不能找支笛子來？」
蕭掠卻道：「不必了。或許你本就於音律方面有天賦，聽葉靈吹過，便能模仿。」
宋靈剛剛升起的希望，「啪」地一聲又破滅了。
這時，忽然那邢鑰出現在門邊，滿臉激動，道：「王爺！有靈少爺的消息了！」
聞言，蕭掠「騰」地便起身。大步往外走了兩步，忽回身看一眼宋靈，道：「本王回來時，不希望再看到你。」
聽到葉靈有消息，宋靈心情的激動不比他少。因為，她也有希望了！
只要葉靈一回來，兩人一對質，小師叔便會相信她；而她，也有機會換回自己的身體。
踩著輕快的腳步走出永王府大門。走出不遠，宋靈又看見了鐵擎天。他站在陰影裡，竟似乎在等她。
「聽說找到葉靈公子了。」他道。
「嗯。」宋靈笑，笑顏十分燦爛。
鐵擎天也笑了，道：「你不用陪葬了。」
宋靈道：「是啊。」忽然有些奇怪，道：「王爺為何如此關注此事？」
鐵擎天怔了一下，道：「你認為本王是為關注此事？」
宋靈道：「難道不是嗎？」
鐵擎天看著她，道：「你難道沒有想過：本王關注的其實是你！」
「什麼？」宋靈倒是吃了一驚。看著他眼睛，不免抖了一抖。這人，莫不是對她有意思了？可她，是男人啊！
「安王爺，」她當即決定與他保持距離。「我……有事，先走了。」然後不管他的反應，扭身便走。
身後，鐵擎天似乎歎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