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如意(上) 文 / 奚別離
如箏等人經了一下午的顛簸勞累,除了雪纓多少都有些沒精神,如箏的身子弱,又剛剛經歷了被擄之事,此時更是疲乏寒冷,恨不得趕緊鑽到錦被裡睡下才好,卻無奈被崔媽媽盯著喝了兩大碗薑湯,又籠著手爐在堂屋裡看丫鬟們收拾裡間。
浣紗一邊歸置著如箏帶來的東西,一邊歎氣,秋雁也是懨懨的,雪纓心直口快更勝夏魚,此時早已氣不忿,皺著眉一邊擦拭桌椅一邊向著崔媽媽說到:「媽媽,這莊子上的下人們都是怎麼伺候的,小姐要來的消息一早兒就送過來了,他們不說早早把屋子烘暖,便連灑掃也是馬馬虎虎的,真是可惡!」
崔媽媽歎了口氣,看了她一眼:「罷了,快收拾吧,小姐一會兒還要歇下的。」說著放下手裡的包袱,走到如箏身前:「小姐,您還冷不冷,要不要加件斗篷?」
如箏笑著搖搖頭:「無妨的,趕緊收拾了睡下是正理,你們也別氣,我早聽說這裡是那一位的親信在管著,能這樣已經是很給面子了。」
崔媽媽聽了她的話,知道自家小姐心中已有計較,當下也不多說,點頭自去忙了。
這邊還沒忙完,外間小丫頭來傳信,說是李忠家的來給小姐請安,如箏看了看崔媽媽,崔媽媽上前低聲說道:「這李忠是之前夫人派來的莊頭,前兩年犯事被奪了位子,不過應該還是忠心的,小姐看……」
如箏心裡一動,笑到:「叫吧。」
厚厚的棉門簾被挑開,一個四十上下,打扮的雖不光鮮卻很齊整的婦人走了進來,恭敬地給如箏行了禮:「大小姐萬福,奴婢是莊戶李忠家的,給小姐請安。」
如箏抬手虛扶,笑到:「不必多禮。」又讓丫頭們給她搬了小杌子。
李忠家的千恩萬謝地坐下,低眉順眼地開口說到:「本來早該在門口迎接大小姐的,只是如今我當家的還是待罪之身,那樣招人眼的地方,是湊不上去的,也只得這樣偷偷地來見小姐了。」說著垂眸苦笑了一下。
如箏笑著令秋雁給她倒了杯熱茶:「無妨,你和李管事都是我母家的老人兒了,你們的難處,我多少也知道些,如今你們可還過的?」
李忠家的聽如箏這樣溫言軟語的,再看看她神似崔氏的容貌,心裡一酸差點掉下淚,忙拿帕子按了按眼角,恭敬答道:「回小姐的話,過是過得的,莊子上還有些老人兒向著我們,只是近幾年夫人派來的薛莊頭漸漸勢大,我們這些老人兒被他壓制的,是愈發沒有活路了……」
如箏聽著她的話,也打量著她的神色,此時已經大略知道她一家的境況和打算了,當下笑到:「新管事上位,自然是要打壓舊人的,說來也是李管事大意,怎的就出了那麼大的紕漏呢?」
李忠家的不同於她丈夫,是個極精明的人,如今見如箏這樣說,馬上聽出了她的弦外之音,當即跪下,哀到:「小姐明鑒,那件事實實不是我當家的大意,是他們存心陷害啊!」
如箏眉毛一揚,沉聲說道:「哦?你起身,細細稟來。」
李忠家的擦了擦眼淚,起身說道:「不瞞小姐說,我夫婦這麼多年來還拚命守在這莊子裡,就是為了報答當年夫人的知遇之恩,更是心裡一直想著小姐不會扔了我們不管!」她哽咽著,把當年薛福得了薛氏的支持,一步一步買通莊子上的小管事,架空李忠又偷換春耕的種子陷害他,繼而奪得莊頭之位的前因後果給如箏細細講了一遍。
聽完她的講述,如箏長歎一聲:「這麼多年,是我疏忽,讓你們受委屈了……」
李忠家的聽她這麼說,又感又愧,趕緊跪下:「小姐折煞小的們了,失了莊頭之位,是我家當家的和奴婢大意無能,怎敢怪到小姐頭上,只是這莊子畢竟還是小姐娘親我們的夫人留下的莊子,奴婢以為,切不可讓它姓了薛!」她直起身,含淚看著如箏:
「如今小姐來了,我們就有了主心骨,小姐只要劃下道來,我夫妻無論刀山火海,都唯小姐命是從!」
如箏笑著點點頭,伸手讓她起來:「我此次來,就是要辦這件事的,你們不必著急,只是那薛福經營多年,也是樹大根深,我要辦他,也要你們這些老人兒的支持才好。」
李忠家的點點頭:「小姐所言極是,我家當家的雖然呆笨,好在人緣還不錯,如今還是有幾十家老莊戶是向著我們的,明日奴婢就將此事告知他們,再把名冊給小姐過目。」
如箏頷首說到:「你這個打算不錯……」又凝眉說到:「你總出入我這裡,太招人眼,你可有更好的聯絡人選?」
那李忠家的想了想躬身說到:「回小姐,人選倒是現成的,我大女兒環兒如今也十四了,雖然鄉野丫頭村了點,倒還算機靈,奴婢便令她來給小姐跑腿兒送信,小姐意下如何?」
如箏點頭笑到:「很好,明日便帶她來吧。」
李忠家的又鄭重行了個禮,千恩萬謝地走了,崔媽媽上前低聲說道:「小姐,這次真的要對付薛福麼?夫人那裡……」
如箏抬眼看了看崔媽媽,知道她還是為著自己的親事擔憂,但她自己卻早已決定就是豁出去不嫁,也要和薛氏扛到底的,當下笑到:「自然要辦他,不然豈非辜負了靜園那位送我來莊子上的『好心』?奶娘,你看著吧,她使盡鬼蜮伎倆從娘親那裡謀奪來的東西,我定要她一件一件都吐出來!」
崔媽媽看著自家小姐眼中的堅定和唇角的冷笑,心裡也是一顫:才十五歲的小姑娘,若是還有親娘護持著,正該是情竇初開,日日憧憬著婚事的年紀,如今卻這樣權謀算計,步步驚心……
她長歎一聲,勉強笑了笑:「小姐,浣紗她們也收拾好了,再飲一碗薑湯,便早安歇吧……」
如箏點點頭,才覺得渾身酸痛,胡亂梳洗了一下,縮進了厚厚的錦被裡。
聽著旁邊浣紗均勻的呼吸聲,她的心思又飛遠了,重生以來一直在府裡被薛氏壓著算計,她疲於奔命,幾乎沒有時間想報仇的事情,如今,心裡那悶燒著的怨氣怒火,如同被加了一把柴,又冒出了火苗:
什麼親事,什麼兒女情長,都不是她今生該去想的,娘親的仇,只有給娘親報仇,才是她如今該籌劃的大事!
浣紗細緻,知道她乍換了環境怕是睡不好,特地拿香爐熏了她最愛的沉水香,熟悉的香味傳到鼻間,卻化作錐心的利箭:她還聞過一種更好聞的沉水香味,夾著莫名的冷香,讓人安心,適意。
今生怕是,再也聞不到那樣好的香味了吧……
她這樣想著,帶著一個苦笑進入了夢鄉。
一夜混夢顛倒的,如箏早上還是早早就起了床,看著窗白茫茫的雪景,不由得有點出神,門外雪纓清脆的聲音傳來,說是李忠家的帶著女兒求見,如箏趕緊收拾了心思,略梳洗一下便起身出了裡間。
堂屋裡,李忠家的早已恭恭敬敬地侍立在一旁,身後還站著一個半大的姑娘,背上背了個小小的藍布包袱,低著頭,看不清容貌。
看到如箏出來,李忠家的趕緊上來請安,又拽出身後的小丫頭,對如箏笑到:「小姐,這就是我跟您提過的,我大女兒環兒。」又一拉環兒的手:「快,給小姐請安。」
那姑娘趕緊上前,像模像樣的福了福身:「奴婢環兒給小姐請安,小姐萬福。」
如箏笑著一伸手:「起來,抬起頭來我看看。」
那環兒起身抬頭,甜甜地笑著,一雙大眼睛靈動又不顯得過分活絡,膚色微熏,想來是久在莊子上勞作的緣故,配上她大眉大眼的長相,反倒顯得別有一番妙處,如箏一看便十分喜歡,命崔媽媽拿了個銀鐲子賞她。
環兒謝了賞,恭敬地退到一邊,李忠家的又遞上莊戶的名單,細細和如箏說了這些人的情況,如箏心裡便有了數,當下說到:
「你們做的不錯,雖然人數不多,但都是對莊子裡情況十分瞭解的人,以後都能派上大用場,如今你們夫妻二人不要急,此事我是一定要辦的,你們靜待佳音即可。」她又看看一旁的環兒,笑到:「你這女兒就先跟著我,正好我這次就帶了三個丫鬟,加上她也算是四角俱全了。」
聽了她這話,李忠家的忍不住面露喜色,她知道如箏這是有意收了環兒,卻也不造次,只是又拉著環兒施禮謝了,便告辭退了出去。
如箏看看環兒言語行動,雖然帶了些鄉下女孩兒的粗豪,但也算是恭謹守禮,看來她娘也是刻意教過了,當下笑著點點頭:
「環兒,你娘送你來這裡是要給我當什麼差事,想必她也告訴你了,如今左右閒著無事,你便來給我細說說這莊子裡的形勢吧。」說著,指了指旁邊的小杌子,讓她坐下。
環兒謝了座,欠著身子坐下開了口:「回小姐的話,如今咱這莊子,雖然是薛莊頭把著,倒也不是鐵板一塊……」她細細的給如箏講了如意莊內的行事,言語清晰,條理分明,相較於李忠家說的,還多了些細枝末節的東西,聽得如箏頻頻頷首,對如意莊的形勢有了大略的瞭解。
待環兒講完,如箏讓浣紗待她下去喝茶換衣,自己坐在堂屋裡思忖著,不由得暗自慶幸此次因禍得福,聽環兒的話,那薛福的確是個人物,若是在任由他坐大,恐怕將來便很難拔除了……現下,只要以靜制動,趁其不備出手,倒是有幾分勝算……
她這樣想著,伸手叫來浣紗,讓她把環兒到自己屋子當差的消息,慢慢散佈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