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慶生(下) 文 / 奚別離
「凌大將軍定睛看時,答話之人卻是剛到淦城不久的從六品昭信校尉蘇有容!」
如箏聽說話人這一句,驚得幾乎站起,強忍著咬唇低下頭,卻是凝神聽著他的下一句,渾不知其他三人紛紛轉過頭來看著她笑。
此時,那說話人又沉了聲音說到:「武威侯心中一喜,當下說到:『好!說來聽聽!』……只見那蘇校尉肅容言到:『將軍,屬下聽聞那東夷人受我中土化影響很深,很多節令和習慣都與咱們大盛相似,眼下年關將至,所謂每逢佳節倍思親,咱們正可利用他們思鄉之情,用計於晚間擾亂敵方軍心,再趁機偷襲,應該能夠攻其不備。』」
他說話人把頭往前探了探,神秘兮兮地說道:「各位客官要問了,這蘇校尉又有什麼妙計良方能擾亂軍心破敵制勝呢?……凌侯爺也是這麼問的,那蘇校尉便上前,壓低聲音這麼這麼一說,凌侯不由得喜笑顏開,和眾將官商議一番,便佈置下去,晚間便要——夜襲敵營!」
他說著亮了個相,引得底下人一陣叫好,那說話人拿起桌上毛巾擦了擦汗,又說道:
「到了這一天晚上,我大盛將士準備停當,左中右三軍,排成品字陣,打頭的是虎軍少帥凌朔風,右翼是鎮守淦城的謝大將軍之子,少帥謝如風,左翼是凌侯親自坐鎮!除了這三支大軍,還有一支奇兵,由武德將軍崔明軒帶隊,早早便出發,人銜枚,馬勒口,從背後繞到敵兵營帳之後,緊貼海岸埋伏下來,單等夷寇逃往海上之時再行劫殺!」
廳內眾人聽得聚精會神,樓上如箏等四人也是聽得提心吊膽,渾然忘了這已經是數日前發生的事情了!
那說話人輕輕拍了下驚堂木,沉聲說道:「眾位客官要問了,那蘇校尉不是獻了良策麼?怎的他卻沒有參戰?原來那蘇校尉才是此戰的關鍵……凌侯見大軍佈置停當,便傳令緩緩開拔,向著敵營移動,同時派出自己的親兵,越過大軍慢慢潛行到敵營,給那昭信校尉蘇有容傳令。」
如箏聽提到了蘇有容,還是在敵營左近,不由得在椅子上不安的動了動,那說話人又接著說道:
「那蘇校尉得了將令,便吩咐左右潛下身形,自己找了個不顯眼的地方,掏出一管竹笛,幽幽吹出一支曲子……曲作變徵,意蘊淒涼,正是一支東夷思鄉之曲!那樂音絲絲縷縷傳入敵營。說來也怪,眾夷寇誰也聽不出曲子是從何方向而來,只覺得四面八方都是鄉音,那些東夷人雖然殘忍,但也是人啊,聽了鄉曲,悲從中來,一時間狂笑的,大哭的,痛飲求醉的,醜態百出,那東夷將領也不是傻子,早就察覺此事有異,可無奈遍尋營地,竟然找不出那吹笛之人!」他故意說的神秘兮兮的,引得廳內客人一陣竊竊私議,那說話人又道:
「諸位客官要問了,那這笛曲怎會如此啊?小人倒是聽人說過,這有武藝的人啊,從小便修習內功,像這樣的曲子,便是由內力送出,方圓幾里之內都清晰可聞,那東夷人怎懂此道,自然是找不到吹笛之人了!」
看大家似是恍然大悟,那說話人又接著說:「此時,凌帥帶領大軍悄悄趕到,看敵營也亂的差不多了,便傳下將令,左中右軍一起殺入敵營,只殺的敵寇是人仰馬翻,哭爹喊娘啊!」底下客人聽得過癮,一陣叫好,那說話人得意地拱拱手,請大家接著聽:
「別的不表,單說那闖入敵營的兩員小將,少帥謝如風手中那一柄神出鬼沒的亮銀槍,眾位客官是知道的,那真叫一個所向披靡!更何況還要加上一員虎將——凌家三少凌朔風,只見那凌將軍雙手分執兩把二十斤重的鬼頭開山刀,舞動起來是虎虎生風,東夷人不上前便罷,只要稍稍往前一靠,那便是有來無回!」
聽到這裡,如箏轉頭看了看琳琅,只見她臉紅紅的,雙手交握,指甲都攥白了,當下心裡好笑,輕輕撫了撫她背,倒招來她一個嗔怪的眼神。
如箏笑了一下,又看向那說話人,只見他揮了揮手臂,接著說到:「那些夷寇被殺的走投無路,眼見營地也起火了,一些殘兵敗將便往海邊逃去,妄圖駕戰船逃到幾里外早已攻佔的海島重整旗鼓,誰知海邊還有個崔明軒等著呢,一聲令下,伏兵從海岸掩殺而來,打了東夷人一個措手不及,是死傷無算!」那說話人說到這裡,合掌言道:
「這一戰,我大盛將士將上岸的三萬敵寇斬殺過半,剩下的搶了戰船逃往海上,那些船還有一小半是被崔明軒提前命人偷偷鑿沉的,又有不少夷寇命喪大海!」那說話人一合掌:「諸位客官,此戰端的是揚我軍威,震懾敵寇!」說著,他一拍驚堂木:
「此次大捷,謝、凌、崔、蘇四員小將是功不可沒,威名遠揚,人稱「淦城四少」坊間有詩為讚:
謝家將,驅虎狼,少帥威名震海疆。
雙刀過,寇命喪,萬夫莫敵凌叔罡。
人如魅,劍攔江,斷水破浪崔子揚。
曲退敵,殺四方,神鬼奇謀蘇三郎。」
說完,那說話人拱手道了個圈喏,便有客人叫好打賞。
樓上,如箏抬頭看看琳琅,又看看霜璟,三人臉都是紅紅的,想要說些什麼,卻是誰都不知該怎麼開口,如箏垂眸看著自己面前的硬木桌子,心湧起一種從沒有過的滋味,只覺得想哭,又想笑,忍不住端起酒杯一口飲下,方才覺得心中好受了些,再抬頭,琳琅和霜璟眼前的杯子也空了,光剩下小郡主看著她三人笑著搖頭。
如箏臉一紅,才發覺剛剛自己失態了,又見桌上杯盤凌亂的,忙叫浣紗叫小二熱酒添菜,幾人按了按心中的激盪,重又說笑飲宴,都心照不宣地揭過了剛剛的尷尬。
幾人說笑著,又用了點菜,如箏從未吃過這麼多酒,再定下神來便覺得有點上頭,跟小郡主等三人賠了不是,自換了茶來吃,帶酒宴撤下,四人都換上香茶,小郡主方才笑到:
「今日琳琅這個壽宴啊,吃的還真是好!不但菜好酒好,說話人的段子也好,你們三人的臉色啊,那更是絕好啊!」
她話音剛落,琳琅便瞪著眼睛不依不饒起來:「郡主姐姐好厲害的嘴!我和箏兒好心請你吃壽宴,你卻在這裡排揎我們!若是今日你不拿出點誠意來道歉,我們可是不依的!」說著又轉頭看看剩下二人:「你們說呢?」
霜璟喝的也有點高了,紅著臉點點頭:「是了!不依的!」如箏卻只是笑。
小郡主笑著搖搖頭:「崔琳琅啊,眼見也是要定親的人了,還是這樣……閨儀欠奉,當心過門兒以後,凌朔風瞪眼吼你!」
琳琅臉上一紅,嘴裡卻依舊不依不饒:「他敢,現在是他上趕著求了爹娘來提親,我應不應還不一定呢!」
如箏以前哪見過世家小姐這樣笑談自己的親事,不由得覺得羞澀又有趣,瞪大了眼睛聽著,小郡主被她一番話逗得樂不可支:
「得了得了,服了你了,等過了門兒再讓凌三收拾你吧……」她笑著端茶吃了一口:
「說正事,今日跟你們聚完了,過幾日我便要回雁陘關了……」她一言出口,琳琅等三人臉色都是一變,琳琅一把抓住她的手:「郡主姐姐……」
踏雪郡主嫣然一笑,伸手撫了撫她的頭:「好了,不要皺眉,今年我已經決定了,與其留在京裡參加那虛頭巴腦的宮宴,還不如到雁陘關陪那裡的將士過年……」她歪頭笑了笑:「父王在世的時候,一向是回北地過年的,如今他不在了,我便要代替他回去……」
她一番話,說的如箏心裡既酸辛,又感佩,她一垂眸,無意中看到小郡主放在桌上的手,那是一雙和她們這些京師世家女子大不一樣的手,略顯粗糙,指節也有些粗大,此時如箏卻覺得,這手比什麼膚如凝脂的纖纖柔荑都要美麗!
如箏咬咬唇,端起桌上茶水,抬頭看著小郡主:「郡主姐姐,箏兒也常聽人說,幽雲塞,雁陘關,乃是我大盛北面第一道屏障,郡主姐姐身為女子,卻做出許多男人做不到的事情,實乃巾幗英雄,是咱們京師世家女子的典範,更是大盛女子的驕傲,今日如箏便斗膽以茶代酒,敬姐姐一杯,願姐姐早日完成夙願,也願雁陘關的三千幽雲鐵騎將士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威名遠揚!」說完便顧不得燙,一口乾了杯中茶。
小郡主看著如箏,拍案笑到:「好,箏兒是個爽快的,干了!」說著也端起茶碗,一飲而盡。
琳琅霜璟被她二人所感,也收起了離愁,笑著叮囑小郡主要注意身體,常寄信聯繫,小郡主笑著一一應了,末了又說道:「春日節是我的生日,來年三月之前,我是定要回來的,聖上也說到時候要給我慶祝十八歲的生辰,到時候我再下帖子請你們,你們都要來!」
幾個人喜出望外,趕緊笑著點頭,小郡主見天色不早了,便帶著三人出了酒樓,蹬車回到了崔府。
如箏陪琳琅送走了小郡主和霜璟,又隨她返回到內院陪崔侯坐著說話,剛一坐定,琳琅便把如箏的酒樓誇了一通,末了又細細說了聽書的事情。
崔侯聽了,合掌笑到:「好,軒兒幹得不錯,沒給咱們崔家丟臉!」說著又轉向如箏:「箏兒眼光也好,挑了個好夫婿,舅舅喜歡!」
如箏見蘇有容得到舅舅的首肯,心裡歡喜,臉上卻紅了:「舅舅謬讚了,他不過是腦子快……」本想謙虛一下,卻無意中便褒揚了起來,話一出口,她自己羞得低下了頭,到招了謝氏琳琅一場笑。
正說著,外間有丫鬟略帶驚喜的聲音傳來:「侯爺,夫人,大少爺來信了!」
一聽是崔明軒的家信,崔侯趕緊叫拿進來,自拆了來看,草草看了一遍,他抬頭笑著看看如箏:「明軒說,東夷一切都好,如今已經打了幾場勝仗了,大獲全勝已是指日可待,另外……」崔侯笑著看看信封裡面,又掏出一個小小的信封,遞給如箏:「還有別人的家信,夾帶了來啊。」
如箏接過小信封,一看上面熟悉的字跡,臉就紅了,咬著唇將信攏入袖中,琳琅卻不依不饒,非得讓她當著大家念上一念,被崔侯瞪眼訓了幾句,才消停了。
又說笑了幾句,如箏見天色已晚,便辭別了舅舅,蹬車回到了林府。
到慈園陪老太君用了晚膳,如箏又伺候她歇下了,才匆匆返回自己的沁園,草草梳洗了坐在床上,她屏退眾人,讓浣紗端了蠟燭過來,仔細撕開那個小信封,展開信紙——卻只有薄薄的兩張,如箏本來還有些微的失望,誰知道打開看時卻是密密麻麻許多字,雖然還是那個熟悉的筆體,卻一看便知不是用普通的筆書就,竟是長長的一封平安信:
如箏吾妹惠鑒。
一別數十天,甚念,日日念,時時念,行動坐臥無不思念,古人云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如此算來,你我已是大半輩子沒見了,難怪如此想念!
托子揚兄將此信夾帶回京,只為向你報聲平安,東夷人果不出我之所料,矮小愚鈍,我大盛軍過處如驚弓之鳥,終日惶惶,打了這麼多場勝仗,你送我的刀還沒開葷,敵軍全被你家兩個表哥搶去殺了這種事情!你以為我會向你直言不諱麼?……
如箏細細地將信讀了一遍,臉頰邊便掛上了淚,自己卻渾然不覺,只是笑著抱住了膝蓋:
這是什麼啊!一句正經話沒有……還……
想到信裡那些思念之語,和明顯是為了讓她放心而寫的那些cha科打諢之言,如箏心裡又是甜蜜,又是酸楚,為他身在沙場擔憂心疼,卻又被他信中的男兒豪情所感。
慢慢平復了一下心情,她又將信從頭到尾讀了一遍又一遍,像是要從字裡讀出字來似的,直到浣紗催了三次無果,崔媽媽特地跑過來讓她上床就寢,她才紅著臉將信拿帕子包起,仔細收在妝匣的最底層,方才上床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