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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四章 文 / 阿越

    便在唐康得知段子介兵敗的消息的時候,真定府南城,燈火通明,真定府知府、通判、真定縣知縣、武騎軍諸將,都站在城頭,望著南方一支逶迤而來的部隊。因為隔得太遠,他們只能看到這只部隊所打的火把,卻沒人知道是敵是友。

    按理說,從南邊的來,應該是援軍。但是真定府的武官員,都未曾接到任何公說在這個時間前後會有援軍前來,而他們已經纓城自守太久了,真定府治內,凡城寨以外,遼軍原本就暢行無阻,雖然他們後來都離開了,但是,誰也不知道那是不是只是契丹人虛晃一槍,在白天,他們已經知道,那個讓他們厭惡憎恨的段子介,已經在唐河兵敗,生死不明。這個消息讓他們更加自矜,紛紛為自己的"先見之明"感到慶幸,但是,段子介的兵敗雖然是不知輕重、自取其辱,可讓他們感到惱火的是,兵敗的後果,他們同樣也要承擔。沒有了段子介的定州兵牽制遼人,真定府的武官員們,又要開始擔心遼軍捲土重來。他們還不確定蕭阿魯帶已經去了深州,因此,對於真定府的防務,倒沒有人敢有半點的掉以輕心。

    真定知縣陳英是由明經及第入仕,做了幾十年的官,才終於積勞升到真定知縣,已是六十有餘,鬚髮皆白,齒牙松落。他這麼大年紀,半夜被人喚醒,跑到城頭站了半晌,只覺腰酸背痛,頭冒金星,心中暗暗叫苦,不知何時才是個頭。只是同儕多是少年新進,嫌他不能快快致仕,與他關係素來冷淡,他本也不敢去問,怕自取其辱,但這時實在是耐受不住,只得悄悄移動幾步,湊到武騎軍副都指揮使王瞻跟前,腆著臉低聲問道:"下官此前也曾聽人說起,道那蕭阿魯帶必要是南下深州與韓寶會師,應當不至於又突然出現在南邊未知王將軍以為這來的究竟是敵是友?"

    "明府說得極是。"王瞻點點頭,隨口應道。陳英滿懷期盼的望著他,不料王瞻說完這一句,卻不肯再多說什麼,過了一會,他才自覺討了個沒趣,便不再多問,又悄悄的挪回到原來的地方,半靠著女牆站著,一面在心裡低聲咒罵著:"欠管教的小豬狗,真當自己是個什麼東西!"

    但無論心裡如何憤怒,他總是不敢得罪王瞻的。這個王瞻,乃是熙寧朝名將王君萬之子,那王君萬原是王韶部將,勇敢過人,因貪瀆而遭棄用,鬱鬱而終。但王瞻卻仕途得意,熙寧西討時,他在李憲部下為指揮使,立下戰功,到熙寧末,官至武騎軍第一營都指揮使,其後積功累勞,年紀輕輕,便已經升至武騎軍副都指揮使-這些倒也罷了,但這王瞻雖本是西軍出身,但在真定帶兵卻已經有七八年之久,如今已是不折不扣的地頭蛇,他不僅在真定府的關係盤根錯節,便是在武騎軍中,連都校1荊岳也要讓他三分。

    王瞻全然沒有注意到陳英在背後望他的眼神,對他來說,一個老掉牙的真定知縣,太平無事之時,也許還需要籠絡一下,但在這個時候,卻實在沒什麼利用價值可言。

    他關心的是幾天前他派到大名府的家丁帶回來的傳言-左軍行營都總管慕容謙並沒有前往大名,而是在半途改變方向,逕直前來真定府了!宣台早已行真定府,鎮、定諸州兵馬,皆受慕容謙節制,那慕容謙便是他的新上司,但對這個新上司,王瞻卻沒什麼瞭解。多年前在西軍中聽到的傳聞,他早已淡忘,而他現在,已經是一個徹徹底底的河朔禁軍將領,對於慕容謙,他惟一能記起的,便是他與石越應當有點沾親帶故

    若從王瞻的內心來說,他是盼望著受王厚節制的,他曾經是王厚的部屬,而他的父親,又曾經是王厚之父王韶的部屬-儘管他父親的遭遇他並不能完全釋懷,但他倒也從來沒有怨恨過王韶父子。

    不過,天下之事,不如意事十常**,王瞻可也不曾以為自己有資格挑選上司。"不知道這會不會是慕容謙?"他在心裡想著,卻沒有將這個想法告訴任何人,他還依稀記得西軍將領的行事風範,這個慕容謙既然也是西軍名將,那麼他未經請示宣台,便自作主張晝夜兼行直接前來真定府,倒也很符合西軍那些傢伙的做事方法。

    他正揣測著,忽然,城外傳來清晰可聞的馬蹄聲,那是數匹快馬在黑夜中疾馳的聲音。這疾馳的快馬顯然是朝著真定府而來的,沒用多久,城頭上的真定官員,便都可以看見那幾個騎者的裝束-赤色的戰袍!

    王瞻感覺到身邊的眾人都鬆了口氣,荊岳已經吩咐一個都頭朝著城外大聲喊道:"來者何人?!"

    喊叫聲中,那幾個騎者已經馳到了城下,勒馬立住,領頭的一人從懷中掏出一塊銅牌,伸手舉著,高聲回道:"左軍行營都總管司慕容總管麾下親兵都頭趙甫,城上快快打開城門!"

    城頭上,頓時發出一聲歡呼,王瞻眼見著荊岳眼裡閃過一猶疑,他心中一動,快步上前,探頭望向城下,厲聲喊道:"爾是何人,半夜如何能看得分明?況且吾等替皇上守城,便是慕容總管親至,半夜也不能開城門。"

    卻聽城下趙甫惱怒的喊道:"你是何人?敢如此放肆?!慕容總管率大隊人馬隨後便來,還不快快準備迎接,你真敢讓慕帥在城外露宿麼?"

    "便是石丞相來,半夜也不能開城門!"王瞻斬釘截鐵的回復道,"吾乃是大宋武騎軍副都指揮使王瞻,若果是慕容總管,王某明日再負荊請罪!"

    城下的趙甫聽到他的語氣,沉默了一會,稍稍收斂了一點,"王將軍不必疑心,若然不信,可用吊籃吊我上城,驗明正身。"

    王瞻冷笑道:"天下何物不可造假?夜間易出差錯,倘果真是慕容總管,亦不必急在一晚"但他話未說完,卻已被荊岳打斷:"趙都頭休怪,吾馬上放下吊籃,果無差錯,便當迎慕容總管進城!"

    他說罷,不滿的望了王瞻一眼,道:"賢弟,這慕容總管得罪不得。"那真定府知府、通判,亦是連連嗔怪,王瞻眼見著城頭已經吱吱呀呀的放下吊籃,亦不反駁,只是心裡冷笑,退到一邊。

    未多時,吊籃便吊了兩個人上來,王瞻在一旁望著那先前說話的趙甫在幾個士兵的護衛下朝著這邊走來,心中不由一愣-這個趙甫,他看得卻是有幾分眼熟,王瞻不由自主的上前幾步,定睛看了一會,猛然間想起,慌忙欠身長揖一禮,道:"王某不知城下是姚將軍,多有得罪。"

    荊岳等人都是一怔,王瞻連忙又解釋道:"荊兄、諸公,這位不是旁人,乃是姚太尉之子,橫山蕃軍中大名鼎鼎的姚振威!"

    荊岳望望王瞻:"賢弟,你會不會認錯?"

    "愚弟在紹聖五年,曾至朱仙鎮受訓,碰巧姚振威亦在同期,雖然沒有多少交往,但豈會連人都認錯?"

    那姚雄萬萬料不到會被人識破身份,端的是十分尷尬-他倒是知道武騎軍有個王瞻,但兩年前在朱仙鎮時,二人卻是從未打過交道,他印象中根本沒有這個人,哪裡會想到這一處。這時既被認出,只得抱拳笑道:"奉慕帥之命前來打前站,不得不掩人耳目,非是有意隱瞞,還望毋怪為是。"

    "哪裡,哪裡!"荊岳那裡顧得這多,又驚又喜,上前數步,高興的問道:"果真是慕容總管來了麼?"

    姚雄笑道:"如假包換。"

    "好!好!"荊岳忙不迭的說道:"快,快,開城門!準備迎慕容總管進城!"渾沒有留意到,姚雄那轉瞬即逝的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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