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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二十三章 文 / 阿越

    趙煦在高太后的床前,哭得痛心徹肺,直到候在殿外的李舜舉與龐天壽進來,向他稟報三位宰臣在外面求見,他才止住眼淚,宣三人進來。韓維、范純仁、韓忠彥進到殿中,望見帷幄後高太后的遺體,都跪在地上,放聲大哭。趙煦看著三人,又看看高太后,悲慟難抑,又忍不住哭出聲來。

    李舜舉是極有主意的人,他眼見趙煦如此,生怕他哭壞了身子,便悄悄請來清河,好說歹說,將趙煦勸出殿中,移到保慈宮的偏殿坐下。韓維三人也跟到偏殿,趙煦賜了座位,三人坐下,默然許久,見趙煦仍在流淚,韓維乃是首相,便先開口勸道:"官家身繫天下之重,雖然孝心動天,然還請節哀順便才是。"

    趙煦抹了一把眼淚,抬頭望著韓維。他心裡頭感覺空空蕩蕩的,彷彿突然間少了點什麼,卻又無處訴說,正要遷怒他人,這時聽韓維勸說,心中十分不耐,但他畢竟也已經十六歲,知道自己根基未穩,便有再多不滿,即位之初,亦須籠絡宰輔,否則不免"天下失望",對他執政大為不利,因此,看了韓維半晌,又低下頭去,輕聲道:"朕知道了。"

    韓維又說道:"方今國家多難,北虜背信,犯我疆土,兵戈未消,太皇太后又龍馭賓天,國家不幸,莫過於此。然此亦上天之所以欲降大任於陛下也,務請陛下振作,奮發圖強,勤政愛民,則太皇太后在天有靈,亦可安慰。官家痛失至親,心中悲痛,臣等感同身受,然太皇太后身後之事,猶須請官家示下"

    "娘娘身後之事,還須丞相、樞使、參政商議之後,朕再定奪。"趙煦搖搖頭,又道:"祖宗之法,娘娘大行,朕當守孝三年,以盡人倫"

    "官家孝行,感天動地。"韓維心裡對皇帝的這個表態,十分滿意,但他自然不能當真讓皇帝守孝三年,"只是如今乃國家多事之秋,官家身繫天下之重,只能盡大忠,行大孝。昔日晉公故世,秦師趁機伐鄭,晉襄公墨縗治事,大敗秦師,從此鞏固晉之霸業,後世以晉襄公為真孝者。陛下當法晉襄公,知人善用,驅除契丹,此亦太皇太后之所以寄望於陛下者!"

    趙煦又哭了起來,抹著眼淚,泣道:"朕方寸全亂,但聽丞相安排。"

    但在這一刻,他的眼淚,卻已經不是悲傷,而只不過是演戲。他心裡還留著對高太后的懷念,但是,這些約定俗成的戲碼,他演起來,也毫不生疏。

    稍早,七月七日凌晨,深州。大雨滂沱。

    自七月五日城破,深州又苟延殘喘了一日一夜。

    這並非是因為拱聖軍如何堅韌,實際上,經歷過七月五日的血戰,深州的軍民,都已經到了強弩之末。重兵方陣與守城最大的區別,就是城牆這種永久堅固工事,能夠最大幅度的節省士兵的體力。在敵人進攻被打退後,城牆上的士兵可以抓住空隙休息一會,但對於重兵方陣來說,這是不可能的。陣形上出現任何的鬆懈,結果就是整支部隊的災難。列陣與敵人苦戰一天與堅守城牆一天,士兵的辛苦程度,有著天壤之別。

    七月五日的晚上,深州的宋軍便已經體力透支,這時只要有一支遼軍突襲一次,便可能造成宋軍的崩潰。但是,遼軍也累了,韓寶與蕭嵐為了防止黃雀在後,不願意冒險讓士兵們無節制的消耗體力。以防萬一次日還要與西邊的那支神秘宋軍惡戰。

    而七月六日,當韓寶準備一舉擊破拱聖軍的時候,卻又面臨了意外的變化。

    耶律薛禪突然來報,他的西方出現大量的煙塵與旗幟。沒多久,韓寶又接到報告:有數百騎穿著契丹宮衛騎軍服飾的軍隊向耶律薛禪那裡倉皇逃來,耶律薛禪派出數百騎前去接應,結果遭到突襲,雙方一陣混戰,各死傷了十餘人,那支假冒宮分軍的軍隊,才悻悻而退。

    但韓寶仍然不敢大意,留下蕭嵐指揮部族屬**與漢軍攻城,自己帶走了全部的宮分軍,前去增援耶律薛禪,到了那裡之後,才發現不過是宋軍的疑兵之計。蕭吼率隊抓獲幾個束鹿的契丹潰兵-這幾人曾隨慕容提婆在晏城大戰,韓寶這才知道宋軍不過數百騎而已。他惱羞成怒,一面令韓敵獵率數百騎回靜安,通報蕭嵐,自己則親率主力,前去奪回束鹿。

    韓寶久歷戎行,知道拱聖軍已不足懼,只要穩定諸部族屬**之軍心,以蕭嵐的兵力,奪取深州易如反掌,因此才如此安排。

    但是,他料不到七月六日的中午開始,深州竟突然下起雨來。

    這場雨實是難說是好是壞,在得知遼軍大舉來攻之後,姚雄、任剛中知道寡不敵眾,束鹿城垣最多防防山賊,無法對抗契丹大軍,立即棄城而走,臨走之前,二人放火焚燒束鹿積蓄,不料一場大雨突然淋下來,束鹿積蓄,十停中沒燒了二停,大火便被燒滅。二人無法可想,只得眼睜睜看著這些積蓄,又落到韓寶手中。

    而大雨也耽擱了韓寶的行軍速度,雖然他兵不血刃,奪回束鹿,還出乎意料的搶回了大部分積蓄,但他到達束鹿之時,天色已晚,只能下令全軍便在束鹿休息一晚。而對深州城的蕭嵐來說,雖然韓敵獵帶回來的消息穩定了軍心,但他麾下諸軍,全都不習雨戰,在發動試探性的小規模攻擊被打退後,只得仍舊圍住深州,等待天氣放晴,再行攻城。

    但對姚兕來說,這卻無異於一場救命雨。

    雖然北城的小土牆被雨水一沖刷,便已經出現滑塌,但這種土牆,原本也就只能擋擋弓箭,總不能對它期待過多。而這場大雨,卻是讓姚兕與深州的宋軍,贏得難得的喘息之機。

    利用這場大雨,他重整了麾下的軍隊。包括身負輕傷的在內,還能夠騎馬作戰的,只餘下了拱聖軍六百餘人,深州巡檢、百姓兩百餘人,加在一起,不到九百人。除此以外,便是五六千名殘兵傷兵-這其中包括了半數的巡檢、參戰的深州百姓。事實上這些人已經無法打仗,人人身上都有嚴重的刀傷、箭傷,因為缺醫少藥,許多人的傷勢還在惡化。

    所有的人都眼巴巴的望著姚兕。但姚兕心裡明白,他已經真正到了山窮水盡之時。不會再有援軍,用光了所有的火器,連箭矢都不多了,他再也抵擋不住遼軍任何一次真正的進攻,現在已經是秋天,他甚至不能指望這大雨能連綿不斷的下下去。

    他必須抓住這個老天賜予的好機會。

    能做到大宋朝的統軍大將,姚兕有一顆冷酷無情的心臟。如熙寧間的狄郎一般,在堅守環州失敗之後,用自己的人頭,換取全城百姓的性命,在姚兕看來,那只能證明"人樣子"不是一個合格的將軍。

    為什麼有些人能統率千軍萬馬,而有些人不能?前者最大的獨特之處,便是他們能夠驅使成千上萬的人去送死,而心中不會有絲毫的波瀾。哪怕這些人中,有他們的至親骨肉。

    姚兕最初是為了為親人復仇而戰,但戎行數十載,死亡與犧牲,對他來說,早已經司空見慣。

    當確定深州已不能堅守之後,當這場及時雨落下來之後,他馬上便做出了決定。

    他必須率軍突圍。

    只有活著才能再次捲土重來,而所有能夠活著回去的將士,都將是大宋朝最寶貴的財富。這些人是經歷過考驗的戰士。

    而凡是不能騎馬作戰的人,都有義務為此犧牲。

    哪怕這些人中間有姚古!在守城之時,姚古不慎被一枚震天雷炸傷-這是常有之事,在混亂的戰場上,總有些原本該往城下扔的震天雷,最後卻莫名其妙的在城頭爆炸了。

    事實上,他必須拋棄他的大部分將校,包括他所喜愛的荊離。如今他的麾下,還能夠騎馬作戰的將校,已只有三人:李渾、劉延慶、田宗鎧!

    在大雨與夜色的掩護下,姚兕率領著僅餘的不足九百名將士,牽著戰馬,悄沒聲息的穿過了土牆,越過壕溝與北城的斷垣殘牆。遠處,遼軍的營地一片寂靜,營中刁斗之聲,也全被淅淅瀝瀝的雨聲所掩蓋,隔得遠些,便幾乎全然聽不到;望樓上的哨探,舉著昏暗的燈籠,四處張望,但他們所能看見的區域,不過方圓數十步,也就能勉強防備下敵人偷襲而已;便是巡邏的士兵,也沒有人願意冒著大雨,離開自己的營地太遠,誰都明白,在這樣的天氣裡,若你離敵人太近,便意味著離死亡更近。實際上,也沒有人想過宋軍可能從北邊突圍-深州的北面,到處都是遼軍,姚兕若是腦子正常一點,便應該往南邊逃跑,而在那兒,有一條早就挖好的大溝等著他們。至於北面,做了防範宋軍偷襲的部署,便已經是蕭嵐過份的謹慎了。

    為了不讓遼軍覺察,姚兕亦是不顧一切的孤注一擲。他的八百餘騎,全都偃旗裹甲,鉗馬銜枚,直到快要接近遼軍北營與西營的結合部不到五十步,眾人幾乎能聽到遼軍營中的口令聲,姚兕才突然躍身上馬,鞭馬疾馳。

    遼軍立即便發現了這支宋軍,兩面大營之中,立時喊聲大作,鼓角齊響。遼軍皆以為宋軍是要偷營,未得號令,不敢輕舉妄動,只是各自把住寨門,一隊隊的兵丁迅速地衝到木柵後面,朝宋軍放箭。宋軍早得號令,並不還擊,只是用手盾遮擋著箭雨,拚命鞭打著戰馬,只是低頭跟著姚兕向前疾衝,雖然一路之上,又有數十人中箭落馬,但待到遼軍發現宋軍原來是要突圍,眾人早已衝過了遼軍營寨。

    這時候把守結合部的突呂不部詳穩娑固才被從睡夢中叫醒,披掛整齊出來,突呂不部與他部不同,它是契丹諸部之一,並且是耶律氏胞族,對大遼忠心,自遠非室韋、阻卜、女直諸部可比,娑固見著宋軍是往西北突圍,一面著人通報蕭嵐,自己卻點齊本部兵馬,窮追不捨。

    姚兕冒險突圍,全是死馬當作活馬醫,他連日來發現遼軍不斷往西北調兵,便推測西北方面可能會有友軍,況且往南突圍,倉促之間無人接應,他也難以渡過苦河,終究還是只能向趙州逃跑,倒不如乾脆搏上一把,求個出其不意。衝過遼軍營寨之後,一來雨夜難辨道路,二來本也不知該往何處跑,只是粗辨方向,轉而向西。他自以為是向西,但雨夜又無星月,懷中又沒有指南針-便有也無暇停下來看清楚,結果卻跑了個南轅北轍,眼見天色漸明,大雨也慢慢停了下來,他卻發現,自己竟然跑到了一條絕路上。

    拚命跑了四五十里路,橫在姚兕面前的,竟然是一條大河!

    他們跑到了北面的滹沱河邊!

    此時才真是人疲馬乏,八百餘騎一夜疾馳,掉隊掉得已只剩下五百多人馬,胯下戰馬,全都累得口吐白沫。回頭南顧,遼國追兵漸近,喊殺之聲,清晰可聞。

    姚兕狠狠的朝著滹沱河啐了一口,跳下馬來,讓戰馬歇息片刻。眾人也紛紛下馬,聚攏過來,姚兕這時清點人馬,才發現劉延慶、李渾皆已不知去向,也不知是生是死,身邊只有田宗鎧猶在。

    "太尉,拼了罷!"田宗鎧一手提槍,一手持弓,大步走到姚兕跟前,高聲道。

    姚兕環顧眾人,見五百餘人,雖是疲憊不堪,但望著自己的眼神中,皆無懼色,方緩緩點頭,沉聲道:"好兒郎,好兒郎!算是沒白跟俺姚兕一場。咱們今日便死在這滹沱河邊,亦不算葬身異鄉"

    他正要開口說"忠烈祠見",忽聽有人指著西邊喊道:"太尉,那是什麼?"姚兕便將這四個字到了嘴邊的字又吞回了肚子裡,他循聲望去,卻見沿著滹沱河的上游,一隊人馬,正緩緩而來,這些人皆打著遼軍旗號,穿著遼軍服飾,隊伍中還跟著數十駕馬車,有人斜臥在馬車上,口裡叨著樂器,吹著悠揚的曲子,細聽旋律,絕非漢音。實是像極了一支外出打草谷的遼軍分隊。

    田宗鎧不屑的冷笑道:"反正都是死,來多少遼狗都是來,有甚好懼!"

    卻聽那隊人馬中,有人已然看見眾人,一人站在馬上,用帶著濃重綏德口音的官話高聲喊道:"前面的卻是哪路人馬?"

    田宗鎧卻聽不出這口音,怒聲罵道:"你家爺爺大宋拱聖軍姚太尉在此!"

    他話音剛落,便聽那邊人馬中,有數騎騎士飛馳而出,跑在最前面的那人一面揮鞭疾馳一面高聲喊道:"果然是爹爹在麼?"

    田宗鎧一愣,又聽那邊有人高聲喊道:"那邊的拱聖軍將士毋驚,俺們是橫山蕃騎!奉慕容總管之命,前來援救深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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