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第二十六章 文 / 阿越
七月十二日。阜城。
仁多保忠一大早起來,便率領仁多觀國與一干將校,前去東光接應糧草。早在七月七日深州陷落之前,神射軍便已經面臨了意想不到的壓力,據他的哨探報告,在樂壽失守之後,耶律信可能曾經在那裡出現過,幾個探子都在那裡見著了數以千計的黑衣軍。此後,他又接到陽信侯田烈武送來的信件,稱職方館在遼軍的細作送了一份情報到河間府,據信耶律信有可能想要攻打永靜軍。
耶律信的目標十分明確,永靜軍處在永濟渠的北段,東光縣是宋朝整個河北地區糧食轉運的重要碼頭,那裡有無數的糧草,各種軍資,還有船隻。若能順利奪取永靜軍,遼軍不僅可以緩解補給的壓力,而且可以封鎖永濟渠,讓宋軍在河北地區喪失主要的水路交通通道,從而增大河北宋軍補給的難度-直到冬天河水封凍之前,永濟渠對於宋軍在糧草軍資轉運上的意義,都是無法估量的。永靜軍雖有教閱廂軍駐守,還有一隻小規模的內河水軍協防,但倘若遼軍果真大舉壓境,只怕也難以堅守。
如果不是姚兕意外的出現在深州,吸引了韓寶與蕭嵐的全部兵力,讓耶律信無暇他顧,而不久後仁多保忠又搶佔了有利的位置,遼軍只怕早已對永靜軍用兵了。
現在深州的麻煩已經解決,據職方館的情報,至少在入冬之前,遼軍恐已無意繼續南下,那麼,仁多保忠也不難想見,如今對耶律信來說,最重要無非便那麼幾件事:繼續給大宋施加各種壓力,守株待兔等待宋軍北上,尋找重創宋軍的機會。而要完成這些目標,遼軍需要足夠的糧草。倘若完全依賴國內的補給,對於遼國的國力,會是不小的損耗。所以,接下來進攻永靜軍,亦算是順理成章之事。
仁多保忠相信在他已經佔據先機的情況下,耶律信會採取兩面夾擊的策略,攻下深州的韓寶、蕭嵐在稍加休整之後,可能會轉移到武強一帶,一面佯攻冀州,牽制唐康、李浩部,而主力則與耶律信的某支軍隊,分別從武強、樂壽強行渡河,對他形成夾擊之勢。
對他有利的是,遼軍沒什麼船隻,只能臨時徵集、掠奪,所以最終可能還是要靠浮橋,為了保證萬無一失,耶律信必然會利用宋軍沒有足夠兵力防守苦河、黃河全部河段的弱點,派遣小隊人馬先行偷渡,以策萬全。除此以外,他必定會到處設置疑兵,令宋軍摸不透他的意向;甚至乾脆讓韓寶、蕭嵐先突破較易渡過的苦河,牽制他與唐康、李浩的兵力,然後他再從容渡河,攻擊他的後背。
在這樣的局勢下,要防禦遼軍的進攻,仁多保忠就必須與唐康、李浩精誠合作。而讓他暗暗叫苦的是,偏偏他們不久之前,還在互相攻訐。休說唐康、李浩,便是神射軍內部,如今也是隱隱分成兩派,一部分將校站在他仁多保忠一邊,還有不少將校則站在郭元度一邊。儘管這段時間仁多保忠費盡心思,石越與宣台三令五申,至少他已經贏得了所有軍法官的公開支持,這使得郭元度與他的部下們不得不有所收斂,倒也無人敢違抗他的將令。但仁多保忠心裡也很清楚,打仗的時候,他還是要靠這些將領的。一支靠軍法官彈壓的軍隊,是打不了勝仗的。
因此,當他得知王厚抵達大名府後,便馬上上書石越,請求王厚立即前來冀州。
只要有王厚在冀州坐鎮,無論是驍勝軍還是神射軍,便沒有人敢輕舉妄動。這兩隻殿前司禁軍中,有半數以上的將領,不是王厚的舊部,便是他老子王韶的舊部。許多人對"小閻王"怕得要死。
但石越與王厚卻似乎不以為然,只是回信說,已派了何畏之前來他的軍中。石越給他下了份密令:若然郭元度敢不用命,他可以縛之送往大名,以何畏之代領其軍。而對唐康、李浩,只是王厚以中軍行營都總管的名義,給唐康、李浩下了將令,令二人須聽仁多保忠節制,否則軍法從事。
如此處分之後,石越與王厚便認為他們已經控制住了局面,可以高枕無憂了。但仁多保忠卻不能不心懷惴惴:何畏之尚未至他軍中,王厚的一紙軍令,能否讓唐康這種桀驁不馴之徒俯首聽命,他也全無把握。
仁多保忠自己並不是什麼胸懷寬廣,不計舊怨之人。只不過他更擅於審時度勢,明白屈己應時的道理。他心裡面是對唐康十分不滿的,也認為石越袒護唐康,因此未必沒有不平。但是,他也並不想弄僵與唐康的關係。對他來說,他在大宋朝,有兩個立身之本,其一是他在紹聖初立下的勤王保駕之功,這讓已經故世的太皇太后與剛剛親政的小皇帝,都對他信任有加,恩寵不絕,特別是如今小皇帝已經親政,七年前所立功勳的政治回報,如今才剛剛開始;而另一件,就是處理好與石越的關係。仁多保忠十分清楚在大宋朝,僅有皇帝的寵信,卻在官之中沒有強力的支援,任何人都是不可能談得上如魚得水的,而在紹聖一朝的臣當中,惟一能對他不持偏見,不始終抱持防範心態的,暫時還只有石越。因此,些些不滿,他也不能過於計較。與石越保持良好關係,才符合他的最大利益。既然如此,他就有必要修復與唐康的關係。
他確實也做出了姿態與努力。
他早猜到驍勝軍與環州義勇會糧草不足,在深州失陷之後,唐康與李浩立即將主力撤回信都,只留少量兵力駐守衡水,便更加證實了他的猜測。原本他可以安然等著唐康、李浩來向他乞糧的,但是他卻主動的讓人給他們送過去數千石糧食與草料。他的好意也收到了一些回報,唐康與李浩果然派人送來札子,向他的表示了感謝。
雖說兩軍關係的進展也就僅此而已,但仁多保忠更加確信自己的正確。
在戰爭之中,誰控制了糧食供應,誰就佔據著主動。
王厚到任後,亦數度行給他,令他一定要守住永靜軍,大名府的運糧船隻亦在源源不斷的北上,無數的糧草軍資,在東光卸貨,宣台與王厚的意圖昭然若揭,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雖然西軍遠來,仍需要在大名府休整一段時間,養精蓄銳之後,方能北上,但未來大軍的補給,肯定是要以永靜軍為主。
仁多保忠判斷,王厚可能會拖到八月,才開始讓西軍北上。一來休整一個月,西軍元氣便可以完全恢復,他可以兵強馬壯的北上;而拖到八月,遼軍入侵已有四個月,正是銳氣漸失,士卒漸生歸心之時,不僅如此,八月份也是遼軍補給面臨最大考驗的時候,四五月份,遼軍自帶補給,加上四處掠奪,糧草不會有困難,六七月份,雖然隨軍的糧草吃完,但耶律信處心積慮,必然做好了充分的準備,包括國內運輸,各地掠奪,仍可保無虞;但到了八月,一來大宋境內,河北路北部正常生產被破壞,田間地裡不會有什麼糧食出產,而經過遼軍四個月的洗劫,可以說是能搶到的他們都早已搶到,搶無可搶,一切糧草,便只能全靠著國內的轉運,壓力陡增自不用說。王厚只要加大對其糧道的騷擾,耶律信就不可能完全專心前面的戰事。而除此之外,遼軍的戰馬在外面打了四個月的仗,就算他們一人三馬,也免不了死的死,病的病,不死不病,亦不免瘦弱掉膘。所謂彼消此漲,王厚不可能不善加利用。
然而耶律信也絕非善茬,數日來,仁多保忠不斷接到報告,在東光縣的北面與東面,出現了遼軍活動的蛛絲馬跡。他難以確定那是否是耶律信的疑兵,他也沒有足夠的兵力處處佈防,只能一面令永靜軍知軍加強戒備,一面加強對運糧部隊的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