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第四十七章 文 / 阿越
二人計議已定,又大約估算了遼軍的兵力,眼見太陽漸漸自東方升起,擔心被遼軍察覺,遂不再停留,騎馬趕回晏城。此時任剛中已奉命率部到了晏城與二人會合,這晏城是任剛中得意之所,劉延慶與劉法回去之時,老遠就聽到任剛中大聲說話的聲音,進了營寨,便見任剛中正與一些校尉便在寨中一塊空地上盤腿而坐,口沫橫飛的講著他與姚雄晏城大破慕容提婆之事。
見著二人回營,眾將方紛紛起身。
劉延慶與劉法打了一兩日交道,已經漸漸知道這渭州蕃騎與尋常宋朝禁軍不同,渭州蕃騎的戰鬥力是他所親眼目睹,他不願意說可以與拱聖軍相提並論,但至少也相去不遠。但因此軍大半都是蕃人,蕃人不怕吃苦,但倘若紀律過於嚴明,許多人便無法適應,真正勇猛善戰之士,也招募不來。因此這行軍紮營,在劉延慶等人眼中,便不免顯得全無法度,總覺得這等散漫,極易為敵人所乘。但劉延慶有個好處,他雖然心裡面仍是不以為然,卻也絕不去指手劃腳,只當這是劉法與渭州蕃騎的家務事,與他無關。
因此這時見著這般景象,他倒也不以為異。畢竟橫山蕃騎也是蕃軍,雖然一個是西蕃,一個橫山羌人,可是許多習氣上,還是相近的。他走進營中之時,任剛中說晏城之戰的事,他也聽了一兩句,此事劉法自然是熟得不能再熟,也不知道聽任剛中說過多少遍,但劉延慶卻只聽王瞻提過幾句,其餘全是道聽途說,王瞻與姚雄、任剛中關係都很一般,在他看來,這不過是讓橫山蕃軍更加趾高氣昂的一戰,自然也不會有心思詳細轉敘。此時劉延慶才猛然想到,原來任剛中竟是晏城之戰的主角之一,說起來,任剛中與姚雄一道接應姚兕突圍,與他拱聖軍竟算是頗有淵源。
一念及此,劉延慶不免立時看任剛中又順眼許多。他對晏城之戰也頗為好奇,總覺兵力如此懸殊,委實不可思議,因問道:"任將軍,當日晏城之戰,究竟最後斬首幾何?又俘虜了多少遼軍?"
任剛中方才大吹大擂,這時見劉延慶問得認真,反倒有點不好意思了,忙老實回道:"實則也無甚斬首俘虜。當日殺得興起,只顧追殺,倒沒人停下來割腦袋。我們兵力太少,又要趁勢追殺,更加沒能耐要俘虜,那些遼軍大半都逃了,後來束鹿失手,聽說韓寶收攏敗兵,又到晏城清點屍首火化,我們有探子打聽過,據說是火化了七八百具屍體。"
"那亦是了不起的大勝,朝廷賞功極重,任將軍前途真不可限量。"劉延慶羨慕的說道,"聽說慕容提婆亦是任將軍所殺"
"那是以為訛傳訛。"任剛中笑道:"慕容提婆只是受了重傷,聽說並未死掉。那胖子本事不差,算是一條好漢,只是未免太瞧不起我們。前幾日接到過高陽關的書,稱他們抓到一個遼國細作,那細作提到慕容提婆,道是遼主本要將他處死,但耶律信憐他畢竟還是有才幹的,力保下來,只是貶為庶人,送回析津府養傷去了。"
劉延慶不料任剛中竟為慕容提婆說好話,倒頗覺意外,笑道:"任將軍真是宅心仁厚。不過,這晏城乃是任將軍的福地,今日任將軍又在軍中,便是韓寶親來,亦斷斷討不了好去。"
"翊麾說得極是。"軍中對這種兆頭、口采極為看中,劉延慶話一出口,眾人紛紛附和,齊道:"俺們也盼沾點任將軍的福氣,官升兩級。"也有人笑道:"俺不求陞官,只羨慕那一百萬賞錢。"
劉延慶這才知道,原來任剛中晏城大捷的賞額大是不輕,官升兩級、賞錢一百萬,只是戰爭之時,不能立即調任陞遷,雖然陞官,若非機緣巧合,依舊還是得統率著原來的部隊。但這紹聖年間,一千貫不算小數目,京師開封府附近的良田,一畝地大約也就是三貫到五貫之間,這相當於良田數百畝,雖說京師附近的田地是有價無市,可若到別處置購,也做得一方地主了。無怪乎眾人如此羨慕,便是劉延慶,他官比任剛中大,雖不眼紅他陞官,可是一千貫賞錢,劉延慶亦不免心動。況且除了這朝廷的賞錢外,任剛中隨姚雄打下束鹿,從遼軍手裡搶到的財貨,只怕更加遠遠不止此數。
劉延慶方在羨慕,卻聽到劉法冷冷的回了那人一句:"只怕你沒膽去拿這賞錢。"他不由嚇了一跳,正以為氣氛要變得尷尬,不料那說話之人,乃是個蕃將,這時頗為不服,大聲回道:"宣節莫要小看俺。"
劉法冷笑道:"非是本官小看你。這一兩日間,便可見真章。"
眾人這才聽出劉法話裡有話,任剛中忙問道:"莫非韓寶果真來了?"
"不錯。我與翊麾探得真切,束鹿城裡城外,便沒有五萬人馬,也有四萬。"
劉法此話一出,許多人都是倒吸一口涼氣,只有先前那蕃將還是不服氣,高聲道:"宣節何必長他人志氣。五萬人馬算個鳥!姚振威與任將軍能以幾百破一萬,俺們有幾千人,怕他何來?昨日那個遼將又如何?不是也凶得緊麼?若不是他那親兵不怕死,早死在俺箭下。"
他這話一出,出乎劉延慶意料,許多蕃將竟然大以為然,連連稱是。許多人公然嘲笑遼人,還有人還提起當年元昊大破遼軍的事,言辭之間,頗有點目中無人。劉延慶原本還擔心將士見遼軍勢大心怯,他哪裡知道,這些蕃軍說得好聽點,在本部族中都是些勇猛善戰之士,若說不好聽點話,實都是蕃人中的無賴潑皮。原本這些蕃人並不曾與遼軍交過手,對契丹並無畏懼之心,反倒聽西夏那邊的傳聞,倒有些看輕遼人,何況任剛中的幾百橫山蕃軍有過晏城大捷,劉法的渭州蕃騎昨日才大破娑固。搶到過戰利品的,正得隴望蜀,沒搶到的,正眼紅得全身不自在。如任剛中那等厚賞,更是人人羨慕-這一千貫在汴京可能是良田數百畝,在渭州、橫山一帶,那可是一筆天數字!有了這筆錢,頃刻之間,便是方圓幾十里的首富。為了這筆錢,這裡有一大半人連命都能不要,哪裡會被劉法幾句話嚇倒?
眾人反應,卻全在劉法意料之中。他一雙眸子,冷冷的掃過眾將,半晌,才說道:"好!你等只管記下剛剛說的話。本官也不虛言誑騙爾等。一千貫的賞格,那是朝廷的恩典,本官沒這本事應許。可朝廷也曾頒過賞格,似昨日那個遼將,誰果真能殺得一個,一百貫的賞錢,朝廷定然會給!"
一百貫!劉延慶聽到許多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劉法惡狠狠的瞪了眾人一眼,高聲吼道:"如何?沒膽了?不敢要了?"
"敢要!俺就敢要!"劉延慶聽到先說話的,正是先前那個蕃將,看他的神態,彷彿是正在為他昨日丟掉的一百貫而肉疼得要死。但此人一帶頭,眾將立時紛紛喊道:"直娘賊的誰不敢要誰就是個憨貨!""娘哎,一百貫!只不曾想那些契丹人的腦袋這麼值錢我的腦袋要值這多,我敢自己動手砍了自己的!""放你娘的屁,你那個腦袋頂多值得夜壺!"
劉法冷冰冰的望著眾將,嘴角露出一絲不易覺察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