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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六十四章 文 / 阿越

    同一天。

    大名府,三路宣撫使司行轅內,溪園。一座石亭之內,亭中的石桌上,擺放著各色時鮮水果與點心,石桌兩旁對坐著兩位四五十來歲的白袍男子,兩人身後,各站著一位青衣侍從,都是低著頭,叉手侍立。在石亭東邊,離亭約五六步遠的水池之畔,還有一個中年白袍男子,正端坐在一塊大青石上垂釣。這年八月上旬的大名府,炎熱並未完全消退,這溪園之內,樹木成蔭,清風徐來,好不清涼,若非石亭之外,到處都是身著鐵甲,荷戈持矛的衛士,真讓人有人間仙境之歎。

    "想來子明丞相當已猜到我的來意?"坐在亭內下首的一個男子,端起面前的玉杯,輕輕的啜了一口冰鎮酸梅湯,又將杯子放回桌上。他說話之時,一雙銳利的眼睛,一刻都沒有離開坐在他對面的石越。

    "師樸"石越回視著這位與自己同為遺詔輔政之臣的參知政事、兵部尚書,默然一會。能讓韓忠彥親自來做欽差,自然是了不得的大事。而如今之事,莫大於與遼國的議和。"是皇上不准麼?"

    "是。"韓忠彥微微點了點頭,"皇上不肯與遼人議和,想叫丞相不要接納遼使。"

    "如此,皇上只需遣一介之使持詔前來,便足矣。"石越淡淡說道,"勞動師樸前來,想來此事仍有轉圜。"

    韓忠彥不置可否的笑道:"軍國大事,有時只憑著公往來,卻也說不太清楚。故此我特意來問問丞相的本意。到底是真議和,還是假議和?"

    "真議和又如何?假議和又如何?總之都是議和。"石越笑道:"苟能制侵陵,豈在多在殺傷?所謂'兵者凶器,聖人不得已而用之',若能不動兵刀,便將遼人趕出國土,使百姓得以重返家鄉,安居樂業,又何樂而不為?"

    "若是如此,只恐皇上不肯答應。"

    "只須是為國家社稷有利,只要我們做臣子的苦諫,皇上年歲雖小,卻極聖明,必能從諫如流。"

    "若兩府皆不願意議和呢?"

    "這又是為何?"石越愕然望著韓忠彥,道:"只須條款合適,持國丞相19必肯議和。"

    韓忠彥搖搖頭,沉聲道:"吾來之前,持國丞相曾讓我轉告子明丞相:此一時,彼一時。"

    "這又是何意?"

    "攻守之勢異也。"韓忠彥望著石越,他雖心裡認定石越只是裝傻,卻也不得不先把自己的想法交待清楚,"八月之前,官軍屢敗,任誰也不能保證局勢會到何種地步,議和不得不成為一個選擇。但如今我軍兵勢復振,更勝過往,而遼人師久必疲,如今已經是強弩之末,中智以上,皆知遼人兵鋒已止於深州,再難進半步。而我大宋卻有十餘萬大軍以逸待勞。他傾國而來,若是所向披靡,自然萬事皆休,可既然奈何我不得,那就容不得他說戰便戰,想和便和!當年真宗之時,我兵甲不修,武多怯懦,便有千載良機也抓不住,只好忍痛議和。可如今豈是真宗時事?御前數次會議,皆以為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昔日漢武帝馬邑不能擊滅匈奴,最後不得不勞師遠征漠北,落了個全國戶口減半的慘淡結局。我山前山後諸州淪陷已久,朝廷久有規復之志。然與其做北伐這等事倍功半之事,倒不如抓住眼下的良機。既然要一決勝負,在自家土地上打,勝算總大過在別人的地盤上打!"

    "兩府諸公果真皆如此想?"

    "如此大事,我豈敢妄言?"韓忠彥臉上露出不悅之色,"子明丞相遠在北京,不曉朝中情況,或有顧慮,亦是常情。故此我才特意前來,要討丞相一句實話。"

    石越正容點頭,笑道:"既如此,我也放心了。師樸莫要見怪,汴京非是守得了機密的地方。"

    "如此說來?"

    "兵者詭道也。"石越笑笑,道:"前者王厚獻策,道如今之勢,遼人利速,我軍利久。但以人情來說,遼軍自南犯以來,屢戰屢勝,幾乎未嘗敗績。他打的勝仗,自契丹建國以來算,也都是排得上號的大勝仗。只是不料打了這許多硬仗,我軍反倒越戰越強,人馬越打越多,如今馬步已達十餘萬,他出師三個多月,人馬疲憊,士卒必生歸心,明知再無力進取,可要就此退兵,如何可以甘心?況且他雖然無力繼續南犯,卻只是因糧草難濟,人心思歸,並不是真的懼怕我軍。相反他打了這許多勝仗,更免不了有些驕氣。戰場上得不到的,不免便要生些癡心妄想,想要靠使節得到"

    "所以王厚之策,便是將計就計。遼人想要議和,我便與他們議和。他在大宋多呆一日,便要多耗一日的錢糧,士卒的戰意也更加消退一分。我們一邊高壁深壘,示敵以強,既不給遼人決戰的機會,亦可打消遼人謀求決戰的信心;一面卻又與之虛與委蛇,派出使者交涉議和,只是這議和之事,既要令遼人相信我大宋是真心議和,又要在條款上慢慢拖延。拖得越久,對大宋便越是有利。"

    韓忠彥原本便不如何相信石越議和之心,但這時聽到他親口說明,這才總算將一顆心徹底放回肚子裡,笑道:"如此便好,我亦可回京說明"

    他話音未落,卻聽此前在亭畔垂釣的男子高聲呼道:"參政萬萬不可!"韓忠彥幾乎被嚇了一跳,卻見那人丟了釣竿,快步走到亭邊,拜倒在地,道:"下官何去非,叩見韓參政。"

    "你便是何去非?"韓忠彥驚訝的看了他一眼,以他的身份,自然不會認得何去非這樣的小官,只是先前看此人在水池邊悠然垂釣,他只以為是石越的什麼親信護衛,不料卻是府中謨臣。韓忠彥也是很精細的人,見石越對何去非如此優容,便已知此人在石越身邊,頗受重視。因又說道:"起來說話罷。"

    那何去非連忙謝過,起身又是長揖一禮,方說道:"恕下官無狀,參政方才說要回京說明,此事萬萬不可。"

    "這又是為何?"韓忠彥笑道:"莫非你以為兩府諸公尚守不住機密?"

    "不敢。"何去非欠欠身,道:"只是參政斷不可小瞧了遼人。"

    "難道你疑心兩府之內有遼人細作?"

    "不敢。"何去非連忙搖搖頭,道:"下官倒不相信遼人通事局如此神通廣大,只是汴京之內,必有遼人細作,卻是無疑的。"

    "那又有甚要緊?"韓忠彥笑道:"難不成遼國的中京、上京,便沒有我大宋的細作麼?"

    "只因遼主與耶律信,皆是聰明睿智之輩。便除此二人之外,如今北朝朝廷中,才俊之士,亦為數不少,斷不可輕易之。參政試想,若是兩府諸公,皆知道這是假意議和,那朝中便不會有反對之聲音-細作將這些傳回遼主那兒,那遼人如何肯信?"

    韓忠彥這才明白何去非擔憂之事,先是愣了一下,然後便不由哈哈大笑,點頭對石越道:"這倒的確不可不防。我大宋朝廷之中,事無大小,的確都免不了要有議論不同者。這和戰大事,若說眾口一辭,卻是說不過去。不過咱們不可以找幾個人演雙簧麼?"

    何去非欠身道:"若是演的,便免不了會露出破綻。兩府諸公,何人主戰,何人主和,只怕遼人心中都有些主意了。若是某人舉止反常,便易啟人疑竇。況且皇上年幼,即便兩府諸公能演好這場戲,總不便叫皇上也"

    他這話雖吞吞吐吐,但韓忠彥馬上便也明白石越擔心的是什麼事-他害怕皇帝年紀太小,管不住嘴巴,洩露了機密。但這番話,石越自然不便說出來,所以要借何去非的口來說一說。

    這番擔憂,亦不能說是杞人憂天。韓忠彥心下計議,又望著石越問道:"那麼子明丞相之意是如何?"

    石越聽到韓忠彥點了名的問自己,便不好再叫何去非來回答,當下笑道:"竊以為此事便是師樸與持國丞相、堯夫相公知道便可。"

    "那皇上那"

    "欺君乃是大罪。然事有經權,祖宗社稷才是大忠,說不得,只好先瞞上一瞞。待事後,吾輩再向皇上請罪。"石越淡淡說道:"陛下雖然年幼,然畢竟已有賢君之象,必不責怪。若果有罪責,越一身當之。"

    韓忠彥想了想,點頭道:"丞相言重了。此事便依丞相的主意。既如此,我也不急著回京,只修書一封與持國丞相、范堯夫,說明此事。皇上的詔書,便由下官擔了這個責任,就當是下官瞞了下來,丞相從不曾見過這詔書便是。然後丞相與下官再分頭上表,向皇上講明議和之利,有持國丞相與范堯夫在內呼應,皇上縱小有不願,最後多半還是會答應。"

    石越萬料不到韓忠彥肯替自己分擔責任,他原本還憂慮這樣做法,得罪小皇帝太深,但韓忠彥是小皇帝願意信任的人,有他出面,他壓力自也是小了許多,因此亦不由得大喜,抱拳謝道:"如此真要多謝師樸了。"

    韓忠彥連忙抱拳回了一禮,道:"子明丞明何必見外?論公這是為趙家社稷,論私你我也算是一家人。說起來,倒還有一件私事,要與丞相商量。"

    "師樸請說。"

    韓忠彥笑道:"是有人請我作伐,為的是我那外甥女的婚事"

    但他話未說完,便已被石越笑著打了個哈哈打斷,"師樸,這事卻由不得我做主。"

    韓忠彥一怔,卻聽石越又說道:"不瞞師樸,我與令妹膝下便只此一女,自小便嬌寵慣了,令妹更是視若掌上明珠,日夜便擔心她出嫁之後與夫婿不能相得,故此許下願來,要讓她自己擇婿。只是小女頑劣,如今進士都不知看了幾榜,竟沒得一個入她眼的。我與令妹,為此頭髮都不知掉了多少。我雖不知師樸說的是哪家小舍人,然這事還是先與令妹說去,待小女點了頭,我再看不遲。要不然,我雖看了滿意,她卻不答應,白白讓我著急一場。"

    韓忠彥看著石越愁眉苦臉的樣子,又是驚訝,又覺好笑,卻也不便相強,只好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道:"既是如此,我便回京再去找我妹子商量。只是丞相,這事卻也不好久拖。過得三年,皇上便是要選妃了,我在京時,頗聽些閒話,道是皇上看中了我那外甥女。雖說自古以來,后妃之選,都是太后做主,也由不得皇上,況且這些閒話也當不得真。但終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外甥女年歲也到了,早該適人,不如便此釜底抽薪,免了這個後患。"

    韓忠彥這番話,當真是如平地驚雷一般,石越素知韓忠彥並非胡亂說話的人,他既然提起此事,那便再也不能等閒視之。但他身居高位已久,心中雖然吃驚,臉上卻絲毫看不出來,只是輕描淡寫的笑道:"師樸說笑了,我大宋又不是漢唐,便是我想做皇親國戚,也沒這個福份呢。只須太后在一日,這后妃,只好向開國功臣家尋,別家再如何癡心妄想,亦不可能。"

    韓忠彥哈哈一笑,卻也不再多說,笑道:"丞相說得是。聽說這次遼國的致哀使是韓拖古烈,此人亦是一時俊彥,可惜未生在我大宋。丞相可知他吹得一手好笛子,只不知我能不能有此耳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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