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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七十二章 文 / 阿越

    陳元鳳才到了李敦敏的宅子外面,李府早有家人在門外候著,遠遠見著陳元鳳,就一路小跑著過來,服侍著他下了馬,將他迎進府中。便在同時,已有家人進去通報,李敦敏親自迎出中廳,與陳元鳳笑著敘過禮,也不在廳中奉茶,便將他往自己的書房裡請。

    李敦敏的書房十分寬敞,陳元鳳進到書房之時,已有家人在書房裡擺下桌椅與各色點心,點起幾盞明晃晃的大蠟燭來,待李敦敏與陳元鳳落座後,又有侍婢送上溫好的酒菜,李敦敏提箸請陳元鳳吃了一口旋切魚膾,一面喝著酒,一面便說些家常閒話。

    自從熙寧末年,陳元鳳對呂惠卿反戈一擊之後,七八年來,陳元鳳都很少再享受聲色犬馬之事,他是一個將功名事業看得極重的人,為了搭上范純仁這根線,鞏固他對自己的信任,也為了不給朝廷中那些政敵把柄,這些年陳元鳳一直過得小心謹慎。范純仁自己很節儉,也不喜歡別人生活太奢侈,陳元鳳就算遠在成都,也要每十天才能吃一兩次肉。這種狀況,一直到他轉任河北路學政使,才稍有改變,然而即使如此,在河北官員中,他也有名的不愛口腹之慾。

    但李敦敏與陳元鳳卻是布衣之交,二人相知已久,李敦敏素知陳元鳳未中進士之前,吃東西便已經是十分講究的了,因此他辦的幾個下酒之菜,看起來尋常,卻是特意去尋了汴京有名的廚子來府中做的,平常便是李敦敏自己也吃不起。

    他這點心思卻也不曾白費,果然陳元鳳口裡雖然不說,但下箸極快,吃得甚為歡快。

    酒過三巡,李敦敏瞧見陳元鳳已是臉色微醺,當下輕輕揮了揮手,他那管家見著,連忙打了個眼色,領著幾個侍婢退出書房,李敦敏一面從袖子中抽出一疊交鈔,輕輕放到陳元鳳跟前。

    陳元鳳原本就料到李敦敏請自己絕不是吃頓"便飯"那麼簡單,因此雖聽陳元鳳一直閒扯,心裡卻在等著他步入正題,只是他絕沒料到,李敦敏竟是要送一大筆錢給他。他拿眼睛瞥了一眼桌上的交鈔,全是五十貫一張,大約有二十來張,竟然有一千貫之多!

    他不由愣了一下,問道:"修,這卻是何意?"陳元鳳的驚訝,倒的確是發自內心。他與李敦敏相交數十年,對他也算十分瞭解。李敦敏大半生為官都清廉自持,雖然這幾年他做到太府寺丞,慢慢發起財來了,但說一下子墮落到要向他行賄,卻也有些讓他難以接受。

    卻聽李敦敏笑道:"履善兄,這些,是你應得的。"

    "我應得的?"陳元鳳一時有些摸不著頭腦,不解的望著李敦敏。

    "履善兄忘了種棉詔?若非是你在皇上面前力陳其利,又遊說兩府諸公,此詔哪能那麼快頒行?"

    "可這和這些錢,又有何干係?"陳元鳳依然糊塗。

    李敦敏嘿嘿笑了幾聲,道:"履善兄以為是誰最著急棉花的事?如今天下州縣種棉花的已經不少,然而朝廷的考績中,卻一直只有勸桑麻的,這棉花究竟算不算在桑麻之內,朝廷卻沒有規定,各地各說各是。東南那些種棉花的州縣,這幾年沒少鬧出事來,縣官要耕地,要桑麻,如此考績才能優等,因此常常禁止百姓種棉花。而織棉布的作坊越來越多,各地經常為了搶棉花打個頭破血流。需得運氣好,碰上個好郡守,好縣令,這事才能解決。這次朝廷又大舉收購棉花,對許多作坊來說,更是雪上加霜。故此有幾十家商行一道想了個法子,請人來找弟陳情。弟人微言輕,又能有何用?只得拜託履善兄與沈外府20。履善兄自是不愛財的,然沈外府兄是知道的。那些商行一共籌了四千貫送到弟這裡,已送了沈外府兩千貫,此事弟無寸功,餘下兩千貫,自然是履善兄的。"

    陳元鳳聽得目瞪口呆,怔道:"原來這也能生財?只是為何此前卻不曾聽修提過半句?"

    "弟知履善兄品行高潔,若事先說了,反而不美。我事先不說,履善兄向皇上進言之時,便全是出於公義,就算事先收了這筆錢,亦談不上因私害公,可以心安理得。"李敦敏淡然笑道:"不是弟矯情做作,履善兄果然如沈外府一般愛財,兄身為隨軍轉運使,只須稍開方便之門,這區區兩千貫,又何足道哉?"

    陳元鳳連忙搖頭,笑道:"修說笑了。軍國大事,我豈敢中飽私囊?"說著,用手摸了摸脖子,又笑道:"況且還在石子明眼皮底下,我這大好頭顱,不想被他砍了去。"

    "履善兄說得極是。"李敦敏笑道:"不過這筆錢,取不傷廉。沈外府已然收了一半,這一半我斷斷不能退回去,否則大駭物情,便連弟也要受牽連。"

    陳元鳳笑道:"既然如此,修自己留下便是。"

    "奈何無功不敢受祿。履善兄莫要再辭。"

    陳元鳳見李敦敏十分堅定,心裡面又認定李敦敏必也收了一份,當下也不再推辭,將一疊交鈔輕輕攏入袖中,笑道:"如此,便生受了。"

    李敦敏見他收了,這才放下心來,又敬了一回酒,笑道:"如今汴京議論紛紛,都說些議和之事。我知道履善兄是主戰的,不過,依我之見,即便是議和了,亦維持不了幾年。子明丞相不過是緩兵之計,遼人如此欺我,朝廷只要緩過這口氣來,必要北伐。如今這些爭論,竟是沒甚意義。此事我原不該置喙,不過我實是不願見到履善兄與子明丞相再起不必要的誤會"

    陳元鳳沒料到李敦敏話風一轉,竟做起說客來,一時哭笑不得,卻聽他又繼續說道:"其實子明丞相不會與遼人議和是明擺著的事,可惜連兩府之中,有些公卿亦太糊塗。弟在太府寺,有些賬目進出,看得清清楚楚,朝廷直到現在,都在增加各地的鐵課、銅課,還有硫磺、硝石、牛皮、竹子這些物什的和買採購,皆是平常年份的數倍甚至數十倍。朝廷還在準備打仗,這是明擺著的事。不久前,朝廷還下了一道密詔,河東路這幾年的兩稅,一粒米一錢都不出境。履善兄,恕我直言,屈指一算,我認識子明丞相已有二十餘年,子明丞相每事皆深謀熟慮,絕非反覆無常的小人。不論旁人如何說,我是絕不相信他會無緣無故與遼人去議和。履善兄的才華,非弟能望項背,又得蒙皇上信任,若能與子明丞相同心協力,助子明丞相一臂之力,此非止是大宋之福,亦可使履善兄得以一展胸中抱負。還望兄三思。"

    李敦敏言辭懇切,陳元鳳雖然心裡嫌他天真,嘴上卻不得不說得冠冕堂皇一些,笑道:"修說得極是。我與石子明雖無私交,卻也並無私怨,同為國事,自當要同心協力的。其實石子明是假議和,修看得出來,難道我便看不出來麼?只不過,朝廷上面,總要些人來唱唱反調才好。若沒有人對遼主戰,這士氣民心,又要如何維持?"

    李敦敏望著陳元鳳,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十分順耳的,但是自他說話的神色語氣當中,卻又感覺不到半點誠意,他怎麼也分辨不出陳元鳳的話究竟是真心還是假意。良久,他輕輕歎了口氣,道:"我在京師,也聽到一些傳聞。履善兄有鴻鵠之志,我亦不敢勉強。但不管怎麼說,於公,子明丞相是國家社稷之臣;於私,咱們也算是布衣之交。如今皇上對履善兄十分親近信任,果然要如傳聞說的那些,君臣之間有些嫌隙,不管是為公為私,還望履善兄從中多多周旋勸諫,使小人之讒不得行,如此我大宋中興,方能長久。"

    陳元鳳隨聲應和著,心裡面想的,卻已經是另一件事。便在此刻,他突然想到,石越的假議和,連李敦敏都看出來了,只怕也很難持續下去了。那麼接下來,戰火又將重新點燃,大概,皇帝會更希望他到石越身邊去,他恐怕也難以推辭。想想又要離開汴京這等錦繡繁華之地,離開天下權力的中心,陳元鳳不覺平生出幾分悵然。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回到這個地方,進入大宋的權力中樞,這段時間,他幾乎有種心願達成的滿足感,然而,這個時間,還真是短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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