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 玄幻魔法 > 新宋 大結局

正文卷 第八十五章 文 / 阿越

    但石越的如意算盤,現在卻有點撥不響了。

    皇帝三番五次催促決戰,還有一個陳元鳳不斷的上書,大談遼軍之不利,宋軍之必勝。自古以來,人情都是如此,喜歡聽對自己有利的事,不愛聽滅自己威風的話。陳元鳳素稱"能吏",熙寧以來的幾次戰爭,他都有參予,在陝西、在益州,如今又在河北,汴京上至皇帝與武百官,下至士子、百姓,都認為他是知道宋遼兩軍底細,且又知兵之人,他既然大言遼軍可以戰而勝之,換成石越,若只是一個普通的官員、士子、百姓,大約也會願意相信他的話。況且他又極聰明,絕不說石越半個不字,反替石越辯解,聲稱此前石越持重,是因為兵力猶有不足,兵凶戰危,不得不謹慎一些。如今河北又增五萬大軍,擊破遼人,指日可待。

    他更悲天憫人的宣稱,朝廷與宣台都體恤河北數百萬百姓,受遼人蹂躪,流離失所,因此,想要將遼軍趕出河北,讓百姓重返家園的心情,實與數百萬河北百姓一樣的急迫。他屢次提及皇帝的手詔、詔令,將小皇帝描繪成一個愛民如子,完全體諒河北百姓心情而急於與遼人決一死戰的明君。

    這樣的說辭,無法不讓小皇帝龍顏大悅,更無法不讓各家報紙爭相轉載,士子百姓交口稱頌。當大半個河北受到遼人侵略的時候,不要說那些河北的百姓,大宋朝所有的百姓,誰不盼望朝廷能出聖君,大宋能有救星呢?

    而且,救星是不嫌多的。

    石越固然是個好丞相,可是若小皇帝也是個明主聖君,豈不更加符合大家心裡面的期待?

    至於河北的百姓,那是什麼樣的心情,那是石越可以想見的。

    據說橫塞軍中的將士,許多人都在臉上刺上了"忠義橫塞"四個字!

    朝廷、百官、士子、百姓,都翹首以盼石越早一點擊破遼軍,讓河北百姓重返家園。便是在御前會議中,儘管眾人都還支持石越,但是韓維與范純仁畢竟沒有真正帶過兵,在他們心裡,未始不會想,若能早一點結束這場戰爭,至少也可以為替國庫省下大筆的開支,而那些,都是百姓的血汗錢石越能明顯的感覺到,來自御前會議的支持變得沒那麼堅決了。

    他們不會相信小皇帝的話,也不會相信陳元鳳的話,但這樣的態度,開始只是陳元鳳一人,可是很快,就是許多人在說。這個世界上,許多人都是這樣的,他們聽到一些話,開始只是別人的觀點,但是當他們轉敘時,就有意無意的將之變成了自己的觀點,然後,在別人的認同與反對中,他都會更加堅定,從此徹底的相信,那就是自己的觀點了。

    本來整個大宋,所有人最關注的,就是這場戰爭。而關於這場戰爭的話題,只要宋廷允許,就會迅速的流傳。

    更何況,是如此打入每個人的心坎,讓所有人都願意聽到,願意相信的話。

    在宋廷的上層還好,在中下層,至於市井當中,若有人提出些些質疑,不免就會被撲天蓋地的人反駁、圍攻,簡直便如同過街之鼠一般。

    你們怎麼可以懷疑石越打不贏耶律信?怎麼可以懷疑宋軍戰勝不了遼軍?怎麼可以懷疑皇帝的英明?你再號稱自己知兵,你能有宣撫判官兼隨軍轉運使陳元鳳知兵麼?甚至沒有人相信陳元鳳是貪功冒進的人,因為這時候人們會翻出去過去的事情來,當年便是陳元鳳中止了在益州的錯誤。誰會相信這樣的人,會不夠謹慎呢?

    但當這樣的論調迅速的流傳開去以後,又會影響到御前會議的判斷。這時候,在御前會議的眼中,便不只是小皇帝這麼說,陳元鳳這麼說,而是有數不清的人,都在這樣說。而這中間,免不了會有他們平時親近的、信任的人,從而影響到他們的判斷。

    便是石越也不得不承認,陳元鳳這一次,幹得極為漂亮。

    他從背向扎向自己的這一刀,讓他疼到心裡,卻還只能笑臉相待。

    皇帝趙煦沒能做到的事,陳元鳳做到了。

    現在就算石越大聲宣稱他還不能保證擊敗遼軍,也沒有人會相信。他能看到的,只會是河北百姓不解的目光。更何況,他根本做不到"大聲宣稱"。這也是他作繭自縛。現在是戰時,所有的報紙關於對遼戰事的章,都要經過審查,陳元鳳的話,那是有利於小皇帝的形象,可以振奮士氣民心,當然可以登。但石越辯解的話,那就是軍國機密,最後能看見的,只不過御前會議那些人而已。

    如今,他就與耶律信一樣騎虎難下。

    進兵決戰也不是,不進兵決戰也不是。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對他不利的信息,還不止於此。

    南面行營的四五萬人馬,是分批前往大名府集結的,宣武二軍走的是隋唐以來的驛道,由汴京出發,經封丘、長垣、韋城而至澶州濮陽津過河,經清豐、南樂而至大名府,如今已至南樂;而驍騎軍是自洛陽出發,走的是唐代以來的驛道,自河陽渡渡河,經衛州往東北而行,如今也已經到了相州湯陰縣境內。走的最慢的則是橫塞軍,他們走的是正北最短的一條道,由封丘向北走直線,經滑州白馬津過河-可是,石越剛剛收到的報告,因為官道阻滯,走了這麼久,橫塞軍竟然剛剛過了白馬津,趕到黎陽縣。橫塞軍的前鋒部,也才到臨河縣。

    可是,喊得最響的,也是南面行營。儘管南面行營麾下三支大軍,說得刻薄一點還是"天各一方",但他們卻鬥志最為高昂。他們還身在最後方,卻不斷的向石越請戰,要求擔當先鋒,誓與遼軍決一死戰。

    南面行營這樣做,是間接的刺激其他行營諸軍。按著宋軍在河北漸漸完備的軍事制度,宣台會匯總各行營的最新情報,然後發到各個行營的高級將領手中。戰時軍隊行蹤不定,有時候更需要保密,不能完全做到這一點,但如今河北兩軍僵持,沒有大的戰事,各大行營與宣台之間聯繫無礙,石越終不能故意將南面行營的這些事情瞞了下來。其他行營諸軍的將領,心中的不忿,可想而知。

    先鋒輪到誰,也輪不到南面行營諸軍,他們如此請戰,分明就是罵他們膽小,不敢與遼人決戰。尤其對自負精銳的西軍諸軍將領來說,是可忍,熟不可忍?

    一面是高級將領們越來越盛的請戰之風,而另一方面,耶律信彷彿是故意在撩撥宋軍一般,從各方面不斷傳來情報,顯示遼軍似乎已經有意撤軍。

    首先是往北回運的車馬,明顯增加了,甚至超過了南下的車馬。這或許表示有更多的遼國顯貴意識到戰爭將要結束;而他們並不能輕易的退回國內,所以開始提前打算。

    遼軍一直在往國內運送劫掠所得的財貨與傷兵。但由於遼軍的構成方式,決定了那能送回去的財貨,只會是極小的一部分。哪怕是宮分騎軍,誰也不會將自己辛苦搶來的東西,交到別人手裡帶回國去,這都是賣命得來的錢,關係到一家子今後十年甚至幾十年的命運,誰又能信得過旁人?遼國沒有保險業,而路上丟失是不可避免的,萬一被人以路上丟失了的名義侵吞了,也是他們承受不起的損失。他們能信任的,除非是自己的親戚、鄰里、家丁。但戰爭沒有結束,家丁只要沒有嚴重受傷,還要跟著他們打仗。能碰上親戚、鄰里能夠因傷提前回國的,那也只會有極少數的幸運兒。為了避免過多的分兵,遼軍顯然會選擇將傷兵們聚集在一起,將來隨著大軍一起歸國。因此,遼軍運送歸國的財貨,多半是遼主與達官貴人擄掠所得。也只有他們,才能借用回國運糧的運糧車,將自己的財物送一些回去。

    但現在情況似乎發生了變化。北歸的車馬超過南下的車馬,就意味著遼人調動了運糧的空車以外的車輛這是一個明顯的信號。

    除此以外,還有報告稱遼軍在河間、深州一帶調動頻繁,他們開始重新聚結,有細作打探到肅寧一帶,遼人的大車成千上萬的聚集在一起。另一個跡象則是,真定、定州,甚至高陽關、博野一帶,都已經沒有遼軍出現。滄州、清州的遼軍,也徹底的北撤到了霸州境內

    任何人綜合這些情報,都會判斷遼軍是已經打算撤兵了。

    因此,宣台中的謨臣中,各軍的主要將領中,也有不少人認為該動手了。包括何去非,都力主要與遼軍打上幾仗,擾亂他們的部署,再拖一拖遼軍。連河間府的章惇與田烈武,也主張出擊。

    但是,王厚、慕容謙與折可適三人堅決反對。

    石越心裡面是很願意信任他們三個的。但是,他如今算是腹背受敵,上上下下都在催促著他速與遼軍決戰。就在這一天的早上,他吃過早飯,見給他送菜的侍婢怯生生的看著他,似乎有什麼難處,他當時心腸一軟,主動問了一句,沒想到,那個女孩問的,卻是他冬天之前,能不能將遼人趕出河北?!那個侍婢是定州新樂人,因為家境貧賽,由一個商人介紹,簽了三年的契約,到大名府給人做下人,如今期限已近,她在新樂還有老父老母,前些日子聽到同鄉的消息,說她雙親依然健在,只是生活艱難,這個冬天,只怕十分難捱。但倘若戰爭不能盡快結束的話,她即使再有孝心,也是難以回去照顧雙親的。

    在這種情況下,他的確承受不起讓遼軍全身而退,從容撤出河北的結局。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