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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九十章 文 / 阿越

    與此同時。冀州城,北城樓上。

    幾個守城的節級驚訝的看見雲翼軍的都指揮使姚麟一身便服,恭恭敬敬的陪著三個陌生的灰袍男子登上他們駐守的城樓。對於冀州的士兵來說,很少有人能看到姚麟穿便服的樣子,這當然不是說姚麟時時刻刻都會穿著鎧甲,但他的確每時每刻,都會穿著那身緋紅色的官袍。

    這件事已經令他們如此的驚訝,而他們更加想像不到,大宋朝的右丞相、三路宣撫大使,會以這樣的方式,出現在他們的面前。

    "丞相請看,那邊,便是遼軍的大營"

    石越順著姚麟手指的方向望去,便見北方的夜空中,遠處,依稀可見一處地方,有許多的火光相連。

    "前些日子,韓寶還不斷派兵過來挑戰。但這幾日遼軍已經不再渡河,我軍派出去的斥侯發現,韓寶已經放棄了深州城,將他的兵力往東北移動,如今他的主力已退至武強的北面,還在滹沱河上搭了幾座浮橋。韓寶要退兵的話,大概不會走樂壽,而是會走饒陽,或者乾脆走安平。"

    "這麼說來,如今我軍離韓寶已經有點遠了?"

    "正如丞相所言。"姚麟臉上,不覺露出一絲憂色,"遼人將地利利用得極好。我軍原本是欲以河為界,與遼人相持。然韓寶退上這麼幾十里,我軍進也不是,不進也不是。若是進,便要渡河,焉知不是遼軍誘敵之策?我軍渡河,他便可乘我立足未穩、尚未紮寨之時,與我決戰。若是不進,萬一遼軍是真的退兵,我軍便只好望著他從容北撤。除非陽信侯能在河間拖住遼軍,否則只能是鞭長莫急。大軍追不上,若以輕騎去追,難免要吃耶律信的大虧。但若韓寶乾脆走安平、經博野北撤,陽信侯也無可奈何。"

    "這個無妨。"石越說道:"本相已經下令,令慕容謙進駐深澤。"

    "丞相明斷。"但姚麟卻並沒有鬆一口氣的意思,"只是恕下官直言,我諸路大軍中,實以左軍行營最弱。遼軍若過了滹沱河,往北便只有唐河能勉強阻一阻他們,左軍行營主力皆是步軍,易為遼人利用。下官若是韓寶,便直趨博野,慕容大總管若率軍來追,除非拋棄步軍與輜重,否則斷難追上。而下官則以騎兵背唐河佈陣,與慕容大總管決戰,如此,以眾擊寡,以強擊弱,以有備擊無備,無不勝之理!唐河以南非唐河以北,到時只怕慕容大總管連個藏身之處都難找到。非止左軍行營如此,便是陽信侯的右軍行營,亦是如此。遼軍兵力聚集,我軍兵力分散,河北又無必經之道,我軍若急於牽制遼軍,便易被其利用,各個擊破。"

    "那君瑞之意?"石越看了一眼姚麟,目光突然變得銳利起來。

    "下官以為,我軍絕不能讓韓寶過滹沱河!"

    "哦?"

    "如今已近冬季,這河北平原之上,所謂'林寨防線'也好,所謂'塘泊防線'也罷,皆無大用。唯一於我軍有利的一點地利,便只有滹沱河!是以我軍一定要善加利用,只要能拖住韓寶,這幾萬人馬,便形同人質。遼軍如今的陣形,猶如一條長蛇,要阻住一條長蛇溜走,不一定非要擋住蛇頭,正當蛇頭,反易遭蛇咬。我軍只要咬住蛇尾,它照樣跑不掉!除非遼主與耶律信果真見死不救,捨得讓韓寶的幾萬大軍葬身河北!"

    "而君瑞以為,要咬住韓寶,慕容謙與田烈武皆靠不住?"石越不動聲色的望著姚麟,繼續說道:"可如此一來,中軍行營,便只有渡河"

    "只要我中軍行營的主力渡河緊緊盯著他,韓寶便算是架好了浮橋,可想要從容渡過滹沱河北撤,也絕非易事!"

    "萬一如君瑞所言,遼軍正要誘我渡河,與我決戰呢?"

    "與遼人提前決戰,固非上策,然憑著韓寶之能,要想輕易擊敗我中軍行營幾隻精銳之師,嘿嘿想要吃下我西軍精銳,也要他韓寶有副好牙口!"姚麟不屑的冷笑道:"丞相明鑒,如今河北之勢,能與遼人相持,待其自敗,自是上策;可是舉大軍與契丹決一死戰,下官以為,算得上是中策;縱遼人全身而退,日後再去仰攻幽薊,方是下策。渡過河去,打得幾場硬仗,讓耶律信、韓寶曉得我大宋西軍的本領,從此徹底死心,也未必全是失算。"

    他說完之後,望著石越,卻見石越既沒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是定定的望著遠處的夜空,若有所思。

    儘管不事張揚,但右丞相、三路宣撫大使石越親臨冀州的消息,還是很快在中軍行營諸軍中宣揚開來。對於無所事事,每日只是操練部隊,絕不與遼軍交戰的中軍行營諸軍將士來說,這幾乎是他們這一個多月來最重要的事件,每個人都心裡面興奮的猜測,不少人將此視為大戰即將開始的一個信號。

    然而,石越九月十五日抵達冀州之後一兩日間的所作所為,卻又不像是來督戰的,更似來犒軍的,甚而很像是來給韓拖古烈送行的。十五日晚進駐冀州之後,石越就再沒有離開冀州一步,而是坐鎮冀州,連續召見中軍行營王厚以下的致果校尉以上將領,從阜城、東光、武邑、北望鎮,宋軍的高級將領,走馬燈似的,往返冀州之間。但無論是召見哪一位將領,是親信如唐康、王厚,還是一個素不相識的營都指揮使,石越都只是提問、傾聽,絕不發表意見。

    與此同時,追隨石越而來的宣台謨臣們,何去非與高世亮分道前往各處勞軍-自從宋遼在深冀間相持以來,宋軍這邊算是過上了好日子。其時宋朝雖然號稱繁華富裕,肉價其實也不算很貴,如陝西長安地區豬肉不過三四十一斤,開封也不過一百一二十一斤左右,然而以整個社會來說,即使是收入還算不錯的禁軍,除非他沒有家小,否則也不可能每頓都吃上肉食,更不用說大魚大肉。而自熙寧以來,雖然宋軍一直實行募兵制不變,但禁軍募兵的對象,卻也始終在緩慢卻堅定的改變著。儘管大量招募來自中產之家的"良家子"一直是個社會性的難題,而世代從軍的禁兵仍然不可避免是宋朝禁軍的主要來源,但減少招募無賴子的數量,增加有一定家業的下戶男子的比例,也一直是石越與司馬光努力的目標。而他們的努力,在一二十年後,在西軍,已經有一定的成效,其中原因,大半倒是因為外部環境的變化,一則自熙寧西討之後,大量禁軍裁汰屯田,還有許多負傷的禁軍拿著豐厚的撫恤金離開西軍,由宋廷另行安置,這就使得世代從軍的兵源大量減少;此外則是因為相對來說,當時陝西路相較河北路貧困,而西軍聲譽又要好過河朔禁軍,兼之在持之不懈的努力下,當時歧視從軍的風氣也有相當改善,陝西路下戶中男子投軍的意願也更高。因此,在熙寧西討十餘年後,西軍中由下戶出身的禁軍,已然接近五成。而另一方面,西軍中世代從軍的禁軍,較之河朔禁軍中同樣出身的禁軍,也要淳樸許多。所以,對以西軍為主的中軍行營諸軍來說,這一個多月的生活,除了不能喝酒,便真的是如在天堂一般。而他們竟然也因此生出一種淳樸的感激之情來。因為他們相信這並非是他們應得的東西,在享受了這一切後,他們便會感到不安,期望能夠有所行動來報答這一切。

    這樣的一種心情,若在河朔禁軍來說,就只會覺得可笑。同樣的待遇,若是施之於某些河朔禁軍,大概換來的回報,只是當停止這種待遇之後的怨言以及隨時可能因此而爆發的兵變。

    但對於這些淳樸的西軍士兵來說,這卻是切切實實的感情。若和他們講什麼保家衛國,有時候便如同對牛彈琴。在他們的心裡面,會自然而然的將陝西當成家,面對西夏時,他們能理解這一切,並產生一種同仇敵愾來。但要他們將河北這個陌生的地方當成"家",那卻是極困難的。那對他們來說,只是一種虛無縹緲的概念,因為在這個時代,他們中的絕大部分人,一輩子都不曾聽說過"河北",當他們到了此處,其實和到了外國,也並無區別。因為他們也想像不到"外國"是什麼樣的,在他們心裡,外國大概是就是西夏那邊的,而西夏與河北又有何區別?西夏人的話他們聽不懂,河北人的話,他們同樣也是聽不懂。

    對他們來說,與其在一個陌生的地方說什麼"保家衛國",不如直接告訴他們要"忠君護主",至少後者的概念,在他們心裡還是根深蒂固的,易於理解。雖然同樣也難有共鳴。

    他們最真實的感情,都表現在最普通的事情上。諸如有恩必報、鄉里之情、袍澤之誼,以及上司、同伴的感染倘若他們的長官在戰場高喊著"忠烈祠見!"並且奮不畏死,他們就算心裡面並不真正清楚"忠烈祠"是個什麼東西,也會血脈賁張、義無反顧的跟著大喊"忠烈祠見!"然後為此而戰死沙場。

    只有受過一定教育的武官們,以及極少數的普通士兵,才會有可能自覺意識到他們是為了另一些事情而戰鬥。儘管很可能每個人的動機都很複雜,往往都是高尚的與自私的動機混和在一起。對於絕大多數的武官來說,他們戰鬥,既是為了保護百姓,也是為了效忠宋室,但同樣也是為了陞官發財。旁人很難知道,在某個時刻,他們心裡的哪一種動機會突然佔到上風

    有過撫陝平夏之經歷的石越,雖然十餘年來身處廟堂之高,卻倒還並沒有忘記尊重該尊重的現實。何去非與高世亮所到之處,必要殺豬宰羊、問疾給藥,宋軍的生活,令黃河北岸的武強城的遼軍都感到羨慕。其實就算對於契丹的宮衛騎軍來說,他們的飲食,平時在遼國時,也不可能保證天天有肉食吃,只能說是以乳製品與小麥類製品為主,南侵之後,初時還可以常常宰殺劫掠的牛羊牲畜,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但自從八月中旬以後,每日就只能煮點肉湯,啃啃乳酪,連酒都要限量供應。進入九月以後,遼人最愛喝的酒露,除了軍中貴人,普通士兵便完全喝不到了,只能勉強保證奶酒的供應。

    何去非與高世亮四處勞軍,而石越與宣台另外兩個謨臣-折可適與范翔的舉動,更看不出馬上要開戰的跡象。九月十六日,石越先是在冀州大宴,包括當日前來冀州參見石越的宋軍將領王厚等人在內,所有武官員,一律參加,為韓拖古烈餞行。宴會之上,除了石越外,人人賦詩,雖然許多人的詩中多含譏諷之意,但折可適與王厚的送別詩卻是中正平和,一派祥和之氣。十七日,石越又遣折可適與范翔親自護送韓拖古烈與韓敵獵至武邑上船,臨別依依,幾乎令人疑心宋遼之間,已經停戰。

    但局勢的變化,的確出人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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