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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九十二章 文 / 阿越

    慕容謙很快接到了石越再次率軍東進的命令。左軍行營諸軍東進深澤,在無極紮營的武騎軍,便做了前鋒。本來誰也沒有料到這次東進深澤鎮會遇到什麼戰事,這"先鋒"之名,其實也就是慕容謙鼓勵鼓勵武騎軍而已。哪知道,大軍未至深澤,便聽到探馬傳回的遼軍韓寶部北渡安平的報告。劉延慶幾乎懷疑是不是自己命裡和韓寶犯沖,他隨慕容謙去深澤前,還滿心以為遼軍必然自饒陽會合遼主撤兵!

    不出他所料,慕容謙自上次敗給韓寶,憋了一肚子的氣,聽說韓寶到了安平,立即下令全軍加快行軍速度。原定在深澤鎮紮營的武騎軍,奉令再進二十里,至祈州與深州的邊界附近紮寨。

    深澤與安平相距本就不過五六十里左右,兩地之間,一馬平川,三四十里的距離,宋遼兩軍都隱約可以看到對方的營寨了。不過韓寶多半也沒有料到,他才到安平不久,會從西邊又冒出來一支宋軍。武騎軍營寨都沒有紮穩,便有兩千餘騎遼軍氣勢洶洶的殺來-幸好遼軍見到是持盾白額虎頭旗,識得是河朔武騎軍,便也沒太放在眼裡,兩軍在深澤、安平間激戰半日,各自死傷了幾十人,等到韓寶醒悟過來,派兵增援,王瞻竟然將營寨紮好了。

    這雖然算不得什麼勝仗,遼軍以半數兵力進攻,武騎軍兩倍於敵,還有個半就之寨可供防守,武騎軍傷亡還要略高於遼軍,要換在拱聖軍,姚兕多半會氣得想殺人,但對武騎軍而言,卻真是如同打了個大勝仗,全軍上下,士氣大振。待韓寶再遣兵來攻,一則天色將晚,再則武騎軍當真是眾志成城,遼軍也只好做罷。

    待到次日,慕容謙已親率輕騎趕到,入寨增援。但韓寶仍欺慕容謙部是新敗之軍,只是分兵一部,由蕭吼統率,圍攻慕容謙與王瞻。自己則親率中軍,監視滹沱河南蠢蠢欲動的種師中與姚麟-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在韓寶心裡,比起手下敗將慕容謙,赫赫有名的雲翼軍與龍衛軍,自然是更大的威脅。

    而慕容謙的數千輕騎,再加上四千武騎軍,的確也非遼軍敵手,九月二十日雙方激戰整日,面對遼軍的優勢兵力,宋軍可以說是屢戰屢敗,屢敗屢戰,全靠王瞻扎的好硬寨,才總算穩住陣腳。但橫山蕃軍的步軍主力趕到,至少還要兩三天,慕容謙既擔心堅守不住,又害怕遼軍牽制住自己,分兵前去截擊他的步軍,因此便定下計來,二十一日一大早,趁著雙方混戰之時,由劉法護送劉延慶趁亂出寨,繞一條遠道,渡過滹沱河,聯絡滹沱河南邊的宋軍。

    慕容謙與劉延慶其實都不知道姚麟與種師中就在滹沱河的南邊,這是戰爭中的平常事,但他事先已得到宣台的軍情通報,知道中軍行營已經開始反攻深州。而韓寶又突然出現在安平,再加上打了一整天的仗,遼軍不僅主力沒動,連韓寶的大旗都見不著故此慕容謙才認定,在幾十里外的滹沱河附近,必然還有一支讓韓寶更加忌憚的宋軍存在。他不知道那支宋軍是否已經知道自己正在與遼軍激戰,但就算知道,也不會清楚這邊的真實情況。因此,他才做出這樣的決斷,不惜派出都參軍劉延慶親自前去聯絡。

    當然,這其中還有一個原因,卻是劉延慶所不知道的-在慕容謙心裡,已將劉延慶視為一名福將。

    不過不管怎麼樣,劉延慶都對這個任務高興不起來。只是他也沒有辦法拒絕而已。雖然他們順便出寨,還繞了一條遠道,沒有引起遼軍的注意。但是,在滹沱河與木刀溝之間這片狹長地帶上,如今可是有數以萬計的遼軍存在著。雙方交戰之際,就算是為了及時發現宋軍的援軍也罷,遼軍必然會派出不少攔子馬四處活動,在這平原之上,不管你是人多也好,人少也好,想要不被遼軍發現,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也就是說,他們遲早都會引起遼軍的注意,被遼軍的攔子馬追殺。福將什麼的,都是沒譜之事,相比而言,雖然正被遼軍圍攻,可是留在慕容謙的身邊,依然要更加安全。

    劉延慶心裡面已經不知道多少次冒出"倒霉"的想法來,但都被他趕緊甩開了。畢竟,這時候有這樣的想法,似乎不太吉利。他又看了看那兩面戰旗,按理說,他們執行的任務,最好是要偃旗銜馬,這樣招搖過市的,未免有點太狂妄了。但劉法卻說這是"虛虛實實"之計,反正他們百來騎人馬,青天白日的,打不打旗幟,都是一樣的,倒不如乾脆光明正大的打出旗號來,反倒可能讓遼人有些猜不透虛實。但是劉延慶也是忍不住在心裡面暗唸了一聲佛號,但願劉法的這條虛虛實實之計,不要害了他們才好。

    想到這裡,劉延慶轉過頭去,大聲說道:"大伙都快點,趁著遼狗還沒發覺,找個水流平緩之處,先過到對岸去。"說完,又朝身邊的一個嚮導說道:"孫七,你說的那處好渡河的河段還有多遠?"

    "回致果,就在前頭,不過五六里許便到。"

    劉延慶狐疑的看了那嚮導一眼,沒有作聲,雙腿一夾馬腹,驅著坐騎小跑起來。此番前去聯絡滹沱河南的宋軍,劉法的那一都武騎軍,未必能隨他渡河。倘若他們的行蹤被遼人發現,那麼劉法便要率軍掩護他們,只有橫山蕃軍的這十餘騎人馬會與他一道走完餘下的路程。這十餘人全是從慕容謙的牙兵中抽調,有蕃有漢,這孫七也是其中之一,不過卻是新近才被慕容謙看中的。

    據說此人原本是個"標師",也就是南方所謂的"武伴當",武藝頗為了得。劉延慶也知道,戰爭之前,大宋朝雖然號稱治世,可要想徹底杜絕劫道的綠林好漢們,卻也幾乎不可能。這其實與地方是否富裕,百姓是否能安居樂業,不見得全然相關。如大宋京東路頗為富庶,但是綠林之盛,全國各路都望塵莫及。故此伴當行、標行,自興起後,生意十分興盛,一時習武之人,若不能考武舉或者投軍,做標師或武伴當,便是另一條出路。不過北方的標師,雖然與南方出海的武伴當一樣,都提著腦袋掙錢,可是大多數人的收入卻遠不及南方,也就是夠勉強養家餬口而已,甚至還不如投軍。故此這些人的武藝,大多數是遠不及禁軍武官的。慕容謙的牙兵,劉延慶親眼見過其戰鬥力,自是沒什麼好說的,不過這孫七看起來矮矮胖胖,比起尋常的禁兵,都要矮上一大頭,此人若要投軍,只怕站到木梃面前,募兵的官員立時便將他丟到廂軍中去了26。劉延慶在拱聖軍中呆久了,身邊同僚袍澤,個個都是五尺七八的大漢,對孫七不免便頗有歧視與懷疑之意。

    而且紹聖以來,河北一路,賊盜之患並不嚴重,劉延慶聽說這孫七先前受雇的標行雖然是設在大名府,可他們的主顧,卻多是去遼國貿易的行商,深州、安平之間,並非宋遼貿易的主要通道,只不過他正好是祈州土人,自稱對河北道路瞭若指掌,毛遂自薦,慕容謙才讓他來做了嚮導。

    但慕容謙信任他是一回事,劉延慶心裡卻是另一回事。他抬眼望去,身邊之人,真是一個個面孔都生疏得很,此時此刻,見著劉法在身邊,都能讓劉延慶感覺到一絲親切。可見這陞官晉爵,也不可一概而論。若是以前在拱聖軍之時,倘能做到都參軍,劉延慶大約會有"夫復何求"之歎。想到這些,劉延慶心裡面突然一陣黯然,東進之前,他在真定府聽說了朝廷對姚兕的處分,雖然比事先猜測的要輕許多,只是罷去職事官,武階貶降為從四品上的宣威將軍,蘄州安置27-但雖未過嶺28,對劉延慶來說,蘄州也已是一個偏遠而陌生的地方,姚兕已年近六旬29,歲月不饒人,還能不能健康甚至是活著回陝西,都是難以預料的事。不管怎麼說,劉延慶此時頗為懷念在拱聖軍的時光,在之時不覺得,但離開之後,卻覺可貴。更何況如今拱聖軍七零八散,主帥落到這個下場。

    不過時代的確也是變了。他到橫山蕃軍後,也聽一些參軍偷偷談起姚兕與拱聖軍之敗,整整五十年前,姚兕的父親就戰死在定川,當年那場敗仗,宋軍最終損失也就是九千數百餘人,剛好大約相當一支拱聖軍的規模,卻直接導致了宋朝最終不得不與西夏達成"慶歷和議"。那些參軍們一度還以為,五十年之後,姚兕的全軍覆沒,又會重新帶來另一份和議。

    可歷史並沒有這樣簡單的輪迴。

    劉延慶心裡已隱隱預感到,這場戰爭,不會這麼輕易的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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