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 替罪羔羊 文 / 月照花林
沒錯遲染確實是故意的。
天仙樓規模並不大,但它是京城酒樓中的老字號。天仙樓菜餚之美味,京城之中若數第二,沒哪家敢數第一。一樓廳堂,二樓房間。
如果遲染沒記錯的話,竹真長皇子此時也是微服下榻在二樓的——這個時候的竹真長皇子還沒有**的府邸,但已經開始和人廝混了。這時候的外人並不知曉,可遲染畢竟是重活一回的人,上輩子最後啥也知道了。
重來一回,遲染不想把這相遇的時間提前上兩年,她一切都還沒準備好。
次日天仙樓,午時。
飄來一個天仙……樣的公子。
門口的公子一身白衣,身量頎長。綾羅的白色衣裙外罩一層白紗,流雲樣的衣袖隨風微動,泛起綾紋。衣袖輕揮間顯出曼妙的身段,不盈一握小蠻腰上裝飾的飄帶也飛起來,只讓他身周彷彿顯著仙氣。只是這男子戴著同是白色的紗帽,掩去了真容,讓人唏噓不已。
其實這「公子」是遲染。十四歲的身量尚未長開因而雌雄莫辨。遲染的身材那是真的好,女子的身量又比纖弱男兒多了骨氣。今日的一身白衣配上習習微風,逆著背後的光線,真有幾分恍然若仙。
因為沒提前想到自己十四歲時胸前也是略有發育的,遲染出門時才匆忙找了布帶把胸部束起,束得著急了些緊了。如今一口氣憋悶,只好手捂一下胸口——耳邊隱隱傳來誰激動抽氣聲。好吧她完全不知道,這樣子在別人眼裡可以叫西子捧心。
身後跟著的紫木和辛兒低下頭去,存在感十分稀薄——她們得忽視自家主子吸引的無數目光,同時在心裡默默告訴自己:主子只是穿了男裝,她不是男的她不是男的!
天仙就這樣扶著樓梯上了二樓,留下一眾賓客只能回想佳人倩影。
白色的衣裙從樓梯消失的一瞬,不算太大的廳堂裡八卦氣息甚囂塵上——
「這是誰家公子?」一個悄悄話的語氣,卻是附近人都能聽見的音量。
「都說封家幼子面貌雖一般,卻難得的仙姿清氣,我猜那是封家的小公子。」鄰桌的秀才抿一口茶,高聲賣弄。
「不是不是……封家小公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哪裡會來這天仙樓!」這是一個稍年長些的女子。
「我說啊……這好人家的公子誰會出來拋頭露面……說不准啊,是那倚紅閣的……」又有人猜測道。
「呸!也不看看天仙公子哪是青樓裡的能比的!花魁也比不上!」這大娘語氣卻是霸氣了。
最後猜測無果,哄鬧一陣的眾人只給冠了一個天仙公子的名號,留待日後考證。其實這廳堂只有十數桌,氣氛容易感染的很。並不是遲染的身影比京城各家美人好多少,而是今天天時地利人和佔盡弄成了巧合,生生弄成了天仙公子。
「公子可是走錯了?」看見門口飄然而入的佳人,丘棠先是一愣,再然後第一反應就是有人走錯門。
「呵,連丘呆子也認不出我?」遲染說著,示意紫木把門關上,也不知從哪裡掏出來她的招牌扇子一搖,隔著紗帽對著丘棠展顏一笑。當然,這笑容她看不見的。
「阿染?」丘棠覺得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一定有一個出問題了。
「其實我是男子。棠姐姐你把我娶回去可好?」遲染有心穿男裝,把自己打扮成這樣就是意外收穫了。如今看見把丘棠都騙過去,心中暗爽,得瑟勁兒就上來了。
「……」丘棠才不要接她這不正經的話茬子呢,她倆那交情,睡過一張床,一起下河洗過澡,該看的早全看了。
「阿棠,我今天來是想說,那天的事情不是我。」不再玩笑,遲染聲音不大卻很堅定,「肯定不是我做的,但是我卻想不出是誰。那天才場景我也不大記得了,所以……」
「阿染,我知你不曾在這樣的事情上扯謊。可是,你既然也不大記得,如何肯定?」丘棠跟遲染不必客氣,說話直擊要害。
遲染略略思忖,豁出去老臉把牙一咬,附到丘棠的耳邊:
「丘呆子,說真的,我是童子身。」
「李家小公子的衣裳?」
「他看我好看,對我心生愛慕,把我引到小樹林兒,自己扒的。」這無厘頭的問話,記憶中又是隔了這麼多年的,也只有遲染能明白丘棠問的是什麼。
「倚紅閣的琴心公子?」
「他在我這兒除了彈琴沒幹過別的。」遲染眨眨眼睛,當然丘棠是看不見的。遲染這年紀不止別人貼上來不解釋,還主動去勾搭少年讓人誤會,其實只是在向忙於公務、疏於陪伴她的母親抗議而已。
「你表弟的守宮砂?」
「他不是跟自己侍衛私奔了麼?」
都怪那表弟古靈精怪,非要跟她打賭。她一賭輸,成為掩蓋他□□的一個又大又厚實的擋箭牌了。這也是她們家的一個特點吧。都沒什麼節操……不過無論女子還是男子,執著於情愛便一往而深。偏偏自己瞎了眼一往情深錯了人。
遲染覺得這麼多話都能答上來,自己的記性真是十分好。大概也因為……這些亂七八糟又聽起來很糟心的事情,是前世她於陰謀中沉浮時,回憶起來總能笑的場景吧。
「……」丘棠不再懷疑了,只覺得遲染真是從來都不讓她失望的足夠狗血。然而想起水輕,心情又無法輕鬆下來,只恨聲道,「你不早說!」
丘棠看遲染
一副無辜樣,又歎息起來:
「唉……也虧你沒有辯解我能早些回去。若是你我一時間辯不出個好歹來,我回不到府中,也攔不住水輕再尋短見。我昨日好容易開解的差不多了。水輕在裡間等著,跟我進去吧。你穿成這樣……他看見你應該不會有太大的牴觸。」
「好,我最乖了。」遲染把扇子收起來,端正步伐,頓時一身正氣不可直視地閃光。
丘棠知道她德性,再正經也是裝的假正經。只撇撇嘴點點頭,領著她往裡間走。
這二樓的包間,有的是能放兩三桌的開闊房間,有的則是套間,正如今天這個。裡間與外間有推拉門隔著,若關上了門,說話聲音不大的話彼此之間是聽不見的。辛兒與紫木留在外間等候,進去的只有丘棠和遲染。
水輕是坐著的,沒有帶紗帽,亦沒有帶面紗。一雙眼眸如同碧水,澄澈清亮。臉上有些憔悴,神色卻坦然堅定。看到丘棠進來時身後跟著一位出挑的男子,他甚至沒有露出疑惑的神色。
「水輕公子,在下遲染,多有打擾了。」遲染行君子禮儀,語調平正,生怕給水輕留下壞印象翻不了身。
她已經花了些微時間打聽清楚,水輕是丘棠的遠方親戚,因為幼時體弱,送到京城外青平山習武。四年前下山以來一直住在丘家的別莊裡養著,頗有幾分內定女婿的意思,最近更是接到了丘家本宅。
「你不是。」這句話簡短三個字,不必解釋,在場的人也都明白他指的是什麼。水輕語氣十分肯定,彷彿只是陳述著一個事實,沒有一絲疑問。
「在下確實是遲染。只是之前的事情,怕有誤會在。」遲染這時候說的一本正經,沒一點兒玩笑樣。
水輕不再言語,伸手端起了桌上的茶水,用力握緊。低頭看著茶水,彷彿整個人脫離了這世界。
「水輕。」丘棠一見佳人情緒不對勁,趕忙上前去,關切的看著他。
「我沒事。」水輕對丘棠說,然後看著遲染時神色已經平靜許多,站起身來雙手抱拳,對遲染一拱,「遲小姐,水輕也想知道那人是誰。」
「願共商討。」這就好辦了。遲染向水輕還了一禮,便拉了椅子坐下。遲染倒是想知道這年頭還有什麼人敢拿她做替罪羊。
事情簡單的很,在水輕一見面就認定遲染不是施暴人的基礎上,解開謎團不過三言兩語。當晚水輕在倚紅閣不慎喝了加料的茶水。有人冒了遲染的名字行事,同時在辦事兒時主動嚷嚷自己是遲染。
丘棠翻遍了京城找到水輕時,就見他不著寸縷地躺在倚紅閣一個小倌的房間裡,身上紅紅紫紫的痕跡看著更是辛酸。彼時水輕還沒醒,被她驚醒了第一反應就是自絕經脈。丘棠若是攔的稍微晚一步,人就要沒了。
遲染回想了一下,這時候的自己是啥情況。她娘出門公幹……扔下她不說,臨出門前還特地數落她一頓,語氣也狠了,遲染第一回頂撞回去,和娘親吵架了。具體吵了些啥遲染是記不清了,不過她記得這個年紀上自己和娘親的矛盾集中於仕途。她一心想入仕,都不計較什麼職位了,就算是芝麻大的小職位,她也樂意去歷練。她娘愣是發了話,不讓她進朝堂。
於是遲母一走,遲染晚上去倚紅閣喝得爛醉,黎明時分讓下人尋到給抬回府裡,一直睡到中午過後。
再然後,就是自己給重生回來,看到丘棠氣得跳腳。丘棠是心軟的……也只是氣得跳腳而已。遲染後知後覺地想起,這兩天不明真相時,丘棠心裡肯定不好受啊。
話說上一世沒有這茬子,應該是因為自己宿醉過後連著睡了兩天,沒有見到丘棠。
當時的丘棠守在遲府卻闖不進遲染的房間,空耗下去……肯定趕不上回府攔下水輕的第二次自殺。怪不得前世丘棠忽然遠走去當了邊陲小縣的一個小小縣令,一當就是五年,後來小兒子生病那兒治不了,才帶著夫郎孩子們回到京城。
遲染瞭解丘棠。還勉強有的挽回時,她首先會跑來找遲染。若是一切已成定局沒的挽回了,她就一個人受著誰也不告訴。
遲染覺得,自己上輩子,是被潑了紅艷艷的狗血的——她不知道,她居然完全不知道這些就背了個黑鍋一輩子沒摘!
「水輕,你去倚紅閣做什麼?」丘棠冷不丁想起這個詭異的疑點。
水輕臉色一白,幾欲開口沒說出話來,兩手卻是緊握在了一起。
丘棠一見他如此模樣,再大的疑問也不會在這會兒問下去了,暗自愧疚自己說錯話刺激到水輕,趕忙補救:
「水輕我不問了,以後再也不問了,你別難過也別當真,就當我什麼都沒說好不?」
水輕看一眼她,眼中神色莫名的複雜。丘棠卻是發現不了的,她只覺得這水眸一看她心砰砰亂跳再想不得其它。
水輕再開口時已經說的是別的線索:
「那茶水的料不止一種,有化功散。不然我即使神志不清,她也休想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