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 風水流轉 文 / 月照花林
從那一本《凌朝禮義》開始,柳娘子佈置的功課只越來越重,絲毫不曾減輕。
凌朝科舉分為兩級。初級為春試和秋試,無論武,通過了便為貢生。高級為科考,、武通過了都是舉人娘子。秋試只有禮義、時論、行三科,每科一題,但此三科,無一不是包羅萬象。
柳娘子講解書之時每每痛恨遲染健忘(隔了十幾年了,能不忘麼),最後仍是不厭其煩地講解。遲染對此深覺感激,十分狗腿地給柳娘子端茶倒水、鞍前馬後全包了。此舉換來辛兒「小姐不可思議」的眼神數個,不過遲染很自然地選擇了忽略。
某天,看著遲染寫的行篇,柳娘子也不知該誇獎還是該批評了。只能說,簡直……慘不忍睹:
「我從前明明與你講過許多典籍,怎覺得你的論述好似從石頭裡剛蹦出來的?」柳娘子的纖纖玉手提起筆來,總也找不到一處合適的地方可以下筆批改。
「柳娘子一定是記錯了。」不能怪她瞎掰啊,那些典籍都是上輩子的事情了,她能記住的都是市井皆知的那一點而已。
柳娘子握住手中書卷,抬手一敲有如行雲流水,一看就知一定敲習慣了:
「胡鬧!明日起背誦《典》!」
「……誦讀可以嗎?」
「要我明日帶小柳白過來,與你倒背一遍做示範?」
「不用了,我直接背誦就是。」遲染乾脆利落地搶答道。
算一算柳娘子的小兒子小柳白今年七歲!
柳白多年以後又是才貌雙全的一大才子,不過現在也就是一小豆芽而已。七歲背典……原來小豆芽時期的柳白已經有大才子的風範了。
「小柳白用了七日背下,你用幾日?」
她為啥要和一個小豆芽菜比?
「三日如何?」柳娘子曰。
「太短。」遲染不假思索。
「四日?」
「再長點?」
「五日?」
「學生覺得,十五日甚好。」
「那就四日吧。」
「……」
「阿染沒有意見,極好。我且回去看看小柳白的功課,四日後來看你背誦情況。」
遲染再一次無比淒涼地捧著書本目送柳娘子離開,袖子輕甩,飄然有若浮雲……
這一刻,遲染很懷念從前那個每天早上用一個時辰喚她起床、再費一個時辰把她拖到書房的柳娘子——當時,自己多麼得意、柳娘子多麼無奈啊!如今風水輪流轉,遲染如今每日晨起練劍,早在柳娘子之前趕到書房,二世祖也有被壓迫的一天。
不過感慨過後,遲染撇撇嘴,想一下前世牢裡的老鼠蒼蠅蟑螂們的親切身影,最後還是捧著《典》乖乖回到了書房。
如此折磨在遲府上演得多了,遲染自然得找些樂子……這樂子來源於:
「紫木,隨我去武場對劍。一個時辰之內,不准贏不准輸,不准不進攻,否則扣月錢。」
這真真是折磨,遲染那不上不下、還每日略有精進的水平,讓人難過。涉及月錢,紫木應對得小心翼翼。但是遲染不是個能琢磨得住的主子——
「呵,紫木你輸了。」遲染的劍,放在紫木的臉前,還有意地挑起紫木的下巴。
紫木一臉木然。遲染今日進步頗多,她要完全把握住有些困難。
「呵呵,扣月錢半兩。」
「……」
「呵呵呵,再來一次。」
「……!」還要不要人活!
「今日若能接下來每次不出錯呢,下個月三倍月錢。」
「……」主子,你不如痛快地把月錢全扣光,我再也不要和你對劍了!
紫木的默哀是沒用的,練武場上劍光再起。遲染的下限在哪裡呢?答案是,她根本沒這個東西。半個時辰後……
「嘿,你又輸了。」
……
「小姐莫要為難紫木侍女了,古姨陪你來一場?」古姨實在看不下去紫木的月錢一直被扣,跑來頂替。
「好,古姨辛苦,紫木你去休息吧。」遲染笑得燦爛。
再過半個時辰後。
「古姨,我輸了。」
「小姐進步已是神速。」古姨的眼光很是慈愛。
「呵呵,古姨,贏了也要扣月錢。我的條件是,一個時辰之內不准輸不准贏不准不出招,否則扣月錢。」
古姨握著長刀的手顫抖了……
「時間差不多我得背書去了。明日繼續好了。」遲染離開武場,心情大好。
如此幾日,府中人見了遲染,紛紛捂緊錢袋繞著走。月錢雖有罰有獎,但真正折磨的是小姐定的那一個時辰的規矩。到底總有躲不開的,每日的練武場之行,成了遲府上下侍女、侍衛的噩夢。氾濫到最後,門衛也難倖免。於是遲府上下齊心盼著遲染早日打遍全府無敵手,出門禍害別人去。
不過在這有點兒遠的目標達成之前,丘棠
的到訪意外地拯救了她們。
「阿染,為何遲府下人見了你都繞著走?」丘棠一路走進遲府,感覺氣氛十分怪異。待看到遲染身邊居然沒跟著紫木,終於發現了問題所在。
「有這麼明顯嗎?」
丘棠點點頭:「再明顯不過,若是外人進來要怪不知禮數的。」
「看來以後還得加一條,見了我繞著走的也得扣月錢……」遲染嘀咕。
「阿染,定是你做了什麼不好的事。扣人月錢,非君女所為。」丘棠無論何時都一本正經,偏偏說話講道理都這麼軟軟的語氣,聽著讓人不覺責備反倒覺得容易欺負。這會兒呆勁兒又上來了。
「哪裡,我只是拉她們練劍而已。」練劍條件,有那麼一點苛刻而已。
「如此便好……訓誡一番便是,萬不要扣人月錢。」
「咳咳……阿棠你來什麼事?莫不是和水輕好事將近了,來發喜帖?」
丘棠一聽,瞬間成了苦瓜臉:「水輕不肯嫁給我做正夫,非要做小侍。娘親的意思是他給我做側夫……以前娘親明明告訴我水輕一定是我正夫的。阿染你可有什麼主意?」
水輕?那樣的男子……能夠兩情相悅,是丘棠的福分呢。
「若是水輕本人答應做正夫,你娘親不會為難的。」畢竟*之事只是意外,若不是水輕堅持做小侍,丘侍書也不會開口要他做側夫。
丘棠懵懂地點點頭:「那麼?」
遲染看著她呆樣,伸手揉揉她的頭。丘棠的髮質比遲染的軟一些,還未到帶冠的年齡,發頂用的是絲帶束起。這手感真柔軟啊。丘棠若是生為男兒,必定是又呆又軟又好騙的小夫郎一個——
「你不會把他捆起來拜了堂再說麼?」
丘棠的苦瓜臉褶皺程度更深了:「我哪裡捨得捆他,就算捨得也捆不住他啊。而且就算捆了……他生氣跑掉怎麼辦。那些旁門左道我怕傷到他……阿染說正經的,你可有什麼辦法?」
辦法……她遲染的一世情意有如笑話,怎麼可能有乾淨的辦法給丘呆子追夫郎用呢?
「丘呆子。」
「嗯……你想出辦法了?」
「讓他趕緊嫁給你的辦法,我能想出千百個。」
丘棠的眼睛整個兒都亮了,露出純然的、殷切的期待:「就知道阿染聰明、辦法最多,快告訴我、快告訴我。」
「可是,阿棠,是人都能看出來水輕是真心愛你的。他拿真心愛你,你便要以真心待他。我能想出的法子,不過騙人一時,過後他惱怒或者失望或者遺憾,都有可能……你且記著,慢慢待他好,真心實意到了……別騙他。」
「你說的有道理。」丘棠聽著一臉認真,點頭深以為然。旋即又是更大的一張苦瓜臉,「可是你還是沒說,我到底怎麼辦,他才能嫁給我做正夫——我待他一直都很好!」
「……」
遲染不說話,丘棠自己又開始懷疑:「阿染,你說……我待他好,他就會答應做我的正夫嗎?」
「會的。」一定會的。能把那紈褲女折磨成那般的水輕,只因她遲染是丘棠的好朋友,便在被蒙蔽時從未找過遲染報復。這說明他性格果決卻重情義,也能看出丘棠在他心中的份量。
更何況有她遲染在,便絕不會讓不可回轉的事情發生。手段於感情中,只能在迫不得已時使用。
「嗯,那我不愁了,我會繼續對他好到他同意的那一天……就算不同意也……一樣對他好。」丘棠卻因為這簡短的肯定安下了心。
看著丘棠滿臉的思春意味,遲染一臉黑線,阿棠你這濃濃的情意應該在情郎面前展現啊,對著我一個孤家寡人這麼纏綿,讓人情何以堪啊。
「對了阿染,我過來是想說,你前陣子不是要找一個教習武藝的師父嗎?」
「嗯,是呢。」
「水輕怎麼樣?」
「啥?」遲染摸摸自己的耳朵,她沒聽錯吧?
「水輕他很厲害的!你見識過的!」
是,不只見識過,還嚇得不輕!那乾脆利落辣手摧花,眨眼睛一下一個江湖敗類就脫離正常人行列、徹底成廢人了。
丘棠似乎也是想起了什麼不好的回憶,畢竟那場面又血腥又尷尬,輕輕笑一下不再繼續描述:
「阿染,讓水輕來遲府住好不好。我感覺他這些天在丘府不開心。」
「原來真正的原因在這兒吶?」
「嘿嘿……阿染……」
「別拖這長的尾音!你又不是嬌滴滴的小夫郎跟我黏糊也沒用!」
「嘿嘿,阿染,你就答應嘛……水輕真的很厲害的……」丘棠這是著急了,又不知怎麼說,只重複著話,又來回踱步子,一副不知所措的樣。
看她這樣,遲染又覺得心情大好了:「我有說不答應嗎?」
「沒……啊,你答應啦?我這就回去和水輕說!」丘棠整個人瞬間充滿了朝氣,之前的無措樣子瞬間消失殆盡渣渣也不剩一點兒!
「哎?原來你一個人拿主意,這才要和水輕說?」
「我是擔心先和水輕說了,萬一說不動你,水輕多難過啊。」
 
遲染瞪大了眼睛——她就這麼不值得信!剛想想反駁,卻又覺得真這麼回事兒——按照前世的性格來看的話她完全有可能不答應。不是不關心,是認識不到重要性。哎,往事不堪回首、二世祖害人害己啊。
「阿棠,我以前比較渾。額,現在也是……不過我絕對不會害你,以後你得信我。」
「恩恩,我一直信你。」丘棠說著,急忙忙便要走。
「你怎的這麼著急?」知道信與不信改變不在一時,遲染也就隨口那麼一提,「時候差不多了一起吃飯?」
「我……回府早些與水輕說……且要看著他吃飯……」
「丘呆子你不能重色輕友……」
「與你也有好處,水輕很厲害的……阿染且等著。」丘棠腳下生風,片刻未停地走遠了。
遲染覺得,風水輪流轉這個詞一直在上演……從前不都是自己禍害別人的麼?怎的重生之後,就顛倒過來了呢?其實遲染不知道,要她償還的,且還在後面,這風水只會越來越往別處轉。
想到明日就要向柳娘子交功課,遲染憤然繼續伏案狂書——上次《典》背誦過後,柳娘子要她將上一次的題目重寫三篇行篇……一個題目三篇行總是不容易的,她最後才想出第三篇的破題之處。
現在已到六月,而秋試在八月,遲染數數她這樣的苦日子還得繼續兩個月。也許臨近秋試,柳娘子給的功課會更重也說不定。
次日,讓遲染頗感安慰的是,她終於得了柳娘子一個讚許的微笑:
「不錯,進步很大。」
遲染正欲拿出有些日子沒扇的扇子來抖一把,就聽見柳娘子的下一句:
「和小柳白的水平也算是差不多了。」
遲染感覺拿在手裡沒來得及抖的扇子柄都軟了……蔫兒了……她辛辛苦苦好多天,得柳娘子一句,瞬間回到七歲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