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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8章 有情無情 文 / 月照花林

    那天晚上倚紅閣之行後,封橋把琴心帶到封府,這比前世早了許多年。也許沒那麼多波折的感情和當初有所不同,所以琴心如今小侍的名分也沒有。

    封橋有到過遲府道謝,遲染三言兩語給打發走了。酒肉朋友也得有酒肉朋友的樣子。瞧瞧封橋這樣,她還不如去跟傳聞中三天蹲牢頭兩天放出來的京城一霸結交呢。遲染越想越懷疑自己前世那是什麼眼光,看朋友看男人都沒個準頭。

    遲府中,那天「撿」回來的孩子被丘棠拉走,照顧得有些樣子了。至少沒了雞窩頭,衣服也換了正常些的顏色。洗去皮膚上的黑灰,竟也是白嫩的。皮膚還是偏紅,看著比尋常男孩兒少些水靈。遲染卻明白在幾年之後這孩子會出落成怎樣的妖孽模樣……他在前世,可是倚紅閣後來的當家花魁,身價更是那天遲染所付的數倍。

    至於丘棠和水輕,本來覺得丘棠要斬獲美人心將來還有得折騰。自從一天夜裡偶然感慨人生、爬起來滿府溜躂,看見水輕一身單衣站在丘棠房間的窗外看月亮,她就不這麼想了。

    月色昏暗,夜風習習,有人月下**,衣袂飄於風中。

    遲染屏氣凝神接近……離水輕二十步遠時放重了腳步。因為這個距離,以她的功夫接近水輕,再屏氣也沒用了:

    「你又何苦?」

    「……別告訴她。」水輕聲音低沉中有些慌張,在微涼的空氣裡散開,有種說不出的空落。

    「我只說一句。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只不過一個正夫的名分,怎麼就互相折磨成這樣呢?遲染最能明白,兩情相悅的難得。若是就此生生給錯過了,那才最可惜。

    水輕風袖一甩,並不理會遲染難得說這麼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的話,過了那片刻的張皇,他已經找到了回敬的話語:「你怎的如此老成?大半夜有時間閒逛,莫不是每日站樁時間不夠?」

    從前的扎馬步時間,如今已經升級,換成了站樁舞劍,事半功倍。辛苦程度也是翻倍的,所以延長這個時間等於要遲染命。

    「不,師父您老人家繼續!徒兒好睏,徒兒什麼都沒看見!」遲染抬起胳膊打個誇張的哈欠、急忙遁走,臨走不忘補充一句「你吹夜風也穿件衣裳,別病了,不然丘棠不知道急成啥樣!」

    遲染飛奔著離開,卻沒有想過一個問題——她帶小貂兒回來至今,水輕對此一個字兒都沒提過。

    丘棠和水輕,一個天天端茶送水賢惠小夫郎樣伺候,一個天天當面冷然背後關心半夜爬起來站窗戶。這樣的情景,重複上演著,卻永遠都不退色。

    遲染從開始的嗤之以鼻,漸漸覺得這情景有些羨慕了,也漸漸明白,也許許多感情真的不只是表面那樣。對待好與不好,愛與不愛,幾句違心的話什麼都不能代表。

    比如她的身邊人。就算封橋再如何慇勤,擺脫不了酒肉朋友的範圍——目的是否單純另說。丘棠一副呆萌樣,軟軟的語氣說著不對,當年卻被她連累一起去各位「不小心」招惹到的少爺家賠罪。

    柳娘子與孫鳥然,無論出發點如何,在悉心培養上,都是對她好的。她娘親當初對她嚴厲,是恨鐵不成鋼。她該明白,她早該明白。

    要重活一次,才明白孰是孰非。

    至於封執玉,遲染第一次懷疑,她是否也看錯了他。那幾十首詩,那臨了一碗飯……當初他低垂的眼睛中,真的,只有不屑嗎?

    早已隔世,此題無解。

    瑣事解決個差不多,遲染輕裝上陣,找一個天氣很好的上午,前往碧江書院。

    頗為令遲染頭痛的是,此時城中關於她的傳聞,沸沸揚揚。人人都知道現在京城中最熱的趣聞,因此走在大街上,那麼高的回頭率,讓遲染受寵若驚。不時有路人不漏痕跡地看她一眼再移開目光,上了年紀的長舌大叔們則有勇氣盯著看。年輕些的公子呢,則退避三舍、走路都不著痕跡地擦著離遲染最遠的路邊走。

    禍是自己惹來的不能怨人,遲染盡量忽略一切人物、裝作自己什麼都沒看見,一路走得是如此煎熬。遲染只盼著平安走過這大街,萬事大吉。不過不湊巧的是,她碰到了孟一。

    來人腮幫子一鼓、圓眼一瞪,手中一罈子酒舉起來,小身板愣是撐出了膀闊腰圓的架勢。

    「孟一早啊。」遲染步子微微向左挪開,避開那彷彿下一刻就能糊到自己臉上的酒罈子。

    「你那傳言可是真的?」嚴肅臉。

    「不假……」

    「禽獸,看壇!」

    孟一掄了一下酒罈子,只是花架子對遲染並沒什麼殺傷力。不過架不住有跟在身後的幾位豪爽大姐來幫忙——

    遲染姿勢很瀟灑地側身躲開酒罈子,又避開一個大姐橫劈而來的刀,再來一個漂亮的空翻避開馬車……天!腳邊怎麼有兩個吃糖葫蘆不看路的熊孩子!她、她要站不住了……於是,遲染撞到了收早攤的買菜阿嬸的推車、撲倒在地,車上的爛菜葉子蓋了一身。而為了避免倒地時撞到離自己很近的賣菜阿公造成新的八卦,遲染,她的腰,閃了。

    牆倒眾人推,這時候的遲染是破了一角的爛牆,一場街頭圍毆事件一觸即發。瞬間顧不得腰閃了的痛苦,遲染一咕嚕爬起來,施展輕功,能跑多快跑多快地竄了好幾條街。

    終於到了僻靜些的街道,遲染靠著一個牆角,痛苦地扶著腰慢慢蹲下。京城民眾何時變得如此剽悍?唔……腰,真疼。

    今天遲染是去不了書院了,找個醫館看看,回府中歇著是正

    經。遲染抬頭一看,不知不覺竟然已經一路狂奔了大半個京城到城南巷口。回春堂正在這裡,倒也省事。

    進了醫館大門,找到常到遲府看診的李老大夫,遲染一手扶腰一手撐桌子:「晚輩不小心閃到腰了,還請李老給看看。」

    李老大夫眉毛微抬:「新傷?」

    「嗯,今兒早上磕著的」

    「要先冷敷,且坐下。」

    於是遲染表情很是痛苦地坐下,任由李老大夫給她敷上冷布巾。

    一面屏風隔開的後面,有個少年給一個六七歲的男孩子包紮著摔倒後石子磕破的胳膊,旁邊是孩子他娘和孩子他娘的鄰居——

    「哎,你聽說沒?這倚紅閣的一個倒夜香小孩兒,小小年紀長得一副狐媚樣,迷倒了年華十四的遲府小姐!想我自從娶夫就不曾踏足那煙花之地……改天可得去看看,這倚紅閣究竟藏了什麼樣的*人物!」

    「你從哪裡聽來的半片子消息?嘖嘖,那孩子的模樣,能把死人嚇活,止小兒夜啼!」

    「哎?那又怎麼能……」

    「哎,世風日下、人心不古,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

    「怎麼說?別賣關子!哎喲……這位大夫輕點兒,我家小兒的胳膊可經不起……哎,對,這才對,小哥兒確實年輕了點兒。哎,姐兒,後來怎麼著?你接著說。」

    「要說著遲府小姐長得,那是風流俊俏、唇紅齒白、玉樹臨風……一眼看上去那是翩翩少年郎。可誰知……口味,如此之重啊。」

    「那敢情?」

    「那小孩兒雖然長得難以入目、人間罕見,可最是年幼,據說不到十歲吶!遲府小姐啊……她好這個!你也別想去看,人家領回府上養著了!」

    「哦……哎別說,這可真是怪事兒。好了,我家小兒胳膊也好了,咱回頭聊,回頭聊……我再琢磨琢磨,哎別說,真有趣,真有趣……」

    「#¥%%……」

    等人走遠了,剛才給孩子包紮的少年抬頭,正是封執玉。暫時沒有別的患者,他把手中的白布放在一邊,把手掌握緊,手指嵌入了手心,緩緩閉上雙眼……似是有一種難以名狀的不平。

    可是,他不平什麼呢?看一眼支起來的紙窗外來來往往、行色匆匆的行人,封執玉忽然間不清楚自己是什麼個心情了。

    屏風外,遲染同樣把對話聽得一清二楚,頓感自己欲生欲死。不顧李老大夫揶揄的眼光,只趕忙在那兩個婦人拉著孩子出來跟李老道別的時候,把扇子沒字的那一面兒朝外展開、遮了臉。

    「丫頭不如說說,這腰是怎麼閃的?」三人前腳出了回春堂,李老後腳便開口問。

    「今兒早上在路上不小心扭到的。不知幾日可好?」遲染才不會詳細說過程呢。

    「新傷只可敷冰,還不能用藥……且回去歇著,把回春化瘀膏晚上敷上,明早就好。」李老也不是好八卦的人,也沒有細細追問,只對著屏風另一邊喊話,「小玉,拿一盒子你新配的回春化瘀膏出來。」

    然後……封執玉拿著一盒子回春化瘀膏出來的時候,正看見遲染扶著腰半撐在桌子邊。

    兩兩相對,一剎無言。

    片刻的安靜過後,封執玉一雙如墨漆黑的眼睛看著遲染,輕輕抿唇後開口,語氣如常:

    「遲小姐,好久不見。」

    「執……封公子好久不見。」她一時沒想起來,封執玉正是在回春堂。不過……要裝作不認識啊。

    遲染眼睛盯著還是少年的封執玉。他和她說完話後,扇子樣的睫毛垂下遮住眼睛,波瀾不驚一如前世那樣。可是他明明才聽過那麼勁爆的八卦,明明聽完八卦的下一刻就看到了當事人。他就……沒什麼想法嗎?

    遲染忽然特別想對他解釋自己口味沒那麼重。

    可是,以什麼身份呢?

    封執玉將回春化瘀膏放在桌子上,轉身對遲染微微點頭,便退回了屏風後。

    遲染以手捂臉,坐著久久不能動彈,覺得這時候找個地縫鑽了也不為過。

    「丫頭害羞了?」

    「……」豈止。

    「我這徒弟雖是男兒身,可口風很嚴的,平時一頭鑽進故紙堆裡、從不問這些八卦的。丫頭放寬心。」

    李老說起來便很感慨,她這徒弟資質人品都沒話說。就是不知道一個大家閨秀,怎麼就忽然有一天跪拜在她面前要學醫……

    「……」我當然知道。可是,可是可是,我要怎麼跟您老人家說,我只是不想讓他聽到啊!

    「嘿,不是我說,一大清早,丫頭你這腰閃的,時間也忒玄妙了。」

    「……腰甚疼,晚輩先行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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