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章 不見硝煙 文 / 月照花林
碧江書院歷史悠久、歷代名人輩出,果然藏書也是不凡的。西苑幾間房子分著類別,藏書多且精。其中一間藏書多講工事器具,與常被翻閱的詩書經史不同,這裡多年無人打掃、灰塵堆積。
「都道工事器具是旁門左道,到頭來造福天下黎民的卻不是詩書經史。這些書卷圖紙當初繪製不知費了多少天工人力,到頭來佈滿灰塵,也是可惜。」周夕沒想到打開房門會是如此景象,「也是慚愧,我第一次到這裡。」
「一樣慚愧啊。」遲染拿起一旁兩塊同樣麼乾淨的布子,扔給周夕一塊。就這麼灰塵瀰漫中,看一本擦一本。
遲染與周夕一心奔著書去的,一進入便沉迷其中、忘卻了時間。初時只是翻閱,看了半本書,遲染便覺得不能不抄錄下來。
此後的時間,遲染上課之外多在西苑度過。有時,周夕也同在,一些精妙的圖紙,需要兩人細細琢磨。日復一日,觀書漸多,才驚覺世間智慧,如此之大。奔流如水、肆流成洪,竟然也有辦法把它馴服得為人所用。
課,也是要上的。
「今日講評前幾日習作,以兩人最佳。林錦繡,周夕。」夫子寬衣博帶,握書坐在案子後面,面目沉靜嚴肅,「還有一人,雖行佈局有所欠缺,但立意可嘉。假以時日,也是一棟樑之才。」
眼神滑過眾人,看著紛紛低下頭的學子,目光停留在一臉旁觀狀的遲染臉上,微笑著繼續說道:
「遲染。」
遲染的旁觀臉一愣,隨即嘴角微微彎起。
同樣在座的遲羽芳,眼神從興奮期盼到驚訝差異,最後只剩不忿。這書院中只有兩人姓遲。方才念到遲字,她以為夫子會說是遲羽芳。她真的以為,夫子終於會提到她。
在碧江書院許多年,夫子的眼光是眾人公認的獨到。她所嘉獎的人,一般將來都會有所作為。夫子所欣賞的,是少敏而好學之人。可惜遲羽芳一直都沒認識到她自己不是——她是貌似好學實則心思旁落的人。
之後夫子說什麼都只從耳旁溜過,沒有進入腦海。遲羽芳手指無意識地停留在書本上,力道漸漸加重。
講評習作用去了一下午時間,下課離開之時遲羽芳面前的書頁上留下深深的指印、刺穿了好幾頁紙。
「芳兒,你熬了好些時日寫出的習作,今日可有得到夫子嘉獎?」遲羽芳的爹親,劉氏看著遲羽芳進門,忙迎上去。
「自然,爹爹放心。」遲羽芳習慣性地露出自信滿滿的笑容。無論有或沒有,從小她就知道回答這個問題只能有一個答案。
劉氏滿意地微笑點頭,又想起什麼:「遲家分支那遲染也去了書院……可有在書院潑癩過分,壞我遲家聲譽?」
「潑癩倒是沒有……不過,」遲羽芳想起了上午課堂講評習作時的一幕,語氣都變重了「夫子好似對她頗為看重。」
「哦?」
「爹爹,那廢柴若是真過了秋試又謀得官職,遲家下任家主之位恐怕……」
「哼,她娘不過是旁親,怎能與我芳兒相爭?」
「爹爹,這書院之中,野林頗多,不如將她約到山上,再……」
「你怎的如此不長進?」劉氏皺起眉頭,「她是旁支,一貫不如你,你怎能如此沉不住氣?那妮子我見過,新因將她寵得不成樣子,就算一時收心也比不過我兒自幼面壁寒窗。」
「可,爹爹……」自幼苦讀又如何,夫子對她的嘉獎何止寥寥可數,簡直近乎於無。遲染近日在書院所為,除了認真上課就是西苑攻書,大有□□回頭金不換之勢。再加上近日夫子的話,讓她怎能不多想。
「爹爹……女兒也是為咱們父女好。遲家下任家主之位,女兒勢在必得。絕對不能有萬一,將來後悔。不瞞爹爹,遲染近日除了認真上課就是刻苦攻書,今日夫子還說,她將來必成棟樑之才!」
劉氏沉吟半晌:「即使如此……你那辦法也太冒險,萬一被新因查出來,你我可還有立身之地?」
「姨母尚在外地……」
「不,若是遲染出事她趕回來一樣來得及捉住你,你不知道你那姨母,是一絲蛛絲馬跡都逃不過她眼。倒不如磨了遲染心性。照遲染之前的模樣,家主之位萬不會輪得到她。卻不知怎的忽然上進起來了。」
端著茶水進來的小侍道,「半首詩作不出的人,怎能和我家小姐比?央兒沏了茶,還請主夫老爺、小姐潤潤口,消消氣。」
說著,身形玲瓏的小侍端著茶送到了劉氏和遲羽芳身邊。
遲羽芳伸手接過茶來,看到少年眉目流轉間的柔情,想起那日在碧江亭中場景,壞心情頓時散了不少,嗤笑一聲,「也是。」
劉氏也笑,泯一口茶道:「你不是有許多同窗?且讓她們去試那遲染一試。」
「好。還是爹爹考慮周到。」遲羽芳說著坐入了飯桌,「且不信,她能風光幾時。」
此時的遲染,仍然在西閣。風吹燈花,明暗跳躍,映著少女認真的臉頰。
她的目光注視在手中的圖紙,推敲到每一個細節。四周無人、書籍與灰塵相伴,常人只道陰森空落、遲染卻渾然不覺。幽暗明滅的燈火、窗外蟬蟲之聲,彷彿都不存在。
初時,遲染只是想讓工時縮短些、再減輕些娘親的負擔。如今,她卻覺得再費些心力,完全可以做出比前世所見更為巧奪天工的工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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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小姐,小姐?」紫木實在等不出人,只好進西苑來尋人。
「哦,紫木,我就來。」遲染應著聲,手中的筆加快了速度。這一頁改日萬一被人翻動,就不易找到了——她要趕緊抄錄完。
紫木聞聲進門,看著埋在書中的小姐頗為動容,站了一會兒,動情地說道——
「小姐,家主要是知道小姐如此刻苦,睡覺也要笑醒的。」
「額……呵,此處灰塵頗多、無處立身,你且在門外稍等。」還有幾行,遲染如此對紫木說道。其實讓她出去的真正原因是……不正經的人偶爾正經一回也是要害羞的啊。而且紫木感動成這樣,話都說得膩歪了,至於麼!
不過……娘親知道了一定會高興是真的。若是她早這樣,那麼是不是種種一切都不必那麼悲劇?還有一個人,大概也是會喜歡她如此的。
「小姐,」紫木聽遲染這麼一說不但沒出去,反倒開始打量四周,「這地方也太苦了小姐……屬下改日便帶人來打掃這裡。」
「書院重地,你是我隨侍所以能進來,那許多家僕其實這麼容易帶進來的?」
「那……明日起屬下便獨自為小姐打掃這裡!」
「當真?」遲染抄錄完了剛才的地方,收起紙筆,挑眉「這地方,可不是遲府書房那麼簡單。三五個人,也要打掃上兩三天的。」
「額……屬下不怕!」紫木一臉大義凜然。
「哈哈……不必,你且在遲府好好待著學字學武。」遲染被紫木的樣子逗樂了,心情大好,「你打掃了它又髒,你我離去,這裡不過半月就會和現在沒什麼區別。」
「……是,小姐。」
「好餓啊,走,回府去。」遲染撫一下空空如也的胃,頓時覺得人生不美妙。
「是,小姐。」
於是遲染主僕二人走在夜色漸漸降臨的大街上,正是回遲府的路。
迎面走來一路人,忽然不往前走了,而是繞著遲染她們走一圈——
「遲染啊,聽說你成了碧江書院學子的楷模?」
來人李福秀,是曾經一起玩耍的、類似於封橋存在的狐朋狗友。想當初,遲染也是眾人中的一員啊。
「額?」遲染呆住。學子的楷模,這名詞和她好遙遠的好嗎。而且,眼前人「有輩子」沒見了,嘴臉還是那麼猥瑣。
李福秀半是憐憫半是得意的語氣接著道,「你竟然也有這一天啊。嘖嘖,竟然還要秋試啊,啊哈?「
「額。」不正經的人去做正經事,確實會害羞啊。若是真正的正經人,此時大可以大義凜然地說一通書中自有顏如玉的道理,即可完勝。可她遲染……說啥都缺說服力。
「家中有美人美酒……我且走了。你來不來?」
「不了……」
「你當真不來,要做那書獃子?」李福秀再接再厲。
去,還是不去?事關面子問題。可是,誰規定的不去就是書獃子!遲染覺得福秀今日的囂張行為絕對不能助長!於是,拔出袖中的折扇,展開扇面進入過去的招牌動作模式,姿勢風騷流暢一如既往,表情要足夠得瑟:
「我要是去了,那美人們誰會看你?還有……福秀兒,你不如也考個秋試看看?」
「……誰要考那東西。」當然,死不能承認是考不上的緣故。
「哈哈……」遲染一合扇子,指到李福秀面前,語氣篤定道,「你不敢。」
「誰說不敢的!」
「哎?敢進碧江書院麼?敢秋試麼?」
「不就是碧江書院麼!進去有什麼了不起的!」
「你來呀?」
「去就去!」
「好極了,福秀兒有志氣。」遲染點點頭,嘴角含笑、不說一句多餘話,拖著紫木很滿意地離開了。
留身後呆滯狀的李同學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她怎麼就從路上偶遇、取笑遲染,變成了被拐去書院讀書了?
等遲染主僕二人走遠了,李福秀蹲下一拍腦袋——「哎呦,我的個親爹啊,我答應了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