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章 美人 文 / 樓一畫
薛府內規矩淺,這是於薛二而言。
薛大爺薛禮謙,今年二十有八,人如其名,平素最是斯懂禮。他本是庶出,身份上同薛二本就是天差地別,這薛二可一味胡作非為、叛逆不孝,他卻不可。
因此,薛老爺同楊氏還未梳洗出來,他便已領著妻兒在堂前候下。
薛大奶奶榮氏,同薛大一般同是庶出,娘家裡並不顯貴,生得細眉細眼,性子溫吞怕事。要說這樣的性子原不該嫁作長子為妻,可當日薛老太太便是瞧中了她這性子才聘下來的。
薛二的親娘余氏去的早,余氏去了不及三年,薛老爺便娶了楊氏進門。楊氏一進門,府裡雖說又新有了主母,可當時當日薛老太太只得薛二這一個寶貝嫡孫子,余氏不在的這幾年早叫她養的離不開身,哪裡又捨得給了楊氏去養。
因此這薛二可謂是薛老太太一手帶大的,薛老太太於他自然是萬般疼寵,薛二能養成今日這副性子,多半也與薛老太太對他的縱容、溺愛離不開干係。
薛老太太萬事都想為他打點妥當,這聘下榮氏自然也是她刻意為之。
薛大自小心思極細,如何看不出祖母用意,心中雖大感不滿,但到底不會傻到當面去置喙。且這榮氏,如今已為他誕下嫡長子與嫡長女,便是昔日心頭再是不忿,如今也該消淡下去。
薛老爺同楊氏一左一右在太師椅上坐定,他自詡粗俗之人,對這個舉止斯守禮的庶長子並不如何喜愛,甚至有些瞧不上他迂腐的作派。
薛大領著妻兒給二人請了安,薛老爺方咳嗽兩聲道:「擇日要在家中辦宴,你母親一人恐怕忙不過來,老大媳婦便留下幫著打打下手。瓊姐兒也是大姑娘了,該學的也要學起來,也跟著操辦罷。」
瓊姐兒便是薛大的長女,今年一十有二,尚未說親。她不似親娘榮氏那般溫吞小意,也不似父親那般假裝斯。倒是有些爽利勁頭,聽了薛老爺這一言,忙笑吟吟開口:「孫女兒領命!」
薛老爺咧嘴笑兩聲,榮氏才矮矮身子,還不待開口應下,薛老爺就又招手喚了大孫子近身來。「毅哥兒近來都在做甚?先生布下的功課可都寫完了?」
毅哥兒今年十歲,性子憨厚老實,他垂著頭,一張圓臉漲得通紅,結結巴巴道:「還、還沒,正趕著呢……」
薛老爺又是好笑又是好氣,一拍他的大腦袋,「合著咱們家就是出不得狀元,個個都不是讀書的料,從你老子到你二叔,自小就沒少被我教訓,可就是連個童生都考不上。如今看,你也是個榆木腦瓜!」
毅哥兒小眼睛一瞬紅起來,薛老爺更是生氣,點點他的腦門又道:「所幸你二叔還未成親,只看他的了……」
屋子裡一瞬變得安靜,薛大抿唇繃臉,榮氏卻心疼的不行,兒子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被公爹這般一訓,活像是在剮她的肉一般。
瓊姐兒坐在一旁捋著腰間的絲絛玩,面上表情分毫不動。
楊氏暗裡對薛老爺再是撒嬌扮癡,可當著一眾晚輩的面,還是端出一副端莊慈母的模樣,「老爺該是大早上起來還未進水,竟這般愛撒火。」說著將毅哥兒拉到身邊,替他抹了胖臉的淚珠子,「我瞧著毅哥兒年歲還小,性子還未定下來,沒準兒再長個兩歲,就出息了也未可知。」
榮氏聽言不住在心裡點頭,心裡對這個繼母好感更是加深。薛老爺自來吃她這一套,當下便也不再說甚,心裡卻是越加瞧不上這個憨孫子。
薛家幾個主子自來不在一道用飯,今日楊氏卻開口留下幾人一同過早。要論薛大、薛二這兩個繼子哪個更討楊氏喜歡,那自然是薛大。
原因無他,自她嫁進薛府這些年,見薛二的次數十根手指頭都可數算出來。
可這薛大不同,暫且不管他心裡作何而想,面上卻是待她禮數有加,光是對她這個只比自個大上兩歲的繼母,竟也能「母親母親」喊的熟稔可親。她可記得那薛二,從未喊過母親,心情好了頂多喊兩聲太太便罷。
幾人在一處用了早飯,薛老爺方出門。薛大同薛二一般,整日也是無所事事,卻偏還總好鑽書房,沒事兒寫兩首酸詩,填一闋歪詞,一日也算得過。
薛二不將楊氏放在眼裡,楊氏卻不能不時常做個關心繼子的模樣。只要她上房做了甚個養人的好吃食、好湯水,兩個繼子房裡也少不了,尤其這薛二房裡,更是樣樣精挑細選的送過去。
薛二爺這兩日著了魔,日日在書房裡一坐便是一日,他自個樂在其中,焉知幾個伺候的哪個不是一臉惶恐,就怕二爺在房裡憋壞了!
金大、銀二兄弟兩個自小在他身邊服侍,在二房裡,資格算是最老的下人。兩個一見,這二爺今日又進了書房,便躲在屋外嘀嘀咕咕起來。
「哥,你說咱爺是怎的了?莫不是真個要發奮圖強了?」摸不著頭腦的銀二小聲嘀咕。
「我看不是。」故作聰明的金大抱臂搖起頭來,「那日你未去周府,我看咱們二爺恐怕是中了美人毒。」
「美人毒?」銀二比哥哥矮了半個頭,仰起臉問道,「可是用美人制的毒藥?」
「你個憨貨!」脾氣暴躁的金大一拍他的腦門兒,見銀二委屈地癟起嘴,一臉的想知道,才又清清喉嚨,「這般說,倒也沒錯!」
銀二還想知道更多,屋裡薛二便使喚起二人,「去請個城中名聲最大的裱畫師家來。」
兩個一聽,便一齊往書案上探頭,薛二卻新拿一張紙覆上,皺眉斥責二人,「還不快去,耽誤了爺的好事,便剮了你們的皮!」
兩個身子一抖,連忙拔腿就跑。
屋裡沒了人,薛二才又揭開紙張,映入眼簾的便是那在周府的一幕。畫中女子上著一件淡紅色妝花緞面小襖,下系一條湖水藍簪白花棉裙,跪伏在地,揚起一張雪白瓜子臉,眉目如畫,清麗絕美。
小臉上晶瑩淚珠兒淌,細長柳眉兒蹙,柔怯嬌軀兒顫,好一幅美人垂淚圖。畫中場景微有改動,並無其他多餘之人,只將屋內場景挪到了雪地裡。這般一看,便好似千萬朵雪花飄落在美人烏光水滑的發間,叫人瞧了怦然心動,為之心醉。
薛二久久沉浸其中,無法自拔,嘴角剛要翹起來,心思又是一轉,思及她早被許嫁他人,且那人正同她處在一座府邸。紀二此人並非善茬兒,豈能放著活生生的一個美人,不去觸碰!
一思及這種可能性,薛二就恨得妒火中燒,一拳捶在案上,「紀二!我與你不共戴天!」
……
珍姐兒只禁了兩日的足,周氏就心疼不過將她放了出來,佟姐兒聽到消息也只眨了眨眼睛,她本身就從未指望過周氏為她出頭,旁的不求,只求珍姐兒別再發瘋來尋她麻煩。
紀府裡算上佟姐兒,統共四個姑娘,大姑娘惠姐兒再過半年將要出嫁,因此多半時候佟姐兒幾個在上課,惠姐兒卻坐在房裡繡嫁妝。
年前還是郭先生坐館,年後卻傳來消息病了,怕是不能再來授課。周氏原還想再請個進來,可珍姐兒卻鬧著不必了,姑娘們出嫁就這兩年,哪裡還有那般心思再去上課,又將自己學的在周氏面前演練一回,周氏見了方歇了這想法。
這事兒叫平安知道了,卻是百般氣不過,「二姑娘恁般自私,郭先生坐館時哪樣不是頭一個教她,自然學的精細。可咱們姑娘進學還晚她一年,她學精了,咱們姑娘還未學精,這不是擺著要咱們姑娘日後出醜嘛!」
平安憤憤不平,一心為了佟姐兒考慮,可佟姐兒聽這一言,卻是紅起了臉蛋兒。細聲為自個辯道:「哪個說我學的不精了,你倒是說出一個,保管給你做出來。」
平安原還氣憤不過,這會兒卻又笑起來,「姑娘學精了,哪次繡塊帕子不是要了半日,這會兒還自吹自擂起來。」
平安話音剛落,就叫才進屋的如意啐一口,「越發沒了規矩,還自吹自擂?姑娘那是慢工出細活,懂不懂?」
佟姐兒掏出絹帕看一看,可不就是慢工出細活嘛,她雖手上不快,可繡出來的東西卻精細的很,乍看之下便似那生在枝頭上的活物一樣。
「懂,怎麼不懂。」平安瞪她一眼,仍舊氣不過,「可二姑娘就是自私,這我可沒說錯!」
「還待說!」羅媽媽也進來拍她一下,「主子們決定的事兒,是你個丫頭可置喙的?日後再謹守不住口舌,便將你配給李婆子家的大郎去,那也是個嘴上不停的,關上門來任你兩個說。」
平安一下臊紅了臉,那李婆子是守門的婆子,她家大郎更是個傻子。生一張血盆大口,整日裡嘴都合不攏,口水嗒嗒地流,見人沒見人都說個不停,羅媽媽唬她要將她配給那個傻子,平安一時氣地個字兒也吐不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