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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2章 細眉攢 文 / 樓一畫

    這曾家太太並非外人,正是周氏那自小便不聽話的庶妹。周家在她這一輩裡,只得這一嫡一庶兩個姑娘,兩人年歲差不多,自小一起長大,雖是隔了一層嫡庶之別,可礙不住自小的情分擺在那,更兼便是庶妹,那也是自家姐妹。

    這曾太太此番上門,並非尋常時候的訪親拜友,說的直白點,便是上門投靠了。

    當日她嫁去時,眾人便預想到該有今日,這曾家一不是高門大戶的鐘鳴鼎食之家,二不是家底殷實的富足人家,不過是個空有秀才之後的名頭,實際上以種地營生的農戶罷了。

    如今這曾老爺去世已有些年數,曾老爺的幾個兄弟個個要比他強,早在鎮上蓋了房屋離了鄉下。

    鄉下老宅裡只得一個年近七十的寡母,與一個正值芳齡的女兒。曾太太年輕時一味追隨情愛,不顧家人攔住硬是以死相逼要下嫁於曾老爺,娘家裡早自她出嫁那日便放話再無她這個女兒。

    過了這麼些年的苦日子,要說心裡沒個半點悔意那便是假話,可已是如此,除了認命,便再無他法。滿心滿眼地盼著女兒尋個好人家,不說怎樣富貴,只要家底殷實,性子不錯,嫁過去了,幫扶下娘家也算得過。

    可誰知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村子裡毫無徵兆地發了洪水,淹盡了莊稼田地不說,家家戶戶不是有人喪了性命,便是叫洪水沖垮了房舍。

    曾太太跟著女兒萬幸躲過這一回天災,可退去的不止是洪水,連帶著一干家什也沖了個精/光。曾太太捶胸頓足倒地就哭,傷痛完了,想的還是該如何存活下來。

    牽著女兒去了幾個叔伯家,俱是閉門不見。行的這般明顯刻意,還有何不清楚,曾太太又恨又氣,罵罵咧咧地帶了女兒走,兩個身無分,除卻身上穿戴的幾樣首飾再無他物。

    肉疼地典了一隻陪嫁鐲子,兩個在客棧裡住了幾日,幾番思酌,除了投奔娘家之外,實在沒了法子。

    母女兩個商議著先是寫了封信送進紀府,之後才啟程入祁安。

    周氏接到信時,母女兩個早在半途中了,這事她還未與丈夫商議,無非就是擔心丈夫嫌煩。可她再一想,這佟姐兒都能住,她娘家妹子又何有不可?且這母女兩個不是走投無路,也不會上門投靠不是?

    周氏尋思來尋思去,最後還是揀了個時候同紀大老爺說上一回,紀大老爺本也不上心後院,答應一聲便再無他話。

    也不知這周氏是有意瞞著,還是不願多費口舌,這事兒卻少有人知。

    這日佟姐兒照舊安靜地坐在屋裡繡鞋面,羅媽媽幾個也在邊上陪著她做。

    「姑娘繡工越加了得了,瞧這上頭的花兒倒似那真個一樣。」羅媽媽坐在炕桌的另一旁,瞅她一眼又道,「姑娘也別光為著舅太太的壽禮忙活,自個也該做一身那日要著的新衣才是。」

    這距舅太太壽辰可還有一個月的時間,姑娘就開始準備了,可見是心裡敬重她。

    佟姐兒脖子垂得有些發酸,聽這一言剛好直起來緩緩,由著如意揉一揉,緩和了才道:「可不就只餘了幾塊素淨的緞子,便是做出來了,舅母壽辰那日也是不宜穿的。」

    羅媽媽剛要斂起眉,佟姐兒方又道:「媽媽不礙事的,那日最閒的便是我了,穿身舊的又有哪個去在意。」

    羅媽媽默默歎口氣,平安就送了參湯進來,羅媽媽伸手接過,瞅一眼湯色,心裡又惱上幾分,「這是越發不像樣了,可是當作了淘米水,頭幾回還濃稠,越到後頭越是清淡的見了底兒,這樣喝下去能有個甚的效果。」

    羅媽媽氣地將陶瓷小碗往炕幾上重重一擱,這事上頭平安早也積了一肚子的氣,見羅媽媽起了頭,一時也失了顧忌,便也將肚裡的火一籮筐地往外倒。

    「那幾個婆娘最是可恨,媽媽可知我為何耽擱這許久?我去時見幾人正支了桌子攏在一處摸牌,見我來了竟是動也不動。還是問一聲『姑娘的參湯可熬妥了?』她幾個才有了反應,一個推搡一個,哪個都不願起來動手。最後我實在氣不過,便放下幾句狠話,才有一個磨蹭著站了起來。」

    平安語氣極為不忿,她話一說完,便後知後覺地趕忙摀住了嘴,斜斜眼睛覷一眼羅媽媽。

    羅媽媽這回非但沒斥她,反倒跟著惱火起來,「要死的狗奴才!半點未將姑娘放在眼裡,可見定是受了人的意。」

    「嘶」佟姐兒垂垂眼睫,蹙起細眉看著左手食指上漸漸冒出來的鮮紅血珠子。

    羅媽媽「唉喲」一聲捧起她的小手,抽出帕子就給摁在了纖指上,心裡憂起來。

    「姑娘眼看著就快及笄,再不是那懵裡懵懂的小丫頭了,該長的心眼也要長起來。這舅老爺平素不理事兒,說到底還是舅太太在管家,舅太太安個甚麼心,姑娘心裡恐怕也清楚。如今這樣一味的忍讓著,只怕會叫人越加上趕著欺負。」

    羅媽媽話音一落,屋子裡靜默許久。

    這一席話要從別個口裡說出,只怕早也要吃教訓,可羅媽媽是佟姐兒一出娘胎便在身前伺候的,不說待她有百個真心,起碼也有九十九個實意。這一番話若是叫別個聽見,只怕會安一個「奴大欺主,挑撥唆使」的罪名,可屋裡幾個都知道這是為著姑娘好。

    佟姐兒自然也看得透,她放下繡花棚子,抿一抿淡粉的唇瓣,才細聲細氣地道:「她是府裡的主母,我是個甚麼身份,如何能與她抗衡?」

    這姑娘還是太單純,羅媽媽憂心忡忡地看向她,這兩月裡吃食全被克制著,冬日裡兩邊腮幫子才養起來的一點肉,又給消了下去。如今素白著一

    一張小臉,大眼兒又是黑亮亮、霧濛濛的,襯得臉盤更是嬌小,楚楚可憐的,瞧著就叫人憐惜。

    「表少爺這許久未來了,怎麼不見姑娘著點急?」

    說道最後,羅媽媽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味道。這表少爺是個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整日裡不著調的性子,自家姑娘又是個安靜柔弱的性子,若不是表少爺時常過來探望一回,叫府裡下人們有點分寸,只怕如今要過得更加不易。

    可這段時日不對了,接連著可有兩月未來了,要說往日羅媽媽幾個還不愛他來,一來就欺負自家姑娘。可都到了這時候,眼看著下人們越加怠慢起來,哪裡還有心思去在意那個。

    佟姐兒覺著委屈,面上瞧著不急,哪個又知她心裡又是怎樣的急起來。表哥是個浪/蕩的性子,這個她早也知道,昔日愛同他鬧彆扭,不過是看在他心裡有她罷了。

    這如今,長久不來看她,又叫她心氣不順,就怕他真個在外頭尋著了樂趣,回頭將自個全忘在了腦後。

    這事兒羅媽媽不知道,如意卻知道,她同平安兩個噤聲聽了半晌,抬眼見佟姐兒蹙眉咬唇一副生氣模樣,心裡就有些想樂。「媽媽怕是不知,姑娘心裡早也急著呢。」

    如意特意頓一頓,挨了佟姐兒一記白眼兒,羅媽媽催促她一聲,她才又捂嘴笑道:「那枕下藏的香囊不曉得放置了多久,偏就是沒好意思送出去,說到底咱們姑娘就是面皮子薄弱,合該早些送出去才是。」

    羅媽媽先還憂她不知事,怕她日後攏不住表少爺的心,這會子聽了,眼眉也鬆快了。著惱地先瞪一眼如意,「你個討打的丫頭,何不早些說出來。」

    如意訕訕地摸摸鼻頭,羅媽媽可沒那閒功夫再去訓她,拉著佟姐兒的手就叨嘮起來。「這些個小趣味是該要的,趕忙將它尋出來了,派了丫頭送過去。」

    羅媽媽一副刻不容緩的架勢,佟姐兒卻強脾氣上來,「他既不愛來,不來便是,哪是一個香囊就能喚過來的。」

    羅媽媽沉住臉,平安早已跳到床頭偷摸著入了手,不及佟姐兒出聲攔阻,人已經蹦到了幾步遠,「姑娘害臊,我可不害臊,我這就送去!」

    「誒!」佟姐兒急地一下站起來,瞧她兩步就跑沒了影,一時又羞又惱,紅著一張臉轉身進了寢屋。

    佟姐兒坐在床頭心裡彆扭的慌,正反覆絞著帕子,平安就回來了,她一進屋就臭著張臉,咬牙切齒道:「賤蹄子下作貨!」

    佟姐兒緊張地抬頭看向她,平安正要接著往下說,就吃羅媽媽一記爆栗,又擰擰她氣嘟嘟的嘴,「你這張嘴我看哪時候該要給你刷上一回,姑娘跟頭也滿口污穢,沒得污了姑娘的耳朵。」

    「出了何事?」佟姐兒見她手還攏在袖裡,知道是沒送出去,一時陰下臉來,「表哥沒接?」

    「哪是兒!」平安委屈都地跳離羅媽媽的魔爪,氣鼓鼓地道,「幾個小蹄子先還不叫我進去,百般攔阻著,後頭還是聞聲趕來的劉嬤嬤斥退了幾個。又拉著我說二爺自昨日出去後,便再未回來過,這事舅太太尚還不知情,只說叫我回來了也莫聲張。」

    「這是野的沒了邊!」羅媽媽氣不過,如意卻思了半晌才道,「二爺往日雖愛胡鬧,可再是暗的時辰也都府來,這回可會是出了何事?」

    如意遲疑著,羅媽媽卻暗裡「呸」一口,能有個甚事?別真是叫外頭的狐狸精給叼了去。側過頭去尋佟姐兒,卻見床頭早已無了人影,轉個身就見她不知何時立在了窗前,一副蹙眉黯然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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