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5章 話離別 文 / 樓一畫
今個月末,紀老爺自然宿在正房,夫妻二人已然老夫老妻,便是歇在一處也是各蓋各的被窩,彼此涇渭分明。男人不比女人家瑣碎事多,紀大老爺早早洗漱乾淨便就鑽進了被窩。
周氏還在鏡前由著丫頭卸妝拆髻,身後忽地便傳來一聲歎息,她不免回頭看了一眼,紀大老爺正翻了個身面朝裡壁。她心下明朗,這老爺只怕是聞著了風聲,心裡正覺對不住他那死去的親娘妹子呢。
周氏暗自撇撇嘴,這回可怨不著她,是那小賤人自個提出的要走,於她可是毫無半點干係。雖是這般想著,手上卻跟著拆起了髮髻,沒一會兒功夫通好了頭髮,才揮退丫頭下去。
寢屋裡光線暗下來,周氏在床榻靠外一邊躺下,良久都未聽見紀大老爺扯響呼嚕,便知他這是心煩地入不了眠。
周氏心下冷笑,嘴上卻溫言關懷著,「老爺可是憂心佟姐兒一事?依妾看不妨明日將她喚來再勸勸,雖是為著身子好起來,可她自小便在紀家長大,突地這般一離開,倒是很叫人難以割捨。」
周氏說著便似悲痛起來,語聲哽咽,紀大老爺默了片刻,方轉過身來,徐徐歎出一口氣,「這丫頭著實命苦哇!」
周氏佯作哽咽一聲,「何嘗不是老爺說的這般,只盼她這回回鄉靜養,能真個養好了身子。」紀大老爺再不出聲,周氏便也識趣兒地閉口不言,兩個可謂耗到了子夜,方才進/入夢中。
……
若說這周氏十分看好芳姐兒,那也不定是,這事說來道去還是少不了佟姐兒那個掃把星。將這兩個姐兒放在一處供周氏來選,那定然是選中芳姐兒無誤,原因無他,便是覺著這芳姐兒模樣周正,身段豐腴,很一副多子多孫的福相。
周氏心中何嘗不苦,她這寶貝ど兒原該娶個本當戶對的名門閨秀才是,如今也老大不小了,不說娶妻生子,房裡連個伺候的都無。
周氏心中早也不忿,打心眼兒裡將這種種都算在了佟姐兒頭上,她一來怕這佟姐兒真做了她媳婦兒,二來又不敢大張旗鼓地請了媒婆進來吆喝兒子的親事,就怕到時惹得紀大老爺發怒,自己吃不了兜著走。
這芳姐兒母女倆尚未進來之前她還沒這意思,待相處了一段時日,方才漸漸有了些心思。俗話說近水樓台先得月,這回只要芳姐兒肯配合,最後兩人若是成了,紀大老爺礙著情面,勉強應下也未可知。
想通了這層,周氏心裡便越加不中意佟姐兒了。
佟姐兒自那日請安將離府消息放出之後,這紀大老爺聞著了風聲,便時刻記在心上。這不,今日剛過了朝食不久,就有丫頭前來請她過去一趟。
佟姐兒嘴上說著離開,可這心裡哪是立刻就能安生的,她自八歲便入了紀府,這一離開,便未想過再回來,說到底還是有些不捨難安。
紀大老爺平素便少在女眷跟前露面,這上一回見佟姐兒還是在上元節那日,乍看之下越發覺得佟姐兒清瘦了,下巴尖尖,襯得一雙大眼更是醒目。紀大老爺心中又是一歎,「舅舅聽聞你要回鄉,這消息可准?」
「讓舅舅掛心了。」佟姐兒細聲回道,「大夫是這般說的,外甥女兒也是再三考慮過,方才定了下來。」
紀大老爺坐在書房的太師椅上,歎一口氣,「也罷,你便早去早回,舅舅這便去書信一封,托你祖家照拂一段……」
「舅舅。」佟姐兒及時打斷了他,躊躇道,「這事大表哥想必已有主意,這般多年數久未聯絡,只怕會讓人覺得唐突。」佟姐兒抿了抿唇,心裡卻在說,這祖家裡的人向來便不同他們相親,如若不然,她又怎會捨近求遠從那平州之地入了這紀府?
佟姐兒走後,紀大老爺方傳喚了紀大爺進來。也不知紀大爺與他說了甚,總之紀大老爺是未再擅作安排。
離府的這前幾日,碧霄館內可謂前所未有的熱鬧。這不剛送走了惠姐兒,佟姐兒的大表嫂杜氏便到了。「好妹妹,可有些時日未見了,聽聞你要回鄉,我還有些不相信。」杜氏進屋就道明瞭來意,挨著佟姐兒在臨窗的炕上坐下。
佟姐兒給她倒了杯茶,方聽了杜氏又道:「我還當能早日喝到妹妹的喜酒,誰成想……」杜氏搖頭歎一聲,拉住她的手,壓了聲音,「眼看著你就要及笄,如今你二表哥就快及冠,你走了可何時能回來?現今府中又有個芳姐兒在,你可想得通透了?」
杜氏話一道完,佟姐兒便忍不住抬頭看她一眼,暗想這一個該是真為她著想的。「嫂嫂說的,我都明白。」
佟姐兒頓一下,方又道,「嫂嫂既真心為我,我便也同你說個實心話。我這身子不好,二表哥雖是自小便與我定下了姻緣,但說到底只是老太太一人的意思,一沒定情之物,二沒婚書媒娉,不過是老太太臨終前的一句囑托罷了。表哥他早到了娶妻之年,可就是因著我的緣故,遲遲未能娶妻生子。我的身子想來府中哪個都清楚,如今既有了她人前來替代,我倒也算鬆了口氣,省的日後做個……」似是想到了什麼,佟姐兒一下止住了口。
杜氏知道她的善意,這是不忍戳她的心窩子,便拍著她的手笑笑,「好妹妹,你倒比我通透的很,這樣也好。」
佟姐兒亦笑一聲,「嫂嫂何不尋個大夫看看,調養調養一番身子。」
杜氏實際暗裡看過幾回身子,她並不願同她明說,便只點頭笑笑。兩人又聊了許久的話,杜氏方才回去。杜氏一出屋,佟姐兒就沉了臉色。羅媽媽見了就歎氣,「姑娘勞神了這許久,去榻上躺著歇歇罷。」
「媽媽!」佟姐兒一下撲進她懷裡,捂著心口忍不住落了淚,「媽媽,這裡難受,我算是懂了,原來她們一個個都盼著我走
走呢。」羅媽媽心疼的不行,還不待開口安撫,就見佟姐兒擦了淚站起來,「該的,早該有這一日。」說罷就入了寢屋,留下羅媽媽一人張口無言。
……
佟姐兒啟程這一日,紀府裡除了紀二,眾人都來與她送別。平安如意各人身上挎著個包袱,裡頭儘是些貼身貴重物什,兩人一左一右護著佟姐兒,羅媽媽亦在邊上站著。佟姐兒最後看一眼眾人,難免還是紅了眼圈,周氏場面上亦作的極好,領頭落了眼淚。
「舅舅、舅母保重身子,佟姐兒這便去了。」佟姐兒跪地給兩人磕了個頭,身旁的奶母與丫頭也跟著主子磕了頭。
「好孩子。」周氏拉她起來,抹了抹眼角,「你自己也要保重身子,早日歸來。」佟姐兒應下來,紀大老爺亦開口道,「早去早歸,記得要常寫信回來。」佟姐兒一一應下,女眷們一路哭著將她送至垂花門,佟姐兒回頭再看一眼望不著底的九曲迴廊,轉身登上了馬車。
車身微晃一下,方才「篤篤篤」的跑起來,平安如意兩人一左一右坐在車窗一側,羅媽媽卻挨著佟姐兒坐在一處,「姑娘今日起的這樣早,閉了眼睛瞇上一會子罷,這路程可長著呢。」佟姐兒嗯一聲,將腦袋擱在了羅媽媽的肩上。
按著紀大爺的計劃選在了日頭西落之時出發,佟姐兒登車之時天色已經暗下來,約莫過了兩個時辰馬車停了下來,平安好奇地掀開一角車簾,卻被車外騎在高馬之上的紀大爺一眼瞪過去,嚇得她手上一顫,趕忙縮了回來。
羅媽媽亦是著惱地瞪她一眼,為佟姐兒戴上帷帽又攏一攏斗篷,才在紀大爺的示意下下了馬車。此刻正值深夜,客棧一樓竟是除了店家掌櫃與夥計,再無多餘的人。
紀大爺走在前頭,左右是他的隨侍,羅媽媽三個擁著佟姐兒跟在後頭,最後面是十餘個家丁。這處處在城鄉交界之處,進店歇腳的也多為旅途奔波之人,掌櫃的打眼兒瞧一眼眾人,觀衣著不俗,便熱情招待。「客官住店呢還是吃飯?」
「住店,上房。」紀大爺簡言意駭。
「誒,好咧!」掌櫃的又瞄一眼站在他兩步外的佟姐兒,問道,「這是客官內人吧?恰好只剩下這一間上房了,其餘次房倒是還有個幾間。」
佟姐兒低著頭,暗惱地避開掌櫃那道探詢的目光,方聽了表哥冷淡道:「上房予舍妹來住,其餘的人便都住進次房。」掌櫃的自惱看走了眼,賠笑兩聲,方命夥計帶了幾人入住。
佟姐兒幾人進了房,待夥計的送來熱水,丫頭們服侍她梳理一番,紀大爺方前來敲門。平安跑去打開/房門,「姑娘可歇下了?若是還無,你便問她可要點些宵夜進來。」
平安聽了便進去問佟姐兒,不一會兒出來回道:「姑娘說可,大爺看著點就是。」待夥計的送來宵夜離開後,紀大爺方囑咐道。「我便歇在對門,你們鎖好房門,無事莫要隨意出屋,有事必來尋我。」
平安點頭應下,插上門閥就幾步跑了進去,「姑娘,大爺可真關心你。」佟姐兒聽了卻好似未曾聽見,平安吐舌,心知羅媽媽又得訓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