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更 文 / 樓一畫
窗外皓月當空,屋內靜謐無聲。此時丫頭們都已歇下,佟姐兒睜著眼睛望著黑洞洞的床頂,心中不禁一片迷茫。
表哥幾日前便與她說過,他們此番出門要抵達的異地名為青州,乃江南較之聞名的魚米之鄉,氣候溫暖,土地肥沃,經濟發達,實乃百姓安居樂業的最理想之處。
佟姐兒原先是計劃著回老家平州,暗想便是與祖家裡不親近,可礙著身子裡流著相同的血液,萬一要是遇上了甚麻煩事兒,自己也能有個擋箭牌不是。
可紀大爺卻不是這般想法,他於這事兒本就有意要瞞著眾人,早讓佟姐兒放出要回平州的消息,不過是為了隱藏行跡罷了。
佟姐兒不知表哥為何定在青州,但她卻一心覺得表哥定是為了她好才這般。可任她再是如何給自己建造心理防設,心底深處仍是藏著幾絲不安。
佟姐兒平素在府裡便多夢眠淺,夜裡多半睡不安穩,時常有半夜裡被噩夢驚醒的事發生。如今在這陌生的客棧之內,自然更加難以睡安穩。
佟姐兒夢裡不安穩,噩夢連連,夢裡幾次發聲求救都喚不出口,最終只能喘著粗氣,強硬著將自己從夢裡清醒過來。她正虛弱地伏在榻上驚魂未定,耳端便清楚地聽到對門兒傳來的腳步聲。
「出了何事?」紀大爺聲音略顯得急切,佟姐兒原還處在噩夢中,滿心駭意,縮手縮腳的躲在被窩裡,冒了一身虛汗。她適才動靜那般輕,表哥竟還能聽見,一時間佟姐兒心裡不免既感動又複雜。
紀大爺這一出聲驚醒了屋裡沉沉睡去的三人,如意連忙爬起來燃了燈,跟著羅媽媽一道為佟姐兒擦了擦身子才又新為她覆上被子,「姑娘安心睡吧,莫怕,咱們都在邊上守著呢。」佟姐兒已然緩過來,沖幾人輕輕嗯一聲,「不知表哥可還在屋外,告訴他一聲我無事。」
平安領命去轉告了主子的話,回來亦是帶回紀大爺的話,「姑娘,大爺讓奴婢轉告於你,讓你別害怕,他就在門外守著。」
平安話一道完,屋裡幾人都有些吃驚,羅媽媽更甚,一下跑至門邊打開了房門,「怎敢勞了大爺前來守門,爺還是回屋歇著吧,姑娘夜裡時有驚醒的時候,老奴已經安撫下來,已無大礙了。」
「時有?」兩人的側重點顯然不在同一個點上,紀大爺微惱,「為何從未聽到稟報?」
羅媽媽心思幾番轉動,最後恭敬答道:「這事兒原就不算頂大的事兒,老奴想著能少一事便少一事,就未稟報。」
紀大爺眉頭微凝,「進去吧。」羅媽媽進了屋一門兒心思還在胡亂想著,直到如意喚她一聲,她才回過神來。
因著佟姐兒身骨弱,考慮到不宜過度路途顛簸,原本幾日的行程,硬是被拉到半月方才抵達。
入了青州,眾人便不再入客棧歇腳,尚未啟程之前,紀大爺便已將一切佈置妥當。早在此地置辦下一所二進的宅院,麻雀雖小,可五臟俱全。
紀大爺可謂十分瞭解佟姐兒平日裡的興趣喜好,因此特在二院裡尋了塊空地,早派人挖土建池,如今入了五月,這一窪小池裡已是綠意點點,佟姐兒只瞧了一眼,心裡便喜歡的不行。
佟姐兒車馬勞頓了這些時日,紀大爺再是顧及了她的身子,可一張小臉還是尖了下來,更兼數日來不曾睡得安穩,瓷白的小臉上難免沒了好氣色,眼底青痕更是顯眼。
「表哥。」佟姐兒由丫頭們扶著下了馬車,半邊身子都依在了如意身上,她抬眸看一眼這座宅院,見入眼之物皆是新樣,知道這是表哥怕她忌諱用別人用過之物,特特為她翻新了一遍,又見他隨著自己奔波數日,皆是萬事依著自己由著自己,俱都為她想得周全。
往日在紀家兩人交情不過平平,逢年過節見了面除了相互行禮問好之外,實在難有他話可道。今自個出府一事,勞煩他前來護送不說,還不聲不響就替她置辦下了一所宅院。佟姐兒心中感念,便請了他一道進屋坐下。
院裡除了佟姐兒的丫頭與奶母之外,還有四個小丫頭,四個嬤嬤,四個僕婦,這皆是紀大爺早已備好的。佟姐兒見了不免有些無奈,這般排場便是她在紀府都不曾有過,如今在這二進的小院裡,如何能住得下這許多人?
「表哥請喝茶。」兄妹兩人在堂中坐下,入眼一切皆是乾淨整潔,想必就是這幾個下人提前仔細打掃過。佟姐兒心下明朗,觀紀大爺接過杯盞兩口便飲盡了,方站起身又為他添了一盞,「表哥這些時日辛苦了,表妹不知如何報謝,便以酒代茶敬表哥一杯。」
紀大爺衝她笑笑,兩人方碰過杯一口飲盡,佟姐兒被他直直的目光瞧得有些羞澀,在一旁坐下來,方又憶起什麼,招過如意前來同她耳語幾句,如意聽了便遞上兩張銀票與她。
佟姐兒平素便不擅說那些個場面上的話,因此接過如意遞上的銀票,便伸手直接推在了紀大爺跟前,「表哥定要收下,否則表妹心裡難安……」佟姐兒說完這話,久未見紀大爺動作,因此面上更是尬尷起來,「表哥……」
這聲表哥喚了,紀大爺方拿起銀票,這一看還很有些吃驚,心裡一時有疑,這佟姐兒是如何會有這般多的銀錢。他心裡剛想了這麼一瞬,片刻之後便明朗起來,這除了是姑父留予她的,便是薛二那處得來的,他的母親周氏是如何也不會塞銀錢給她,父親也沒這個可能。
「表哥,我知你定要覺著我見外了,可我這一路上已經勞煩了你數日,心裡著實過意不去。這宅子的錢還是我自個來出,日後我也住的安穩。」佟姐兒這話道的十分直接,俗話說得好,知人知面不知心,這時候他心裡待她好,許她住了,沒準兒哪日變了心,一切又該不同了。
這話要換旁人聽
了,心裡定會有些不悅,必會覺著這姑娘太實誠,不知圓滑。可紀大爺聽了卻是淡笑起來,「這般也好,日後你便是這宅子的主人,住的也必安心。」紀大爺說著就拾起一張銀票收入袖中,另一張又原路返回給她推了回去,「一張便夠。」
佟姐兒哪知這宅院的行情,表哥既說夠了,她便以為夠了。將銀票拾起來重又還給了如意,觀天色已是近了晌午,眾人朝食仍在客棧食的,這時候合該進了用午食的時間,佟姐兒瞅一眼屋外立著的一排下人,頭一次有了做東的感覺。
如今身處異地,兩人又是表兄妹關係,因此便少了那束縛人的男女之防。佟姐兒頭一次同紀大爺同桌用食,心裡多少還是有些拘束。紀大爺心下雖也感覺不同,可面上卻是十分坦蕩,佟姐兒時不時瞧他兩眼,直把紀大爺看的心裡怦怦亂跳,面上卻仍舊強維持著鎮定。
「表哥,你吃。」佟姐兒首次為他布了菜,說到底她也是頭一回給男子布菜,上了桌整個人便有些侷促起來,吃著吃著竟也忘了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為了感謝他便布了一回菜,後面一半時間紀大爺碗裡便沒空過,少了便有人替他滿上。
佟姐兒本來未用食之前早也餓了,這時候自個才吃了幾筷子,便光為紀大爺布菜個不停。紀大爺雖是知道她肚裡沒進多少東西,自己早也吃撐,可他就是不願叫她停下來,反而還顯出胃口大開的模樣。
要說佟姐兒先時還覺著有些羞澀,動作有些扭捏不自然,這時候見了他這般坦然隨意,便也悄悄放下些禮教的包袱。兩人相對而席,佟姐兒時不時便看他一眼,要是吃完了就立馬填上,紀大爺袍下的肚腹已經渾圓,佟姐兒卻仍不自覺,一心想著要他多吃些。
「咳,兄飽矣。」紀大爺放下筷子,突地來了這樣一句頗具調侃味道的話,佟姐兒先是愣了一下,之後才紅透了小臉,「表、表哥……」
紀大爺強忍住笑意,好笑地看一眼就快見底兒的骨碟兒,「表妹這東家之誼盡得徹底,盡得好。」
佟姐兒哪聽不出來這是在取笑她,面上紅的不行,偏頭瞪了他一眼,「來、來人,快上茶。」
廳裡只得她兄妹二人,身旁無丫頭伺候布菜,皆在廳外隨時聽候吩咐。
如意早指點著小丫頭泡了一壺茶擱在一旁,這時候得了吩咐,立刻就送上來。先是奉給了大爺,之後才輪到佟姐兒這處。待兩人都接過了茶,如意方隱退在一旁。
宅院雖是只得二進,但也分了前後兩院,用罷午食,啜了幾口清茶,紀大爺一面想要同她多相處一些時間,一面又憐惜她面容憔悴。因此,便有些言不由衷,「表哥便去前院歇上一歇,晚些時候再來。」
佟姐兒正不知怎麼脫身,這樣一來倒解了她的愁,兩人別過,佟姐兒亦是回房仔細洗漱一番。穿著質地柔軟的雪青色寢衣自浴房裡出來,經熱水泡過一回,蒼白的面上倒是顯出了兩坨暈紅,在鏡台前坐定,方才由著如意為她絞乾長髮。
「姑娘,大爺好似待你有些不同呢。」經過這數日奔波,佟姐兒早就覺著週身困乏,方才又泡了熱水澡,此刻更覺週身發軟的很,精神剛要開始渙散,便聽了如意這句有些變味兒的話,佟姐兒不由一下清醒了過來。
如意眨眨眼睛,手上動作不停,久未聽著回聲,只當姑娘心下早明,不由又出聲道:「只是可惜了……」
這句可惜了,佟姐兒自然明白其意,只她從未肖想過大表哥,便是沒出薛二一事之前,她也覺著兩人之間天差地別,如何都不可能有在一起的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