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更 文 / 樓一畫
陸家醫館。
醫館主人姓陸,單名一個敘字,青州本土人士,年僅弱冠,尚未娶妻。父早逝,家中僅剩一寡母與一遭夫家休棄的大姐,僕婢少許,人口簡單。
陸敘此人不僅年輕有為,且長相清雋,容貌不俗,身形修長,性情溫和知禮,善良寬厚,在坊間百姓心中可謂口碑極好。
這陸氏小醫館,向來是青州城內生意最忙碌火熱的一家,原因無他,無非就是因為陸敘此人在坊間口碑良好,醫德俱佳,實為百姓心中的第一良醫。
依照往日,這般暗的時辰了,醫館早該打烊關門,可今日卻格外不同。陸大夫自早間開門營業起,面上便是少見的陰沉,這與他平素溫和可親的樣貌一對比,便叫人有些望而生畏。
陸大夫平素不住在醫館,可在醫館做事的幾個小工卻睡在這裡,半夜揉著眼睛起來解手的枳實剛走茅房出來,抬眼就見前頭門店這般暗了竟還有燭光亮著,心下一時奇怪,便躡手躡腳地靠近。
「師、師父…」想是未曾料到這般遲了師父竟還未回去,枳實有些吃驚。
陸敘聽見動靜只抬眸看了他一眼,並未答話。
這枳實年僅十二,是兩年前一次出診返途中偶然遇見,當時年僅十歲的枳實被後母毒打的遍體鱗傷,週身鮮血淋漓,慘不忍睹。陸敘看見他時,他正倒在一片廢墟之中奄奄一息,他心下一時不忍,便將他背到醫館救治。如此,待枳實痊癒後便留在了醫館做事。
師父久未出聲,枳實只好乾笑兩聲,摸了摸腦袋又問:「師父怎地還未回去?」
「等人。」陸敘聲音極淡,面色漸漸平和下來。
等人?枳實迷糊不解,抓耳撓腮一陣又要問時,耳邊便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隨後便有一著灰衣的男子進店急道:「陸大夫!小人主子姓紀,乃祁安紀家的大公子,此刻小人主子情況危急,還勞駕您前去診治一番。」那小廝一面喘著粗氣,一面作揖行禮。
「走罷。」陸敘提起一旁的藥箱,未作片刻猶疑,「你主子可是酒醉引起的發熱症狀?」
那小廝顯然一驚,張大嘴巴,「陸大夫從何得知?」
陸敘只是古怪一笑,「該來的總要來。」
那小廝更加不解,陸敘卻不再開口,兩人一道匆忙離去,獨留下枳實一人站在館裡摸不著頭腦。
待陸敘為紀大診治出來已是半個時辰後,此時紀大仍舊昏睡不醒,陸敘提筆開了藥方,自有下人速去熬藥。
此番陸敘收下診金,提起藥箱抬步便往外走,待越逼近迴廊拐角,他這心裡便越發平靜不了。
「啊!如意……」陸敘身體微僵,停下腳步,慢慢側過身子。
果然,這一世先是紀大酒醉發熱,小廝前來請他出診,待診斷完畢,回去途中便遇見了她。同樣的時間,同樣的地點,同樣的人物,同樣的事件,陸敘再次確定,自己果真是重回到了過去。
「姑娘可是腳崴了,且忍耐一會兒,奴婢先背你進屋,之後便去請大夫來看。」如意說著就蹲下身子。
「不妨事。」佟姐兒咬緊貝齒,靠在如意身上一連吸了好幾口氣,「咱們先去看看表哥……」
「姑娘?」如意有些遲疑,可佟姐兒又按了按她的手示意她別再說了,如意無法,只好妥協。最後還是如意背了她進屋,佟姐兒隔著床帳看了一眼,知道他這是醉的不輕,便是隔了老遠,也能瞧出那張面孔潮紅的不自然。
她心裡剛要歎一口氣,紀大跟前的小廝便噗通一聲朝她直直跪下。
「佟姑娘,小的不知爺今日是做了何事惹得您不高興,可小的知道自晚食後爺一回屋便有些不對勁。先是將自個關屋裡老半天不吭不響,鬧得小的們個個心裡發急,後來更是離譜,素來不嗜酒的爺,竟半夜裡要了一壺烈酒,管上房門悶自一人硬生生灌下一壺。小的們心裡擔憂又不敢不遵主令,便只能貼在門上試圖聽出個所以然來。可小的們聽了半晌也只聽出個結果。光聽見爺嘴裡反覆叨叨不停,甚個對不起佟姐兒,表哥是無意的,原諒表哥好嗎?還有求你,別厭惡表哥行嗎?等等,太多了,反覆叨個不停。」
那小廝話一說完,便趕忙抬頭去看佟姐兒。佟姐兒卻叫他一番話說得面上羞也不是惱也不是,最後只能咬住了唇瓣不接話。
那小廝自然鬼精的很,心下得意,面上偏又做出個苦狀,「姑娘既無話說,小的就當您是原諒了,回頭便去與爺說,沒準兒爺一下便能好起來了。」
佟姐兒已經無心再去聽他說話,這時間左腳已經疼到不行,瓷白的面上疼出了一層薄汗,小口也忍不住呻/吟起來。
如意當即悔到不行,正要叫人速去請大夫,先前那話多的小廝拔腿兒就跑了出去。
待小廝請來大夫時,佟姐兒已經被丫頭背回自個屋裡。佟姐兒依在榻上疼的大氣都不敢出一下,面上白了又白,到底是忍不住紅了眼圈。
羅媽媽三個守在邊上,此刻見了她這副痛苦模樣,個個都似被人挖了心,俱恨不得換了自個來受。屋外傳來腳步聲,平安立刻跑出去迎,見到的不是旁人,正是那剛為紀大看過不久的陸敘陸大夫。
陸敘抬腳剛邁過門檻,耳邊便清晰地傳來女子痛苦的呻/吟,他眉頭微擰一下,方跟著平安進了女子的寢屋。
入眼又是記憶裡的那頂天水碧刺水芙蓉花帳,粉白的水芙蓉恣意凌亂的簪在湖水似的帳面上,一眼望去那輕紗後的佳人好似藏在嬌花兒碧波深處,是怎樣的醉人美
麗,怎樣的嬌弱堪憐。
陸敘淡淡收回目光,一切與前世微有不同了,前世裡早在之前的迴廊拐角處,他便好心要為她醫治,之後才被送到此處。今世他本意是置身事外,可走到半路上再次被小廝求請時,他卻鬼使神差的答應了。
花帳先是被丫頭微掀一角,之後便露出一隻隻得他半掌長度的玲瓏玉足,此刻素白的羅襪已褪至腳踝處,露出的那一小截肌膚紅腫不堪。
陸敘蹙眉,伸手在那玲瓏腳踝處按了兩下,帳內立時便傳來女子嬌弱的痛呼之聲,隨即便是隱隱啜泣嬌音。
「哎喲!」羅媽媽心疼地叫起來,觀這大夫不似胡來,她便忍了氣道,「可是陸大夫?我家姑娘這腳傷可嚴重?還望您仔細診治,只要診治好了,必有重金酬謝。」
陸敘收回手,指尖還殘餘著女子身上的溫度,溫涼溫涼的,可見身子一向不好。
「沒有大礙。」陸敘打開藥箱,自裡面取出一條包了草藥的棉帶,隨後包在她的腳踝處。冰涼刺痛的觸感令佟姐兒微微掙扎,陸敘輕輕包住那只纖細的腳踝,「別動。」
佟姐兒再不敢動,僵著身子忍耐著,美眸裡淚光閃爍。羅媽媽實在看不下去,便又出聲道:「陸大夫,怎麼樣了?」
羅媽媽心疼不過,口氣便有些急躁。按道理這陸大夫出於禮節,還是應當回答她的話,可此刻他卻全當未聽見。羅媽媽心裡一時有氣,依往日早將他請出去了,可這時候姑娘腳上正傷著,她便只得忍下。
佟姐兒雖是腳上疼痛不已,可人卻是清醒的,這陸大夫一進屋便帶著股子陰鬱之氣,活似與她有過深仇大恨一般。奶母同他問話,他也只當未聽見,態度不冷不熱,實在不像表哥所言的那般溫和敦厚。
「可還覺疼?」佟姐兒這裡正想事兒,冷不丁便聽見陸大夫開口詢問,她雖心裡不滿他沒有禮貌,可礙著自小的教養,還是好聲好氣同他回話,「嗯。」剛嗯一聲,佟姐兒便咬牙動了動腳,這一動她就吃了一驚,「怎地不疼了?」
佟姐兒傻傻發問,羅媽媽卻笑起來,「傻姑娘,不疼了還不好了?」說著就對著陸大夫福了福身子,「有勞陸大夫了,請這邊坐下喝口茶。」佟姐兒也對他道了聲謝,「有勞陸大夫了。」
陸敘不過牽扯兩下嘴角,「分內之事。」說著,便開始收拾藥箱。
眼看著他就要走,佟姐兒不由輕聲喚道:「陸大夫,敢問我這日後可會留下症狀?還須注意什麼?」佟姐兒一雙水眸直直望著他,便是隔了層紗帳,陸敘亦能想像得出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目。
只需瞧上一眼,便會就此淪陷的美目。他心中一刺,微微避開,「無礙。」說著,轉身便出了屋。佟姐兒一時沒反應過來,還是最後平安叫一聲,「誒!這還未收診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