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2章 瘋癲人 文 / 樓一畫
天未亮陸敘便已起身,前世他所有執念都用在為人看病診斷上,耗費的心血與精力可謂不小。直到臨死前他方悔悟,人生在世光有善念實不可行,要想在這世間活的不受欺,不受辱,歸根結底還是講究著「權勢」二字。
今世他重生的時間雖說過晚,往日所學之物皆須重頭溫習一遍,可只要定下心來肯費心血,他日自個考中秀才也未可知。思到這處,陸敘不覺徐徐歎出一口氣,心境漸漸平靜下來,撥亮蠟燭,自是埋頭苦讀不說。
前世他八歲通過縣試與府試,小小年紀已是童生,若不是爹終日嗜賭成性,原本稍顯殷實的家底一日日被其掏空,最終落得傾家蕩產,橫死賭/場的下場,他也不必輟學學醫。
債主們一個個凶神惡煞地找上門來,娘親僅剩的一點家底盡數被捲走,家中值錢之物也俱都被人一件不剩的搬去。母子三人就差淪落街頭,乞討為生。因著賭債尚未還清,年僅十二歲的大姐不得不被娘狠心嫁於那惡名遠揚的虞家,最終落得個瘋瘋癲癲被夫家休棄的下場。
只消這般一想,深埋在心底的恨意就要不受克制地迸發出來,陸敘緊緊了拳頭,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負手來到窗前。屋外天色漸亮,不一時晨曦穿透了雲層,地上萬物皆被籠罩,他心中不禁默歎一句:所幸一切為之不晚。
甄氏平素醒的最早,尚在房內梳頭,便瞧見東廂房亮起了燭火,她心裡明白,只怕那小子又趕早起來唸書了。兒子有進取之心她自然歡喜,吩咐了廚房多做了幾樣他愛吃的點心。
待天色全亮時,甄氏早已收拾妥當,飯食已擺在桌案上,就等兒子來了一同過早。知道他進取心強,不親自去叫請便不會主動過來,她便派了身邊的小丫頭去請。
甄氏到底是過慣了苦日子,如今這一家三口仍住在一進的小院裡,衣食住行俱是簡單樸素。早先家裡未買下人進來,做飯洗衣皆是她一人在做,這如今廚房一個做飯的婆子,跟前兩個服侍的丫頭還是兒子買進來的。
先時她還很有些使喚不慣,私下裡沒少在兒子面前說叨,說他敗家,不曉得積攢錢財,他日若有個甚的急需,也能多些銀錢補上。嘴上是這般說叨,可待她鬆散了幾日,樣樣活兒皆有下人來做,便也養懶了性子,再叫她做這些瑣碎事卻又是萬分不願了。
母子二人這裡正過早,甄氏住的上房邊上挨著的一間耳房便傳出一陣響動。大清早的就在屋裡鬼哭狼嚎,正為兒子布菜的甄氏不免皺起眉頭,擱下了竹筷,「蔥兒,你去瞧瞧,看她又是怎地了?」
甄氏語氣裡滿是不喜,幾個下人早已習慣,知道這太太自來厭惡屋裡那個瘋癲的姑奶奶,平素不是將她關在屋裡不叫她出來,就是叫她揀些殘羹剩菜吃。
蔥兒咬了牙推開/房門,剛起榻上爬起來的姑奶奶就蹭的一下衝到了她面前,手上抱著一個褪了顏色的枕頭,滿面是淚,驚惶無措,「囡囡囡囡!我的囡囡……嗚哇,快醒醒醒醒……」
這姑奶奶大名叫陸雲,也是個身世可憐的。十二歲嫁進虞家,其中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竟無人敢想,所幸嫁進不久次年便懷了身孕,虞家人便是輕賤她是個不值錢的,可看在肚裡的骨肉多少也要待她好一點。
可誰又能想到,十月懷胎之後誕下的竟是一個羸弱的女嬰,穩婆子似是早的了指示,見是個不帶把兒的便就沒了興致。提起來拍了兩下屁股半天才出聲,且那聲兒就跟貓兒叫喚一般,虞家老太太並虞大太太當即就變了臉。
自此待這姑奶奶更是刻薄苛刻,那女嬰出世沒個幾日便斷了氣,一是走娘胎裡帶病出來,二是沒那母乳可吃,懨懨了兩日眼睛還未睜開人就沒了。姑奶奶可謂受創不小,過了沒多久人便瘋了。
蔥兒扶住她來到桌前坐下,這些個事情儘是姑奶奶同她講的,說她瘋了可有時候又是清醒的,她每日過來餵飯都要聽上好幾回。甚個虞家人俱都瞧不起她,個個見了她想罵便罵,想打便打,過的日子豬狗都不如,她早先聽了還覺害怕,待日日反覆聽了便也覺麻木。
「姑奶奶,你可別鬧了,再鬧太太又得打你了。」蔥兒伸手摸了摸她亂糟糟的頭髮,見姑奶奶聽了這話果真不鬧了,顫了兩下肩膀低著頭不敢再鬧一副乖乖模樣,她方露出一點笑意,「這般才乖,我去與太太說一聲,叫她今日予你些好吃的可好?」
「好!」陸雲露牙笑起來,拍了拍腿上的枕頭,「叫娘送好吃的來,囡囡也吃……」蔥兒溫聲應一句,方出屋鎖上門走了。
甄氏這頭母子二人已用完了早飯,她見兒子起身就有要走的意思,便一下喚住了他,「你那醫館裡可不是還有幾個幫工的,何苦日日去的這樣早,娘昨日與你說的事你可放在心上了?」
見他點了頭,甄氏方又道:「你也老大不小了,尋常人家的男兒到了你這個年紀早已兒女成群,早些年娘便叫你去娶了那香橘,你偏不肯。這下好了人家嫁給了城北何家,同年便懷了身孕,第二年就誕下一個大胖小子,娘還去吃了週歲宴,那叫一個生龍活虎的,別提多招人喜歡了。之後幾年是一年一個,這不,今年也懷上一個,沒準兒又快生了。」
甄氏這話說的頗有些氣急敗壞,她這兒子從來就是個強脾氣,甭看他平日一副孝順周到模樣,那是事事順了他的意,若是哪日逆了他意,那可就不同了。
甄氏雖是心裡埋怨他往日不通竅,遲遲不肯相看姑娘,可近日來只要她一提這事,這孩子倒也未像往日那般牴觸了。這樣想著,她這心裡也就好過一些,一心合計著明日便邀了那媒婆家來。
待陸敘離了家,甄氏方收回心神,先是命丫頭收拾了桌面,又叫人將兒子昨日換下的衣物洗乾淨晾起來。統共就得這一個婆子兩個丫頭,這主子三人的吃穿住行皆是幾人包了,甄氏自來就不是個
好相與之人,這三個下人平素也未少被她苛待教訓,因此幾人便是心中有怨氣,可到底還是不敢吭上一聲。
待蔥兒忙完手頭活計,方想起忘了給姑奶奶送飯,當即跑進廚房,央了那做飯的李婆子給再熱一遍。李婆子這頭正給熱菜飯,那原先坐在屋裡做針線的甄氏便走了過來,「做甚呢?哪個未吃飯?」
「太,太太……」李婆子兩下就撲了火,將鍋裡的大雜燴盛了出來,立在一邊聽著蔥兒解說道,「奴,奴婢先前忙忘了,就將給姑奶奶送飯一事給忘了,這時間定在房裡餓得慌了,可這飯菜都涼了,便思著再給熱一回……」
蔥兒垂著腦袋,心中害怕的不行,就怕因此惹怒了太太。「七月的天,冰的都可吃,這涼的又怎地不能吃。」甄氏對著兩人,就沒好氣,「這樣熱上一回不說費了柴,還沾了鍋,吩咐你們的活計可都做完了,要叫我瞧見哪處不如意,仔細你們的皮!」
甄氏發了一通氣人便走了,留下兩人在廚房垂頭喪氣,李婆子頭一個開口怨她,「你也是個拎不清的,明知道太太不喜歡她,偏還尋了麻煩來,你尋便尋,偏還連累到我頭上來。」
李婆子啐她一口,人就伸手舀了一瓢水開始刷鍋,蔥兒心內亦委屈的不行,可還是低聲同她道了歉,「是我不對,叫你也受了一回冤枉氣,所幸這回她光只嘴上動動。」
「唉。」李婆子將刷鍋水掃出來,又拿帕子將鍋內的水珠一一擦乾淨,歎一口氣,「你去忙你的罷,別一會兒又來了。」蔥兒捧著一碗大雜燴開了關著姑奶奶的房門,屋裡靜悄悄的,她還只當姑奶奶睡著了,誰想再進幾步便見她坐在床頭躲在帳子後低低啜泣起來。
她一時心下不忍,幾步近了床邊,「姑奶奶,好吃的來了,莫哭了啊,再哭就不給吃了。」蔥兒話說完,見她還不肯自帳後出來,便將那盛了飯菜的大碗伸到她面前,香味一過來果然就不哭了,一下就探出了腦袋。
「餓,囡囡餓壞了。」陸雲一面捧住了飯碗,一面嚼了一口吐在枕頭上,「囡囡吃。」蔥兒早見怪不怪了,便也默聲坐在一旁看著,等她瘋瘋癲癲吃完了才收碗出去。
陸敘今日同往常一般時間回來,甄氏自然露了笑意,兩人用過晚飯後。見他要回房了,甄氏方叮囑道:「夜裡早些歇息,莫要看的太晚了。」陸敘自是應下,回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