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2章 燃眉急 文 / 樓一畫
這件石青刺墨竹斗篷原是為紀大爺備下的,料子不厚,正是夏季與秋季季節變換的時節,可派上用場的過膝短斗篷。
不久後將要入秋,紀大爺的生辰亦是降至,她雖遠在異地,可因著不久前受他一路悉心護送至此的恩情,兼之對方又是自己表兄,是以他生辰當日,就算無法親自前往祝壽,可該送上的壽禮卻是不好敷衍。
因而早幾日前便在裁布,她雖同大表兄甚少打交道,可卻知道他是個讀書之人,平素喜好些之物,按著印象裡的身形裁了一件過膝短斗篷,先有個大體的樣子,之後才一針一線開始刺繡鎖邊。
這既是初秋逢雨逢寒之際披的,那便省了鑲毛這一項,大表兄性子沉穩,自然不喜那花哨之物。
因而她便繡的疏朗,墨竹不如何緊湊,零星點綴在面上,未繡的面積居多,只在邊角之上兩寸與前襟處連綿繡下一叢竹,披起一看倒也顯得低奢致。
羅媽媽三人是知道這件斗篷的用途,今日姑娘突發奇想要送與陸大夫未果,自陸大夫走後,姑娘便未再說一句話,眼下正背著身子盯著壁上看,一看便知是心裡不舒坦了。
「姑娘今日所行不妥,哪有姑娘家隨意就送針線之物與外男的。」羅媽媽挨著榻沿坐下,伸手拍拍她的肩,「這男人都喜那欲拒還迎的,你若太將他當做一回事,反倒不美。」
羅媽媽不說方好,一說佟姐兒便更覺委屈,「哪來這般多的道理?將我一人留在屋內,瞞著我放一介外男進來又是妥當了!」佟姐兒心頭不忿,她不過是有些著急罷了,請他又請不來,今日他主動來了,她又不知該如何行事。
自小到大哪裡碰著過這樣的事,她雖不怎樣自負,可卻是深知自個美貌非常,往日表哥雖是無個正經,可她人不傻,自是知道他喜歡自己,便是薛二再無恥,也是喜歡自己的,而這一個陸大夫,卻叫她有些拿不定主意。
說他不喜自個,可給她的感覺又不會出錯,說他喜歡自個,可為何又待她這般冷淡?佟姐兒一下坐起身,見那件石青色斗篷仍疊的整齊擺在榻沿上,不由伸手捧過來,細細摩裟上頭的墨竹。
說來也怪,這陸大夫的身形竟與大表兄相差無幾,一般的修長提拔,性子也多是內斂穩重,便是平素的衣著裝束亦是有些相似。
只大表兄是平素給人一種寡言冷靜的味道,陸大夫卻是清冷中蘊著幾絲溫和氣息,想來定是待親人格外溫和,待她卻……
想到此處,佟姐兒不由垂了垂眼睫,雙手一下捧住了發燙的臉頰,近來她不知為何,只要一思起那陸大夫,心內便是一陣酸一陣甜,去想他又覺著羞人,不去想又覺得心裡發空,空蕩蕩的感覺似是無有著落,無有企盼。
佟姐兒心裡這些個想法,羅媽媽自是猜不著,頂多知道姑娘於陸大夫是滿意的。可眼下她卻無心思去想那個,一心還沉浸於被姑娘駁斥的難堪裡,雖是難堪,可姑娘所言竟是無錯,叫她好一番啞口無言。
佟姐兒已經生了睏意,她看一眼靜默無聲的三人,心裡有些難受,最終還是扯了扯錦被側過身子,慢慢合上眼睛。
平安杵在一旁未動,還是如意上前拉攏了床帳,羅媽媽已經坐在了外間的軟榻上,待兩個丫頭出來後,俱是一副憂心模樣。
「咱們姑娘想是已經動了芳心,可這陸大夫似是有些不上道。」如意湊近了身子,亦在一旁坐下來,面含憂色,「這樣下去,也不知是好是壞。」
「咱們姑娘的姿容堪比九天玄女,那陸敘是不識珠玉,我若是他,早就上門求親。」平安語氣憤憤不平,說著還佯作男兒狀,拍了拍胸脯,「我這可是實話,怨就怨我生是女兒身,若不然……」
「若不然怎樣?」原本還蹙眉的如意,一時未忍住,叫她引得想要發笑,可這時間不是該笑的時候,「別貧了,說正經的。」
平安跑到桌前倒了杯茶喝下,抹了嘴才又說:「哪個不正經了?我瞧著這陸大夫就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咱們姑娘能看上他,是他祖上積德,如今還這般下姑娘面子,媽媽可得同姑娘打下預防,可不能叫姑娘先喜歡上了他。我雖未喜歡過誰,可礙不住往日在紀府聽得多,說是哪個先喜歡上對方,哪個便是吃虧的那一個。」
平安張著嘴巴還待再說,羅媽媽卻低聲打斷了她,「咋咋呼呼是做甚呢!吵醒了姑娘可有你好看!」羅媽媽沉著臉,「姑娘到底是長大了,雖說萬事有咱們替著操心,可主子就是主子,奴婢就是奴婢,咱們可幫著出出主意,可關鍵時候說了算的還是姑娘自己,你們可要記牢了。」
如意較之平安細心,平素最愛揣測心思,深知羅媽媽是因先前遭姑娘駁斥,眼下才說出這樣一番話來,畢竟在一處生活了這般多年,哪會不知她這是氣話,因而雖是應下,心裡卻知她過了這一宿,明日該會緩過氣來。
果不其然,第二日一早,羅媽媽便似忘記了昨夜之事一般,照樣進屋要為姑娘穿衣。
佟姐兒作為主子,她雖是自小性子便柔順,可偶爾心有不順也會發發脾氣使使小性子,叫她放下/身段道歉她覺著難為情,因此便只拍拍她的手,羅媽媽也能會意地笑一笑。
……
昨夜陸敘回到家時,便見娘親甄氏還坐在堂前等候,他心裡多少生出幾分愧意,因而甄氏在耳邊反覆嘮叨斥責,他也未駁一句。
一宿未眠,到了白日黑底便有些發青,甄氏瞧一眼就急起來,「怎地了?看了一宿的書?」
見兒子不置可否,她便又道:「再是上進也不好熬夜苦讀啊,你是知曉的,你爹之所以死得早,無非就是他生性好賭,長年累月的晚間進賭/場白日撲
在炕上補覺,這般下去身子遲早要垮,可再不許了啊。」
陸敘揉揉眉心,點一點頭,「娘,咱們還有多少積蓄?置一處寬敞些的院子如何?」
甄氏正執著瓷勺盛粥,乍一聽這話,手上就是一抖,熱騰騰的五穀粥就叫她灑在了手上,燙的她「唉喲」一聲連忙擱下了碗,陸敘忙起身要為她去拿燙傷膏,甄氏卻一下叫住他。「不妨事,回來。」
陸敘復又回來坐下,蔥兒擰了濕帕子送上來,甄氏接過擦了擦手,再盛出一碗送到兒子跟前。「好端端的怎麼生出這樣的想法來?」
甄氏心下狐疑,兒子這些年看病的診金俱是上交到她手上保管,她自來惜財的很,這每一筆進賬與出賬皆是記得清清楚楚,雖是不怎樣識字,可數算起錢財來卻是手到擒來。
如今住的這一進小院,就是她同兒子省吃儉用置辦下來的,原先他老子在世時,他們一家四口還只住在鄉下,這如今房價上漲的厲害,要新置一處比這還大的院子,只怕花光了手頭都還不夠。
「且打消了這主意。」甄氏夾一個香菇肉餡兒的灌湯包放進他碗裡,面上頗無好氣,「屆時可是想著喝西北風去,不說能否置辦下來,便是置辦了,到時手裡無個錢財周轉,一家子的吃穿用度到哪去尋!」
陸敘不再開口,聽娘這話便知錢財不夠,可若是將這老宅典了,湊個一倍的銀錢該是能夠。
他這樣一想,心下又覺不妥起來,不說娘守舊自不會同意,便是真的置辦妥了,他用何種理由將她接進來住?旁人會如何看待?娘又會如何?她又是肯與不肯?
陸敘只覺頭大,愁了一宿方想出的法子竟是漏洞百出,走哪方面看皆是不合禮節不合規矩。用罷早飯,便進了書房,說是書房實際不過是一間簡陋的小屋罷了。
今日心浮氣躁,他便撇開書本,執筆練起字來。古話說得好,寫字可靜氣凝神,如今看來卻是不錯,原本焦慮的情緒竟是在這一筆一劃之下,漸漸變得平和不少。
陸敘擱下筆,滿屋飄著墨香,他雖無法像那等家底殷實之人用著名貴寶墨,可也不願去使用那廉價低劣的墨侮辱了字。
自進學之後,陸敘便少去醫館,紅花雖說還未能獨當一面,可尋常百姓人家本就是傷風感冒,頭疼腦熱這等小病為多,真有那見骨見肉需要接骨去腐的時候,信得過的自是由她,信不過的也就是去了別家。
若是往日他必會覺著損失虧大,可如今不比往日,重心該放在哪處他是心知肚明,一清二楚。今日好在未再落雨,陸敘頭頂著陰天來到醫館,這一不落雨了,氣候便又開始濕熱起來。
紅花正在為人把脈,她沖陸敘喊一聲師哥,陸敘點一點頭,方掀開隔絕前店與後院的一重帷幕,巴豆正赤著膀子頸上搭一條汗巾拿著斧頭在院內劈柴,大臉上通紅一片,汗流浹背。
他正呼哧呼哧干的起勁,未察覺師父走近,還是陸敘皺眉開口道:「衣衫不整,成何體統。」
「匡當!」斧頭一下落在了地上,巴豆驚得趕忙將繫在腰間的衫子穿上,一身俱是汗水,黏糊糊的幾回穿不齊整,扯一扯才給弄順了,邊扣著胸前的紐扣邊討好地笑起來,「師父怎地突然來了,可有好些天未見著了。」
巴豆與枳實不同,他是自願賣身進來幫工,家裡親娘死得早,後娘頭年嫁進來,次年就給生下一個弟弟,他爹是個糊塗人,後娘當面對他噓寒問暖,背地裡卻是處處苛待於他。
見他生的壯實,每日便把他當牛一樣使喚,起早貪黑的砍柴種地,到了他老子跟前還來一句年輕人就該多幹活,明兒身子才壯實。
這有了後娘就有後爹,他爹早叫那臭婆娘迷住了心神,哪裡會管他的死活,所幸他腦子不傻,早早便出來幹活。
師父念他身世可憐,便也相幫著瞞住月錢,說出來的月錢比實際低出一半,可就是這般,那兩個吸血蟲仍不忘叫他月月送一半家去。
他心裡雖氣不過,可誰叫那是生他的老子,因而每月除了自己瞞下的一大半,其餘剩下的一小半皆是送回了家去。
這些屬於各人的家事,陸敘自然不好管,這巴豆不過只比枳實大上三歲,今年剛滿十五,身量卻是到了他耳朵處,他個頭大,人又胖,自然不必瘦小的枳實機靈,因此平素的工作除了上山採藥搗藥,便是劈柴做飯。
陸敘見他熱的一臉是汗,便叫他坐到一旁歇一歇再劈,這後院亦是屬於一進的院子,坐北朝南的屬於正房,裡頭放的俱是名貴草藥與一些製藥所需的器皿。
西廂房是一間大屋,邊上挨著兩間耳房小屋,枳實與巴豆一人睡一間耳房,中間的大房用來做飯與儲藏雜物。紅花便住在東廂房,她一個女子,無人同她爭搶,因此東廂房的一大間與兩間耳房俱是她一人在用。
陸敘立在庭院裡左右看了幾眼,突地生出一樣想法來,倒可解了這燃眉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