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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十章 你能理解我嗎 文 / 沈抒棠

    第二天是簡安真主動給我打電話,約了電影的場次,我掛了電話,手心竟然有些發汗。

    這一手的汗到了拿票進場的時候,還沒有散去,播放廳不算大,但是卻坐滿了人,我下意識的咬了咬牙,看來這部劇的票房是有保障了。

    身後有人落座,稀稀疏疏的聲音,「我看了新聞了,這部戲的導演霍寧,昨晚好像被人打傷入院了,好像挺嚴重的,嘖嘖。」

    「我也看了,之前不是說她潛規則演員工作人員嗎?我還以為是特意為電影找得噱頭呢,沒想到還是真的,被打也是活該,只希望這部劇炒了這麼久,不要像霍寧這人一樣浮誇。」

    我聽到身後的低語,背脊一僵,昨晚?霍寧被人打傷入院?我幹的?沒有那麼嚴重吧,我正要轉頭細問,電影院裡的燈光一下子就熄滅了,簡安真拉了了一下,衝我搖了搖頭,昏暗光線下根本看不清她的臉色,她很認真的盯著大幕,眼眸裡泛著光亮。

    我的心又開始鼓噪起來,我有些緊張,有些怕,不知道簡安真會對這樣一部劇做出什麼反應。

    拋去霍寧的人品而言,她的導演手法確實獨具一格,故事到了她的手下,都有一種別樣的優美和晦澀。《蒹葭情事》也延續了這種艱澀的觀影感受,蒙太奇、長鏡頭、倒敘、插敘、各種手法武裝起了一個其實並不算複雜的故事。

    喬頌飾演的女主角林蒹葭,父母在她童年時期翻天覆地的爭吵和慘烈的死亡方式,為她的神經質和病態思維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幾度輾轉她對收養家庭的哥哥程寧產生了病態的迷戀,這種迷戀讓她通過小作坊購買到氰化鉀,很果敢的毒殺掉了她的訂婚對象,蘇安。

    因果循環,報應有時。警方兵荒馬亂的調查中,喬頌卻在接下來的一場意外遭遇硫酸毀容,九死一生的經歷讓她很快脫離的嫌疑,接受成功的植皮手術,她離開程家,做了一個沒心沒肺的藝院女學生,輕佻迷離,神經質一般的病態無處可去的徘徊在她的眼底。

    她並沒有為自己的毀容感到痛苦,她甚至練就了完美的煙姿,她愛上了這種破碎的感覺,蘇安那張寂靜死亡的面孔,日日夜夜的陪伴在她的夢境裡,她認為這是一種救贖,背負著罪責的人,最好的存活方式。

    這部戲嚴格算起來,找不到男主角,藝院裡天降一般出現的英俊導師,清俊又寡淡,一場場碰撞讓喬頌變得柔軟,他們一同交談,一同吃飯,一同上床,喬頌因為這場不在預料中的愛戀變得愈發嫵媚和漂亮,甚至連腳步都開始輕盈起來。

    電影演到這裡,我偏頭看了一眼簡安真,她的神色平常的讓我揣摩不出任何的東西,我只好再次把視線轉回電影,喬頌的角色演的恰如其分,神經質的病態和迷離徘徊在她的一舉一動中要命的真實。

    而故事最後的結局,沒有任何意外的走嚮晦澀黯然。

    溫柔而湛藍的海邊,是英俊的導師一手拿著她的精神鑒定書,一手舉著自己的警官證,語氣輕柔又漠然,「是你殺了蘇安。」

    喬頌笑著接過她的病症報告書,走向那一片海裡,任何的錯事恨事,任何的罪孽,已經是她生命裡的一部分了,伴著她的呼吸落地生根,洗不掉,丟不去,恐怕只能等待她死掉的那一刻才能一筆勾銷,她不希冀誰來原諒她,她不奢望誰來對她說一句,「我不介意。」

    暗流、漩渦,這一片容納萬物的大海終於將她深深的擁抱住,帶著她潛行,帶著她呼吸,帶著她沉淪,而那一紙精神鑒定書得到特寫,安靜的爬滿整個屏幕。

    作為一個觀影人,林蒹葭可以很客觀的評價這部電影,晦澀陰暗,迷離而又神經質,空洞藝,不知所云。但是作為一個編劇,林蒹葭看著到了結局而暗寂下來的屏幕和滾動播放的演員名單,抒了一口氣,一部一個小時四十分鐘的電影,演完了她的一生,她想要的一生。

    周圍的人開始陸續的離場,身旁的安真轉頭看向我,臉上依舊是一片晦澀不明,就如同剛演完的電影基調,她站起來,挑著嘴角居高臨下的看著我。

    我跟著她站起來,試圖輕鬆的挑起話頭,「估計又是罵聲一片了,連我都覺得沒什麼特色,不過喬頌的演技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我剛站直拉著她的手朝外面走,還沒回過什麼,一聲「響亮」的巴掌聲落在我的耳朵邊上,接著是一股火辣辣的痛感直接扑打在我右臉頰上,我愕然的抬起頭看著我正面的簡安真。

    她的手保持著上揚的姿態,手指已經大力的蜷在了一起,她的聲音像是從牙縫裡蹦出來的一樣,「林蒹葭,我怎麼都想不到,我用我自己就換了你這樣一部電影,到底是我他媽的自我作踐還是你太沒心沒肺?你考慮過我嗎?你考慮過你周圍的人嗎?你他媽活在自己的世界裡要死要活,你也當其他人跟你一樣死掉了?!」

    簡安真的聲音越來越大,放映廳裡還站立著幾個沒有散去的人,我無力的張了張嘴巴,卻不知道該說一些什麼,然而下一秒,簡安真就抓著我的衣領把我甩出了過道,一把像釘圖釘一樣把我釘在牆壁上,她壓住我,腦袋一側,嘴唇就壓在了我的唇上。

    唇上的觸感太過刺激,我瞪大眼睛腦袋裡嗡嗡嗡亂想,還沒想出個所以然,嘴唇上又是一陣刺心的痛,簡安真毫不客氣。不留餘力的啃咬著我的嘴唇。

    再分開時,她沒有絲毫在意嘴上的血,安真閉了閉眼睛,再睜開始已經時眼眸裡是一片清明,她說,「林蒹葭,你那麼糟糕,但是更糟糕的是,我竟然愛上了這麼糟糕的你。」

    說完她沒有任何回頭的撞開了圍觀的人群,消失在了放映廳。

    身上的力氣隨著她的離開一下子散了乾淨,我順著牆壁一下子就攤在了地上,有人

    在低語有人在拍照,也有人陸陸續續的離開,出乎意料的是,還有人在我面前站定。

    我吃力的抬了抬眼皮,對方的套頭衫和大墨鏡遮住了幾乎大半的臉,但是我還是精準的認出了她,是喬頌。

    她伸出手給我,見我沒有任何反應,一把架著我的咯吱窩把我給扯了起來,她衝我笑一笑,像是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的從容熟稔的語氣,「我請你去吃冰淇淋怎麼樣?」

    我迅速回轉過神來,掃了一眼人群,卻頓住了視線。

    三三兩兩圍觀的人群外,站著兩個怎麼都不容被忽視的身姿,是周硯和周青。周硯也接受到了我的目光,對我從容的點了一個頭,帶著周青也離開了。

    我木然的返回座位上,撿了包,跟著全副武裝的喬頌出了電影院。

    喬頌牽著我的手,七繞八拐的帶著我去了一個小鋪面的冷飲店,現在天氣還不足以支撐人們肆無忌憚的喝冷飲,店舖裡冷冷清清,她隨手推開冰櫃門遞給我一個甜筒,帶著我去露台最邊緣一個與世隔絕的狹小位置。

    這個空間狹小到背部緊緊的貼附著牆面,而一雙腳可以穩穩當當的抬起來架在護欄上。喬頌舔了一口冰淇淋,安安靜靜的說,「我還沒出道之前,就是在這裡打工的,這人生奇幻得不可思議。」

    遠處是條寬闊的大馬路,有三三兩兩的人站在斑馬線的盡頭等著人形紅綠燈上的小人閃爍跳躍,有人目光迷茫,有人滿腹心事,有人目不斜視。我突然就覺得在這個越來越擁擠的城市裡,每個人擁有的世界都只是自己能接受認知的一個小部分而已,一旦越過了這個認知,其餘的都變成了荒誕。

    我也舔了口冰淇淋,有些冷,我汲著牙齒問喬頌,「我有很嚴重的潛在性抑鬱症,我幹的所有事情都不能被人理解,你是不是也覺得我挺可怕的,就像那部電影,那就是我。」

    「唔,就算是你殺了人,我也理解你,因為我也是林蒹葭嘛。」喬頌有些浪漫的口氣,她突然轉頭問我,「你真的殺了人嗎?」

    電影裡喬頌病態的演繹依舊在我眼前散不開去,此時她正側頭認真的看著我,這種感覺就像是在照鏡子,我突然就無法對另外一個我說任何的謊言,我笑了笑,「不,我沒有殺人,但就跟殺了人差不多。我有一個閨蜜,女孩子的友誼總是很奇怪的,蘇安死了,所有人都恨我,我也緊接著被潑了硫酸,是我這個閨蜜,在這種情況下出現,抓著我的手帶我走出了這場噩夢,我很感謝她,我是個精神上有缺陷的人,所以這種感謝對我來說就是一切,我得去捍衛它。」

    「所以…是你的閨蜜殺了蘇安,也是她潑了你硫酸。」喬頌有一種獨特的聰明和敏感。

    「嗯,我不是想要包庇這個殺人的女人,只是因為我想捍衛一下這三年相處裡她美好的形象,我想證明,殺人的她和保護我的她,是兩碼事,這種想法日日夜夜的折磨著我,我覺得我該為這段友誼做一些什麼,天啊,我病得不輕,喬頌,沒有人能理解我。」

    「我理解你,你想用你的犧牲來保護你跟你閨蜜這三年裡純粹的友誼不被玷污,你想要證明,所有人居心叵測的接近你的時候,有人曾經對你真的用了心,真誠過。」

    我看了看眼馬路上被信號燈叫停的川流不息的車輛,側頭舔了一口快化掉的冰淇淋,「謝謝你,喬頌,謝謝你能理解一個神經病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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