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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章 陷阱 文 / 長安魂

    驛站大火燒起之前,長安仍舊處於繁華如許的夜色裡,萬盞綵燈點亮夜空,夜市喧鬧,人流不息。

    南喬梁著了便服,深夜出宮散心。總管顧順伴隨左右,護衛隱入人群中,看似隨意,實則將南喬梁保護的密不透風。顧順跟在主子身後,再一次的小心勸道:「陛下,這宮外不可久留,還是速速回宮為妙。」

    南喬梁看都不看他一眼,逕自往前漫步走著,道:「宮內無聊,朕好不容易出來走走,你何必這麼急著催朕回去?這天子腳下,哪來的這麼多狂妄之徒?」

    顧順歎口氣,恭順道:「是。」

    他也不勸了,再勸下去,非要扯到陛下治下不嚴的層面上,那不就等於打了陛下的臉?

    他偷偷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南喬梁的表情。陛下曾遭遇刺殺,內腑皆傷,調養至今成效甚微,不得吹風受寒,綵燈下的容顏上,依舊帶著一層淡淡的病色蒼白,太醫屢次勸告要好生休息,偏生陛下憂心國事,夙興夜寐,身體反倒越來越差,眉頭也越州越緊。然而今日,陛下卻難得開懷,眼角眉梢俱是愉悅的笑意,神采飛揚,不僅胃口好了,更有興致出來散心。

    他低下頭去,想著今日陛下收到的密信,然後又歎了口氣。

    這世上,怕是只有一個人,才能夠牽動陛下心緒。

    果然,南喬梁看著前方熱鬧的場景,淺淺笑道:「明天啊,明天阿蓁就要回來了,到時候,朕就能看見她了……」接著語氣裡帶了些怨怪,「你說這沒良心的小混蛋,當初莫名其妙就走了,連句話都沒跟朕說,可惡不可惡,眼裡還有沒有朕這個大哥?」然後又笑了,「虧得她識趣,還曉得跟朕聯繫,要不然,朕非要打她一頓板子,難道她就不知道朕會擔心……」

    頓了一會兒,又接著道,「朕還以為她不會回來呢?當初她走了,朕就想著她這一輩子都不回來了……其實啊,朕也不想讓她回來……」

    回來幹什麼?

    墨蓁那樣的人,本來就不該在這樣的地方過活。她是大漠之上的雄鷹,一生都只能在天空中翱翔。她性子灑脫,不受拘束,相比於朝野,她更適合江湖,她注定要活的瀟灑恣意,任何捆綁與束縛,都只能造成扼殺。

    所以當初她離開,他雖然失落,心裡卻也是高興的,高興墨蓁終於走出這長安宮城,重重簾幕。

    可是現在……

    他歎口氣,突然有點憂心的道:「你說明天阿蓁來了,看見朕會不會高興?啊,顧順,你瞧瞧朕這模樣,氣色好不好?精不精神……?」

    顧順身子躬了半個,立馬道:「陛下,明日安靖王殿下進城覲見,看見您必定是歡喜的,但看見您精神不好必定是不開心的。您瞧今日天色晚了,再不回去休息,明日哪有精神見安靖王殿下?」

    南喬梁無奈的覷了他一眼。

    這奴才還真會抓住機會。

    對了,墨蓁明日看見他精神不好,何止會不歡喜,膽子再大一點,衝上龍座拽著他去休息都是可能的。

    他也不欲墨蓁擔心,只好道:「罷了。那就回宮吧……」

    說著就轉身,只轉了半個,突然前面出現一陣噪亂,有人大喊著:「臭小子!別跑!……小小年紀就學會偷東西了……」

    也有聲音反駁:「不就是兩個包子嗎?我說了我有錢了就還你!……」

    南喬淵狐疑的往聲音方向看了一眼,小偷?

    聽那聲音,好像還是個孩子?

    正想著,前面人群就被人撞開,一個小小身影就朝南喬淵衝了過來。

    顧順大驚,慌忙叫道:「保護主子!」隱入人群的護衛唰唰的冒出來,將南喬梁圍住,卻不防那小子從胳膊下的空隙鑽了過去,一邊鑽一邊回頭,再轉過頭時,「砰」的一聲撞到了南喬淵身上。

    「哎喲!」

    接著是東西重重撞在地上的聲音。

    「疼死我了!」

    小小身影一邊喊著疼,一邊鯉魚打挺就跳了起來,緊緊抓著手裡的兩個包子,趁機往嘴裡塞了一大口,衝著南喬梁含糊不清道:「叔叔不好意思剛才撞了你我給你道歉了……啊我還有事先走了告辭永不再會!」

    一隻手伸了過來,提起小子的衣領。

    小子臉上有點髒,身上更是沾滿了泥污,嘴裡塞滿食物,臉頰鼓鼓的,一動又一動,突然被人提起來,嚇了一跳,嘴裡一張,食物掉了一半,留了一半,一雙大眼睛骨碌碌的轉,盯著南喬梁。

    南喬梁也盯著這小子。

    小子眨眨眼。

    南喬梁也眨眨眼。

    顧順突然上前來斥責道:「哪裡來的小叫花子,也敢衝撞貴人!還不快點跪下賠罪!」

    小子橫眉豎目就瞪了過去:「我不是小叫花子!」

    護衛人牆外突然有氣急敗壞的聲音傳來:「臭小子!你有種別跑!小小年紀就學會偷東西了……」聲音越來越遠,好像是被人拖走了。

    顧順立馬道:「原來不只是個小叫花子,還是個小偷!」

    小子更加橫眉豎目的道:「我不是小叫花子!更不是小偷!還有!你聲音真難聽!」

    顧順一噎,剛想斥責,南喬梁一擺手,他不甘心的道:「主子,你別跟這小叫花子一般見識,這小叫花子不

    乾淨,別傷了您……」

    南喬梁卻盯著這小叫花子的臉,仔細的審視起來,還伸出手,用袖子將那張臉上的泥污擦了擦,周順在旁邊瞧著想阻止,嘴巴張了張卻沒說話,南喬梁的表情隨著泥污越少就越深沉,眼底卻越發震驚。

    半晌後,他問:「你叫什麼名字?」

    小子瞟他一眼,想著他爹教過的「出門在外,凡事多留個心眼,不要和陌生人說話」,咬了一口包子,哼道:「跟你有什麼關係!」

    顧順眼睛一瞪:「小叫花子,你怎麼說話呢……」

    南喬梁抬手阻止他,倒沒有多少怒色,又接著問:「你是個孤兒?你爹娘呢?怎麼不管你?就讓你出來偷東西?」

    小子突然嘴一撇,眼淚汪汪。

    「我爹不要我了。」

    說到這兒,他就想起他那個沒良心的爹,特沒良心了,二話不說就將他給扔了。還要他自己偷偷跑出來,一路長途跋涉,風餐露宿……

    長安城內,南喬梁撿了個孩子的空檔,城外幾十里外,驛站大火正熊熊燃燒。

    墨蓁房間內,大火簇擁中,女子手持匕首,慢慢逼近了墨蓁,面上一抹殺機,狠狠朝她心口刺去。

    身後突然有響動。

    女子赫然一驚,回頭一看,卻是南喬淵。

    三殿下正似笑非笑的看著她,視線往下一掃,掃過地上流血的織錦,又落到墨蓁身上。

    火光映著他的容顏,明滅閃爍。

    尺素心裡一顫,匕首差點就落在地上,但很快她就發現不對,南喬淵臉色似乎不好,神情有點恍惚,像是明明無力卻仍在勉力支撐的模樣。

    她掃過他袖口,他的手掩在袖中,袖邊正微微晃動。

    果然,南喬淵一開口,雖然憤怒,卻氣力不足:「原來是你……」

    尺素很快就反應過來,平日裡聽溫婉的聲音霎時變得怪怪的:「不是我是誰啊?」手一動,匕首就抵住了墨蓁脖子。

    「你最好別動,不然我可不保證這匕首不會隔斷墨蓁的脖子。哦不對,你現在還能動嗎?三殿下果然名不虛傳,我下的軟筋散,一流高手聞見也會內力盡失,何況裡面還添了**,你竟然還能保持清醒?墨蓁可都倒了?您瞧?」

    她在墨蓁的衣服上做了手腳,那香料是很正常的天竺花香味,任誰也聞不出有問題。至於能夠聞出有問題的神醫,可不巧,鼻子受傷了嘛。

    誰叫他逞能,非要騎快馬,不然她也尋不到機會傷了他。

    南喬淵看了看墨蓁。

    身周大火熊熊燃燒,房內的人卻似是沒有感覺。

    「我很想知道,你是怎麼混進來的?」

    尺素桀桀一笑:「很奇怪嗎?喏,難不成你忘了,墨蓁讓人去花樓找一個女子要送給你。花樓那種地方亂,還怕找不到機會換人?三殿,您瞧,我這張臉長得美不美?」

    南喬淵譏笑,眼神直直一勾,道:「有我美麼?」

    尺素一愣,突然哈哈大笑:「三殿果然是個妙人!」

    南喬淵眼神漸漸幽深。

    「你是蕭家的人?」

    尺素冷笑,「三殿是想問些什麼?」

    「這一路上,都是你在通風報信?我說呢,誰還能對我們一行人的行蹤這麼瞭如指掌。難怪一路上頻頻遇險。雀黎山上的刺客,就是你的同伴吧?太守府裡的刺客以及上次的刺殺,好像都屬於江湖上的一個殺手組織,你們竟然找了殺手?」

    尺素只不住冷笑:「只可能全叫你們逃脫了去。」

    「你是蕭家的人?」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完不成任務,就得死,我受主人大恩,自當以死相報。」

    「不可能。蕭輒的為人我還是瞭解的,他不會和江湖人有來往。誰派你來的?」

    尺素看著他說完這句話就滿頭大汗,好像支撐不住的模樣,諷刺一笑:「三殿這話,問的真是奇怪,誰派我來的有什麼重要?眼下你們都要死了,還問那麼多做什麼?」將他渾身上下打量一番,又怪笑道,「其實我們也不想殺你,墨蓁死了就夠了,本以為你走了,誰承想你還在,還來了這裡,眼下我想放你,你怕也走不出這大火罷?」

    南喬淵低下頭,似是有點嬌羞的笑了笑:「是嗎?這火啊……」

    他低頭一笑的時候,頓時室放異光,連火光都黯淡了許多,只剩下他容色如玉,光華灼灼。

    尺素見狀,心中一跳,直覺不好,卻想不起究竟是哪不好,回頭一看墨蓁還躺著,便也放下了心,冷笑道:「本來我也不想放火的,可我也沒辦法,有人要放,說,墨蓁就該是被燒死的……她現在要是清醒著,燒死之前一定會發瘋的……那樣才痛快!」

    南喬淵眼底冷芒一現。

    燒死?

    墨蓁的母親,當初就是活活燒死的。

    他一動也不動,只是袖邊卻不晃了,整個人突然輕鬆起來:「你要是不放這火……或許還好點……」

    尺素聽見這話,還沒反應過來,突然就感覺到頭頂上風聲烈烈,夾帶著某人不滿的叫喚聲:「主子您跟她廢話太多了!直接砍了就是了!您瞧這火燒成什麼樣了,

    再不走就要被烤熟了……」

    尺素眼底精芒一閃,來不及多想,手中匕首猛然往墨蓁心口刺去,她躲不過頭上的劍,卻有自信在頭頂的劍要了她命之前先奪了墨蓁的命。

    她本來就沒想著要活著回去。

    匕首離墨蓁心口還有一寸之距時,她心中一喜。貼上墨蓁的衣服時,她頓感張狂。

    卻突然有人一把抓住了她的腳。

    在她還沒反應過來時,腳下被人一拽,整個人突然就飛了出去,重重的撞在桌子上,將桌子撞得粉碎。

    她艱難的抬起頭來,正看見南喬淵笑意盈盈的看著她。輕歌立在他身後,頭髮被燒掉了一簇。

    織錦慢條斯理的站起來,看都沒有看她一眼。

    「你……」

    織錦從衣襟裡掏出一個袋子,袋子破了,汩汩的流著「血。」

    她將這三個人來回看了一遍,再看了看床上的墨蓁,一瞬間就明白了。

    「你們沒中藥?」

    南喬淵笑嘻嘻道:「別人都中了,至於我,本來也是中了的。」

    結果墨蓁一個雞腿塞過來,手指在他臉上劃了一下。他心中一動,立刻就捂著嘴巴順便也捂著鼻子出去了。

    嗯,等事情了結了,他大抵要和墨蓁說上一聲:「瞧,我們兩個多默契,多心有靈犀,二哥都不可以……」

    墨蓁可能會一巴掌揮過來。

    織錦慢條斯理的拍了拍自己的肩頭,拍的地方正是她今日撞到的一處。

    「彫蟲小技。」

    尺素立刻就笑了。

    彫蟲小技?

    她手中的藥,一流高手都擋不過去,在他眼中不過是彫蟲小技,那很顯然,根本也進不去墨蓁眼裡。

    也就是說,墨蓁從一開始就沒有中招?

    她抬起頭來,看著南喬淵慘笑問道:「你們什麼時候知道懷疑我的?」

    南喬淵又笑了笑。

    他笑起來的時候,日月無光,看著無害,其實最傷人。

    「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你啊。」他蹲下來,笑意盈盈,「只是,墨蓁從來沒有相信過你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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