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一章 紛亂 文 / 長安魂
「只是,墨蓁從來沒有相信過你而已。」
尺素先是一呆,而後怪怪笑道:「也就是說,她把我留下來,就是個陷阱?我自認我偽裝的天衣無縫,她是如何看出來的?」
南喬淵卻沒有回答她:「你瞧這大火越燒越烈,不如我們先換個地方說話?」
大火確實越燒越烈,但再怎麼燒,都沒有燒到墨蓁身上,反倒是她週身氣息忽冷,一陣一陣的寒氣冒出來,床上有冰霜滲出,慢慢的延伸到地上。火舌剛剛探過去,就被那冰氣逼退。
尺素看見這情形,心裡已知大敗,或者從一開始就敗了,自以為將別人騙的團團轉,殊不知她卻是那個被耍的傻子,虧得她還在暗地裡沾沾自喜,到頭來不過一場將計就計。
不管墨蓁是怎麼懷疑她的,都已經不重要了。
她抬起頭,眼底寒光盡顯:「我本來就沒打算活著回去,與其被殺死,我寧願死在這大火中!」話音方落,手一揚,袖中寒光一閃,南喬梁卻快了她一步,往前一踏,腳一抬,重重的踩在她手腕上!
骨節斷裂聲響起,尺素面色一白,血色盡失,射出的暗器轉了個方向,釘在牆頭上。
她死死咬著牙關,不肯讓自己喊出聲來,心知落入他手中或者落入墨蓁手中必將生不如死,果斷將頭一偏,衣領處藏了至毒之藥,本就是備給自己用的,可南喬梁豈會讓她如意,一腳踢過去,就將她下顎給踢脫臼了。
輕歌在旁邊瞧著,都覺得主子心可狠,這女子也是個硬茬,從她口中未必能問出什麼來,還不如殺了了事。
織錦一直在查看墨蓁的狀況,此刻終於回頭問:「為什麼主子還不醒?」
的確,墨蓁怎麼還不醒?
南喬淵回頭道:「你是想讓她看見這火,發瘋殺人嗎?」
墨蓁幼時往事,他雖未親眼所見,卻從她口中聽到過,口氣雖淡,其中傷痛卻不容忽視,尤其是她在她母親墓前提起大火時,那眼底一掠而過的瘋狂。
也許她自己都沒有察覺,但他卻發現了。
所以他進來之後,趁人不注意,隔空點了墨蓁睡薛,他倒不是怕她殺人,誰死了都跟他沒關係,他不過是怕她真的發瘋,神志不清傷了自己。
織錦一愣,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默默將墨蓁背起,也不在乎她渾身冰冷如三九寒天。
外面人影急竄,身形凜冽殺氣騰騰,不知人數何幾。輕歌一甩滅了襲上褲腳的火,往墨蓁方向退了退:「主子,外面人這麼多,眼下礙著大火沒進來,可我們若是強闖出去,怕也不行。」
南喬淵蹙了眉頭,沒有說話。
在地上痛苦呻吟的尺素突然瘋狂的笑,剛笑了一聲就扯到了脫臼的下顎,嘶聲道:「就算我殺不了你們,你們也未必走得出去,外面的人都是一流高手,你們留下的人都死了,誰還能來救你們?墨蓁,她是注定要死在這裡的!」
「少說廢話!」輕歌上前一步,嫌惡的看了她一眼,「你自己都死到臨頭了!還這麼張狂!」又轉頭對南喬淵道:「主子,還有左神策衛呢?他們離這裡不遠,先前到達驛站時,慕王殿下就派人去交代了這裡動靜這麼大,他們肯快就能趕來的……」
話還沒說完,就聽見尺素沙啞而嘲諷的笑了,他眉頭一豎,直覺刺耳,怒喝道:「你笑什麼!」
尺素渾身都冒著冷汗,卻笑得得意張狂:「他們來做什麼?來給墨蓁收屍?」
「你……!」
南喬淵抬手阻止了他接下來的怒火,淡淡道:「要來的話早就來了,現如今還沒個動靜,可見是經過授意的。」
左神策衛,乃京城十二衛之一,同右神策衛,左右神武衛,隸屬康王。自然,待姻親關係來說,康王與他二哥算是一系,南喬慕不會動墨蓁,但康王那裡,卻未必跟他一條心。
就算是人來了,怕也是來收屍的,南喬梁若是怪罪下來,大抵要說上一句「火勢兇猛,趕到的時候已經來不及」,到時候人死了,死無對證不是?
他看著尺素笑的張狂模樣,眼底火光一閃,目光灼灼,一記怒腳就踢在她身上,尺素猛地被踢飛,砸落在大火裡,轟然一聲,上面一根大梁砸到她腰上。她上身猛地一仰,瞳孔幾欲嘔出,卻連一句呼號都沒有喊出,就癱到地上。
氣絕時卻仍保持著瞳孔欲裂的模樣,火舌兇猛的蔓延了過來,霎時將她週身覆蓋。
外面突然風聲大作,有人影接二連三的衝了進來。
……
三更時分,南喬梁仍未就寢。照以往,忠心的總管太監顧順,肯定要苦口婆心的勸著他家陛下就寢休息的,然而現在,他卻乖順的站在一邊,低眉順眼,盯著自己腳尖。
南喬梁正坐在榻上,枕著軟枕,右手手指有意無意的拇指扳指,盯著他對面已經洗乾淨的小子。
小子面前擺了一小桌子的夜宵,已經被消滅了一半,還在持續消滅中。細皮嫩肉,小臉頰鼓鼓的,眼睛亮亮的。
南喬梁越看越心驚,越看越疑惑。
這張臉,怎麼跟墨蓁小時候那麼像?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他湊過去,試探性的問道:「你娘是誰?」
墨小天一抬頭。
南喬梁暗讚,進了這皇宮,見了他皇帝,吃了他東西,曉了他身份,卻連
一點懼意都沒有。這膽氣,也跟墨蓁一模一樣。
不是真是墨蓁的兔崽子罷?
照著模樣,這年紀,這膽氣,又偏偏是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長安城裡,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哪知,墨小天卻說:「不知道,沒見過。我爹說,我娘生下我就死了。啊當然我是不信的。」
死了?
南喬梁撫扳指的動作一頓,直覺有什麼不對,在反駁出口前腦子已經很順利的拐了一個彎兒,站在墨蓁的角度想了想,很精準的又問:「你爹是誰?」
果然,墨小天答:「墨蓁。」
顧順盯著自己鞋尖輕輕的咳了一聲。
南喬梁瞥了他一眼,再看向墨小天時臉色已經控制不住的扭曲了一下,轉瞬恢復正常。
墨小天倒是沒察覺,依舊在吃東西。他使計擺脫了墨玉臣,一路輾轉來到長安,身上沒多少銀子,要過飯,賣過藝,身上的衣服都當了,換了一身破爛,路上遇見過人販子,遭到過強盜打劫,還被乞丐搶食,好不容易才到了長安,人生路不熟,不知道要到哪裡去找自家老爹,加了餓了兩天,實在受不了了,才偷了兩個包子吃。
就兩個。那包子老闆忒小氣了,明明說了改天就給他錢,偏偏還窮追不捨,要不是遇見了皇帝陛下,他保不準還真被抓了送交官府。
當然,送交官府他是不怕的,他就是怕他爹,要是知道了他偷東西進了大牢,肯定會抽他一頓鞭子。
墨小天抬起頭,看著南喬梁,嘴裡塞滿食物含糊不清的說:「伯伯,你能不能別告訴我爹我偷東西……他會打我的……」
南喬梁目光一閃,「你叫我什麼?」
「伯伯啊。」墨小天瞪大雙眼,誠懇的道,「我爹常常跟我說起您,他說您心地好,善良,對他也好,總是護著他……他一直將您當哥哥……」
南喬梁笑了笑,「你爹,真是墨蓁?」
墨蓁成親了?
跟誰?
他這麼多年都跟她有聯繫,那小混蛋竟然沒有告訴他?
皇帝陛下心裡悻悻的,也有點陰沉沉的,覺得墨蓁隱瞞事實簡直是罪不可赦,已經在想著明日裡見了她定然要先治她一個罪,打幾頓板子!
墨小天剛剛吃了個飽,打了個嗝,摸摸肚子又問道:「伯伯,我爹還沒來嗎?」
南喬梁正想著板子的事,心不在焉的答:「快了,明天就能見到了。」
小子突然打了個寒戰,想起他爹的脾氣,已經預見到明日他爹若是看見他會有什麼後果。
南喬梁突然眼皮子跳了跳,心臟猛地收緊,周順看見他面色不好,急忙上前道:「陛下可是累了?」
南喬梁揮了揮手,轉頭看著墨小天,直覺有什麼不好的事發生,他何嘗不知墨蓁一路進京何其危險,但他也知道墨蓁的本事,何況還有南喬淵在她身邊,據說前些日子他家二弟告了假,就是偷偷的跑出去接墨蓁了。
這兩個人在,總不會放任墨蓁出了事,否則不論哪一方,都難辭其咎,就是為了自己著想,必定會護墨蓁安危。
半晌,他突然站起來:「不行。朕還是放心不下,來人!」
……
城外幾十里,驛站不遠處,正是連綿不絕的山林,南喬淵等人帶著昏睡的墨蓁一路進入林中,身後黑影飛竄,緊緊糾纏。
南喬淵不動聲色道:「尋個地方,全宰了。」
此時天已近亮。
……
南喬慕等人被帶出來,不知道往哪裡去,黑暗中停下腳步,前面有人等著。
那人黑衣罩面,身形頎長,看起來是個略有些單薄的男子。
男子看了看他們,又看了看他們身後的人,問道:「淵王呢?」
黑衣人俱往後看了看,一言不發。
「混賬!還不去找!」
有人道:「那驛站怕是早已燒成了灰。我們先前有人去接他,卻不知為何沒有接出來……眼下再去,怕也是來不及了……」
「來不及也要來得及!還不快去!務必要將人救出來!」
有人不服,卻礙於他威儀,不得不帶人返回。
黑衣罩面人渾身冷凝,墨蓁若是死了也就罷了,淵王若是出了事,剩下的那一個,豈不是要受萬夫指摘?到時候就算有一百張嘴,也說不清楚!
不是自己的人果然不靠譜!也不知道從哪裡找來的廢物,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
天已濛濛亮,林中殺戮正好。
這批刺客皆是武功高強之輩,墨蓁又昏著,剩下的三個人對付起來難免有些吃力,或多或少都受了點輕傷,有幾個人想要逃,織錦和輕歌兩個追上去全都宰了。
南喬淵捂著右手臂上一道不輕不重不大不小的傷,一把將墨蓁給抱起來,抱起來的時候晃了一下,差點將墨蓁栽到地上。
倒不是墨蓁有多重,相反,她比他想像中的還要輕,看不出來這女人長這麼高,看著也挺精瘦,渾身上下都充滿力量,卻是這麼輕。
不止輕,身體還很軟。明明是個很硬氣的人,身體卻柔然的富有彈性和力度,尤其那腰肢,似乎輕輕一彎,便能彎成一個不可思議的弧度。他與她身體相接處的部位,也不可思議的軟了軟,一時間,竟有點想入非非。
隨即他晃了晃腦袋,將心裡那點旖旎甩去,心裡唾棄自己,都什麼時候了,還有心思想這些。
又想起輕歌和織錦怎麼還不回來,怎麼連幾個人都解決不了。
剛剛轉過身,就見那兩個人回來了。織錦默不作聲的走過來,要把墨蓁從他懷裡抱去,他下意識的一錯手,躲過了他伸過來的手。
織錦蹙眉不悅的看著他。
南喬淵視而不見,他唯有這時候才能這樣將墨蓁抱在懷裡,墨蓁醒了,就沒機會了。
織錦也不勉強,眼睛將地上那些死屍掃了一圈,然後低頭不語。
南喬淵看清他異狀,眸光一閃,道:「有什麼話,你就直說。」
織錦看了看他懷裡的墨蓁,突然道:「淵王殿下想必也察覺到了,剛才那些刺客,對主子招招殺機,但遇上殿下時,卻是有意避讓,並不欲取殿下性命。」
有幾次刺客的快要落到墨蓁身上,任何人救援不及時,南喬淵往墨蓁身上一擋,那劍就自動錯開,刺客險些自傷。
若說沒貓膩,他是如何都不信的。
南喬淵還沒說話,在旁邊包紮傷口的輕歌突然跳過來,橫眉豎目的道:「你這是什麼意思?你的意思是是主子要殺墨蓁嗎?」
織錦沒說話。
但看得出來,他就是那意思。長安地險,誰都有可能。
輕歌怒道:「主子要是想要殺墨蓁早就殺了,何必等到現在,剛才主子還護著她呢,你眼睛全瞎了是不是!」
織錦還是沒說話。
輕歌氣的肝疼,轉頭看著他主子。
他主子也沒說話。
這件事兒確實有貓膩兒,這些人和原先那一撥好像不是一起的,只怕是今夜被牽扯進來的,也不止一撥。但很明顯,不論是哪一撥,都是欲取墨蓁性命。
輕歌見他不說話,也不辯駁,頓時急了:「主子,您怎麼不說話,這明明不是……」眼角餘光一閃,竟是織錦拔劍出擊,一邊襲向南喬淵,一邊伸出手去奪墨蓁。
南喬淵抱著墨蓁,騰不出手來,只能轉了身,免得他的劍不小心刺到墨蓁身上,輕歌大罵一聲「混蛋!」也拔劍應了上去,兩相對峙,一個是墨蓁麾下第一大將,一個是南喬淵身邊第一護衛,都是武功高強之輩,竟是不相上下。
「你瘋了!看清楚這是誰!」
輕歌一劍格開織錦的殺招,大罵道。
織錦面無表情:「我管他是誰!誰也不能傷害主子!」
輕歌跳腳大叫:「你哪只眼看見主子傷害墨蓁了?你沒見他一直護著她嗎?你眼睛是瞎了還是腦子進水了!我家主子對墨蓁什麼樣的感情你不知道嗎?他怎麼會傷害墨蓁!這一路上我家主子是怎麼對墨蓁的,別人看不見你還看不見嗎?主子為了她差點把命都丟了……」
織錦攻勢一頓,看了一眼南喬淵,想起上次他中毒,若不是恰好找到了墨玉清,只怕人早就死了。他有些猶豫。然而猶豫不過一霎,攻勢更猛:「感情是什麼東西!信得過嗎?男人是天底下最薄情寡性的東西!也有感情這玩意兒!」
輕歌本見他猶豫,剛剛鬆了口氣,卻不防他下一瞬又攻了過來,瞪大雙眼愣了一霎,眉頭狠狠一豎:「天殺的!難道你就不是男人!你也是那個薄情寡性的東西?!」
南喬淵抱著墨蓁一直沉默,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抬頭看見他們兩個打得難分難捨,輕歌一邊打一邊回頭大叫:「主子,這魂淡瘋了!您先帶著墨蓁走,我來擋著他!」
織錦狠聲道:「把主子留下來!」
「你傻了呀!現在是什麼時候,你想鬧內訌是不是!你寧願相信那些刺客,也不願相信我們是不是!」
「知人知面不知心!誰知道你們打得什麼主意!說不定這就是你們做的一場戲,好脫身事外!……別走!把主子留下來!」
南喬淵見事不對,趕緊抱著墨蓁離開,留下他們兩個繼續打鬥,他可不想留在這兒糾纏,織錦數次想追上去,都被輕歌給擋了下來,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南喬淵帶著他家主子越走越遠。
直到身後打鬥聲再也聽不見,南喬淵才停了下來,小心的將墨蓁給放到地上,背倚大樹,然後他也在她身邊坐了下來,看了看自己胳膊上的傷口,從衣擺處撕下一條布,用嘴巴咬著一頭,生疏而笨拙的包紮起來,包紮到一半,忽然感覺到前方有一道森冷的目光注視著他。
他頭一抬,就看見前方林中夜色下,有人黑衣罩面,手中提著的一柄長劍泛著森冷而刺眼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