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七章 扎馬步 文 / 長安魂
太子本來是打算給墨蓁一個下馬威,哪怕他肚子裡那點壞水在墨蓁眼裡根本就不夠看,卻仍摩拳擦掌躍躍欲試,來的路上已經想好了一百零八種陷害她的辦法,只要成功了,就能一報被人推下水並被打了一頓的大仇。
子不教,父之過。
兒子犯了錯,自然要報復到老子身上。
可現在,他坐在地上,抬著頭,看著站在他面前風姿颯爽冷淡漠然的墨蓁,她正兩手負在背後,低著頭,眸子裡清清冷冷的,居高臨下面無表情的看著他。
他眼角帶著淚光,剛剛哭過,仰起的脖子很酸,觸到那眸光,心裡一顫,不自覺已低人一等。
兩相對比之下,一個光鮮亮麗,一個形容狼狽。
他很快就意識到這種狼狽,唰一下又低下了頭,不去看她,也沒有起身,只是偷偷的抬起手,擦拭眼角,然後將手背上的水光往衣服上一蹭。
日後他再想起今日情形,只覺得那一剎,是他這一生最狼狽的時刻。他那屬於一個孩子的幼稚而胡鬧的彫蟲小技,尚未施展,便倉皇倒地,狼狽不堪。
「起來。」
頭頂傳來墨蓁冷淡的聲音。
他身子一顫,癟了癟嘴,不想起來讓她看了笑話,可卻不知怎麼的,心裡平白起了一股膽怯,不敢違抗,猶豫了一會兒,雙手撐著地就要起身,四周宮人立刻上前來扶,他聽到頭頂的聲音又響起:「讓他自己起來。」
宮人下意識的止步後退。
他剛起了一半身子,聞言心裡更加委屈,卻不想讓她看遍,站起身後彈掉身上的草屑,一言不發的站在那兒。
他不打算鳥她,就這麼晾著她,她要是識趣,就應該放低身段來哄他!他是太子!怎麼能叫人看扁了去!
墨蓁卻說:「低頭做什麼?抬起來!」
她語氣有點冷,他渾身打了個哆嗦,一邊罵她凶殘冷漠,一邊卻抬起頭,看向她的眼睛。
他不想抬起來的,只是他抗拒不了墨蓁。
墨蓁冷淡的眸光在他臉上掃了一圈,瞇起眼:「哭了?」蹙眉不悅道,「有什麼好哭的!男子漢大丈夫流血不流淚,你連這個道理都不懂嗎!受了點欺負只會掉金豆子!懦夫!」
墨小天和南承卓很乖順的站在一邊,四皇子南承昭張著小嘴巴,愕然的看著凶巴巴的墨蓁,墨蓁一眼掃過來,他飛快的低下頭去。
太子拿袖子狠狠的擦著臉,「我沒哭!我才不是懦夫!」可淚水卻越擦越多,他急紅了眼,索性兩個袖子一起擦。
墨蓁又冷冷道:「哭了就哭了!有什麼不能承認的?!連眼淚都不敢面對的人!更是個懦夫!」
小太子擦眼淚的動作一頓,兩隻眼睛眨啊眨,迷茫的看著她,那我是哭啊還是不哭啊?
墨蓁早已經轉了身,看向了墨小天,墨小天低著頭,眼珠子骨碌碌的轉,不知道在想什麼。墨蓁往騎射場內看了一眼,道:「馬步,三個時辰。」
墨小天抬頭愕然看著她。他愕然的不是墨蓁竟然罰他蹲馬步,而是竟然罰他:「兩個時辰?」
他還不要蹲到天黑呀?
再說了,他最討厭蹲馬步了,讓他學功夫可以,可讓他一動不動蹲馬步一蹲就是幾個時辰,還不如讓他死了算了。他以前犯了錯,爹不想打他鞭子時,就會罰他蹲馬步。
他活到現在,蹲過最長的時間也沒超過半個時辰。
墨蓁瞥他一眼:「嫌時間少?那回去之後繼續蹲。」
墨小天立刻奔到一邊紮起馬步。
太子臉上帶著淚痕,呆呆的看著,不明白墨蓁為什麼要罰墨小天,同時也覺得解氣,嘟囔了一聲:「活該!」誰讓他欺負他!
墨蓁轉過身看著他,他下意識的站直身體,只聽墨蓁道:「你也去。兩個時辰。」
太子張大嘴巴看著她:「啥?」
他懷疑自己聽錯了。
墨蓁道:「我不說第二遍。」
太子反應過來,果斷怒了,死賴在原地不動彈:「你憑什麼懲罰我!明明是他欺負我!他把我推到地上,很多人都看見了!」
墨蓁道:「他比你小兩歲,按年紀,他該叫你一聲哥哥。他推你是他不對,可你被他推倒,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嗎!」
太子小臉漲的通紅,吶吶道:「我……我又打不過他……」
「這是件很驕傲的事嗎?」墨蓁冷笑。
太子低頭不說話,心裡也覺得羞恥。
墨蓁看著他良久,看的他頭低了又低,方道:「我懲罰他,是因為他不知道尊卑禮法,君臣上下,心性頑劣屢教不改,若任他下去,早晚會闖下大禍。我懲罰你,是因為你沒有一個太子該有的氣度和威儀。你是一國儲君,不是隨便哪個被人推了一把什麼都不做只知道掉金豆子的紈褲子弟!懦夫從來就被人看不起!」
太子被她罵的又要掉金豆子,卻及時忍住,抬起頭,眼角閃爍著淚光,哽咽反駁:「我不是懦夫!」
墨蓁定定的看著他,並不說話。
太子倔強的和她對視,眼裡有不甘和憤怒,半晌卻敗下陣來,一跺腳,跑到墨小天身邊學著他的樣子蹲起了馬步,卻因天生體弱,又不知
道訣竅,蹲起來搖搖欲墜,沒一會兒就摔到地上了,墨小天咧著嘴嘲笑他,墨蓁一個眼刀子飛過去,笑容一收,立刻目不斜視。
太子從地上爬起來,繼續蹲,墨蓁收回目光,朝旁邊兩個示意:「你們一起。」
「啊?」
四皇子和南承卓面面相覷,這跟他們有什麼關係?
墨蓁淡淡道:「身為臣子,君上遭人欺辱不能保全,遭人責難而不以身相代;身為兄弟,長兄……」
未待她說完,那兩個已經小跑到太子旁邊紮起馬步了。
墨蓁點點頭,臉上終於綻開一抹笑意,笑意中滿是志得意滿,大有一種心滿意足的成就感和驕傲感。
一個太子,一個皇子,還有一個世子,撇去她兒子不算,這三個人放到哪兒不是個寶貝?眼下教她搓圓捏扁,人生圓滿至此,妙哉妙哉。
她抬頭看了看頭頂烈日,再看看那四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屁孩頭上滾滾滑落的豆大的汗珠,甚淡定的招呼了宮人,在不遠處搭了個涼棚,置了個軟榻,放上甜而不膩的點心,正合季節的水果,還有冰鎮過的酸梅湯,支使了兩個宮人拿著大蒲扇,一左一右替她扇風。
她懶洋洋的躺在軟榻上,吃一口點心,摘一顆葡萄,再喝一口酸梅湯。
於是偌大的騎射場上,就出現了這麼詭異的一幕。四個孩子在太陽底下扎馬步,卻有個叫墨蓁的大人在涼棚下乘涼。
不遠處的宮人及騎射場的侍衛遠遠見了,皆不忍直視。
安靖王殿下太狠心了。
有幾個小太監偷偷的跑了,墨蓁眼角看見,也不阻止,愛找誰報信就找誰報信去,跟她有何干係?
先收到消息的是皇帝陛下。
顧順將事情說了,又聽那報信的小太監著重描述了一番太子殿下的慘狀,想像著小太子一次次的倒下又被逼著一次次的站起來繼續蹲馬步的情形,頓覺心有不忍,道:「陛下,太子殿下他……」
陛下揮揮手:「阿蓁作甚麼,總是有理由的,不用管,隨她去。」
「可是,」顧順擔心道,「太子殿下的身體,陛下您是知道的……」
陛下只答了一句:「阿蓁有分寸。」
顧順:「……」
陛下,那是您親兒子嗎?
第二個受到消息的是皇后。
皇后本來就心神不寧,不知道她兒子落到墨蓁手裡會怎麼樣,宮女遞上來的茶喝的都只剩茶葉末子了,都沒感覺到,報信的小太監將騎射場的事說了一遍,她霍然起身,「什麼?」
茶杯「砰」一聲砸到旁邊案几上,四分五裂,宮人急忙上前,急道:「娘娘,您的手……」
碎片不慎刺入手心,有鮮血流出來。
皇后卻仿若沒有感覺,她臉上佈滿內容,一甩袖子就道:「你們隨本宮去看看。」走了幾步又停下,對身後跟著的大宮女道,「你去,去稟報太后。」
「是。」大宮女領命而去。
太后剛剛午休醒來,正在佛堂唸經,聽見簾幕外大宮女的稟報,只是眼皮子抬了一下,道:「哀家知道了。」
大宮女等了許久都沒有等到下,心裡也奇怪,太后一向不是疼太子的嗎?太子眼下受了委屈,她怎麼無動於衷,心裡這麼想,卻不敢說話,只靜靜的站立著。沒一會兒,就見太后身邊的大嬤嬤進了佛堂內室,說了什麼她聽不見,只是沒多久,就聽見裡面傳出一聲怒吼:「什麼!」
接著是一陣清脆又噪亂的聲音響起,好像是一大把珠子掉在地上,聲音此起彼伏,她低頭一看,就看見一顆太后常年帶著的檀木佛珠的珠子滾到她腳下,裡面太后怒吼聲仍在繼續:「墨蓁!墨蓁她……」
接著簾幕被掀起,太后從裡面快步走了出來,她慌忙退到一邊,聽見太后怒聲吩咐:「傳墨蓁到哀家這裡!還有,將卓兒……還有太子和四皇子一起帶來。」
騎射場裡四個孩子扎馬步扎的滿頭大汗,墨小天還好些,他功夫底子好,又被他爹操練慣了,比較能吃苦,這可就苦了另外三個人,金尊玉貴,錦衣玉食的天之驕子,何時受過這樣的苦?尤其是太子,他體弱,根本就受不了這樣的暴曬和折磨,已經不知道摔倒了多少字,又爬起來多少字,好幾次都想放棄算了,可是一看還在睡懶覺的墨蓁,想到她說的那句「懦夫」,就死咬著牙關繼續,扎到現在,兩條腿都在打顫,都快沒有知覺了。
墨蓁臉上遮著一個扇子,睡得迷迷糊糊的,好像還做了個夢,扇子底下的嘴巴裡時不時呵呵兩聲,好夢正酣時,突然有人在她耳邊一聲聲的喚:「殿下?殿下?」
扇子被人拿走了,她皺著眉頭,翻了個身,不耐煩的一揮手,「別吵!」
「殿下?」
「我說了別吵!我要睡覺!」
「……殿下?」
墨蓁煩躁的坐起來,睜開眼睛問一直在她耳邊聒噪的內侍:「怎麼了?吵什麼吵?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內侍委屈。
「殿下,皇后娘娘來了。」
今天身體實在不舒服,寫的時候頭昏腦漲的……只有這麼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