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九章 孺子可教 文 / 長安魂
太子眼珠子一陣亂轉,小小聲道:「你什麼時候疼過我……你只欺負我……」
墨蓁擰了一把他的小臉頰,罵道:「沒良心的。說我只會欺負你?欺負你你現在能在太廟裡待上三天?嘖,不病了?不弱了?不嬌滴滴的喊著要太醫了?還有力氣搶別人吃的了?」
太子一張臉鼓鼓的,很是憤怒的瞪著她。
「行吧。你說我欺負你就欺負你吧。」墨蓁歎口氣,道:「反正我已經辭了教導太子之職。以後也不用再管你了。你嫌我嚴厲,我還嫌你頑劣,眼下可不正好,你再去選一個老師,我也樂得清閒。」
說著把他放到地上,起身就要走。
太子巴巴的望著她背影,見她真下了樓才急急的跟了上去,墨蓁一邊下樓一邊悠閒的道:「沒了這差事在身上,我也就什麼都不用操心了,正好能夠帶著我的寶貝兒子出去走走,去哪裡好呢?我想想。」想了半天,苦惱道:「想不出來怎麼辦?這天下還有什麼地方是我沒去過的?南洋都去漂了一圈回來,再遠的話,我還真想不起來還有什麼地方了……」回頭問他,「你知道有什麼好玩的地方嗎?」
太子愕然的看著她,下樓梯的腳差點踏空,隨即又委屈的低下頭,他連皇宮都沒出去過,哪知道有什麼好玩的地方。
先前在太廟中,墨小天對著他長篇大論去了哪裡云云,說了好多好多,他聽得心癢癢,也想去,可也知道不可能,沒人會讓他去的。
突然有人提住了他的領子:「走路看著點,摔下去摔死了怎麼辦?」
太子順勢牽住了她的手。
墨蓁突然道:「這幾天為了你被罰跪太廟的事,朝堂上許多人都吵翻了天,陛下說你被罰是因著不敬師長,有人上奏請陛下放你,也有人扯著這個理由說你不堪為太子,更有許多人保持沉默。你覺得,求情放你的人是好是壞?」
太子撓撓頭,有些猶豫的道:「應該是好人……」
「說要廢你的呢?」
墨蓁拉著他繼續走,太子吶吶道:「壞……壞人……」
墨蓁倒沒有取笑他,繼續道:「你年紀不小了,你父皇像你這般大的時候,就已經參與政事了。或許不久後,陛下就會帶你上朝,聆聽政事。那現在我告訴你一點。你站在御殿上,眾臣在階下拜你,你在階上看著他們,並不能以單純的好壞來區分。他們是政客,是一群玩弄政治權術的人,他們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自己的權益,他們保你,未必是因為你這個人,或許是因為你擁有的這個身份。」
「就像是你外公,他是這次上折保你反應最激烈的人,你可以說他是疼你,我卻要告訴你一點,他不是為了你,而是為了自己,為了他身後的家族。你是皇子,是皇后的兒子,在徐家眼裡,你做了太子,將來成為天子,便可以助他們更上一層樓,造就比現如今更輝煌的家業。你母后只有你一個兒子,你若出了事,徐家便沒有可以依仗的皇子。若皇位教其他人奪去,便是徐家沒落的開始。」
其實她是想說,自你被立為太子的那一天開始,便已經是徐家沒落的開始,陛下早已開始暗中打擊徐家,至多在你登上皇位前,還能容許他們囂張一段日子。
太子沉默著,並不說話,雖然這話很不好聽,但他也知道,墨蓁今天跟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是最大的實話。
「還有那些請求廢你的人,你也別記恨他們,他們中有一部分人或許是針對你,想把你廢了好扶他們自己的主子上位,這也不過是為利益驅使,並不只是單純的針對你這個人。還有另外一部分人,大抵要算的上是忠臣。」
「忠臣?」太子語氣裡帶著些許的不屑。
「你也別這種口氣,我說的是實話。這些忠臣,可就是實實在在的不喜歡你,覺得依你德行,無法勝任太子的重任,更無法成為一個聖明天子。所以下旨請皇帝廢你,擇賢者而任之,並把此類事作為自己分內之事,任人查不出一點錯處來,連你父皇都無可奈何,因為他們口口聲聲是為了國家,為了朝廷,為了天下。」
「是嗎?」
「是,也不是。所謂忠臣,也不過是某一種意義上的佞臣。他們不喜歡金錢權位,卻獨愛名利。這種人啊,大多是讀書人出身,一向自詡清流,將名聲看的比性命還重,終其一生求的也不過是一個忠的名聲,能夠青史留名。這世上,能真正為百姓謀利益的,少之又少。」
太子扯扯她的手,抬起頭問:「那你是忠臣嗎?」
墨蓁一愣,沉默半晌,方才緩聲道:「不是。我從來不覺得這江山跟我有什麼關係,我忠的是你父皇這個人,而不是這所謂的江山。如果有一天這江山換了個人,我才懶得操心。」
太子小小聲道:「換了我呢?」
墨蓁沒絲毫猶豫的道:「一樣。你父皇若是不讓我管,我也懶得操心你。」
太子癟了癟嘴,覺得自己未來太過黑暗。
「還有那些保持沉默的。這些人裡,有些人是膽小,什麼話都不敢說,什麼人都不敢得罪,站在那裡觀望,形式往哪一邊倒就向著哪一邊,這是牆頭草,不堪大用。還有些人,算的上是智者,該說的時候說,不該說的時候,絕不會惹禍上身。他們也是在觀望,等待著找一個好主子,這些人一向能看清時事,若用好了,對你來說是一大助益。」
太子聽的很認真。
墨蓁卻突然歎了口氣。
「我今日跟你說的這些,都是你作為一個太子必須懂的,本來是該你父皇告訴你的,不過我
覺得就算你父皇說了,你也未必能聽得進去,所以我受累,陪你說了這麼多話。不過以後,我也不用再跟你說了。」
太子看著她欲言又止,終究是拉不下臉皮說話。
墨蓁也沒什麼動靜。
又走了半晌,太子終於忍不住道:「你可以跟父皇說,再繼續教我啊……」
父皇一定會同意的。
「笑話。」墨蓁呵斥道:「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哪有那麼容易收回來?我就算上奏,陛下同意,那幫心懷不軌的朝臣難道也同意?怕是又要尋了理由來刁難我。」
太子惡狠狠的道:「我看誰敢!」
墨蓁腳步一頓,低下頭看著他,似笑非笑道:「你或許可以自己向陛下請求,然後看看,誰會反對。」
太子眨眨眼,似懂非懂。
此時已下了崇明樓,將將踏出門前一步時,她又道,「不過在此之前,你必須先去你父皇那裡請罪。我說的不是認錯,而是請罪。知道我的意思嗎?」
太子抿抿小嘴,點點頭。
錯是認給父親的,罪卻是請給當朝天子的。
「那麼。」墨蓁鬆開他的手,指著門外,「去吧。」
太子回頭看著她,臉上有些不安:「你不陪我嗎?」
墨蓁對他安撫的笑笑,卻堅決的道:「有些路,是需要你自己一個人走的。有些事,也是需要你自己一個人來面對的。任何人,都不能陪你走到最後。而現在,我要你踏出第一步。」
……
翌日,陛下下旨,赦太子出太廟,回東宮。太子跪於勤政殿前,自請其罪,於幾位重臣面前,言辭懇切,聲淚俱下,伏地哀哭,顫顫不已,實在秉承了墨蓁教誨。
墨蓁當時是這樣說的:「這聲淚俱下的模樣,大人做起來難免有幾分惺惺作態,你父皇看了,必定不喜,可若換成你,你年紀幼小,又是這樣的性子,如此方才恰當。你父皇便是氣性再大,大臣們也必定看不過去,爭著為你說好話。臣子們開了口,你父皇再順勢下了台,如此才是皆大歡喜。」末了還問他一句,「哭這玩意兒,你該是會的吧?」
陛下見他這樣子,心裡還有沒有氣他自己都不知道了,只想著墨蓁到底跟這小子說了什麼,瞧這哭的,不是以往假模假樣,也不是那日真受了委屈的哭,瞧起來悲悲切切,讓人看著就心酸,更像是以往那些大臣們在御前伏地大哭嚎啕的模樣?
他扶著額頭,歎了一聲。
他這裡不說話,大臣們卻以為他怒氣未消,各自對視一眼,還是那日被墨蓁刺激的病好上朝的蕭輒開了口,接著餘下的幾位各自說了幾句好話,皇帝往下瞥了一眼,太子已經不哭了,正低著頭,眼角還掛著淚珠,小肩頭一顫一顫的,還有些在壓抑的模樣。
卻到底是小孩子心性,收斂不住,小眼睛偷偷往上一抬,朝他露出個調皮的眼神。
皇帝心裡又多了些無奈,順著台階下了。順便又說了一句:「你心性頑劣,朕也知道,如今改了,朕心甚慰。你年紀也不小了,也該學會懂事了。這樣吧,明日你就跟著朕一起上朝,學著接觸政事吧。」
殿中幾位大臣又各自對視一眼,很明智的保持了緘默。
太子耳邊又響起墨蓁的話:「陛下若是讓你接觸政事,要帶你上朝,你可別不知進退,冒冒失失的就答應下來。歷朝歷代,帝王權威是不容任何人挑釁的,包括太子也是一樣。陛下這是有心栽培你,對你來說,接觸政務是遲早的事,應是必須要應的,但須得以退為進,做出個謙恭的樣子來。」
想到這兒,太子立即道:「父皇,兒臣尚且年幼,雖有心為父皇分憂,但才疏淺薄,什麼都不懂,對您入朝,是不是太早了些?」
皇帝想他兒子連「有心」這兩個字都說出來了啊,還學會用但是了?
蕭輒保持沉默,不知道在說些什麼,另有大臣道:「陛下,太子所言甚是,太子年紀畢竟小了些……」
皇帝打算他的話:「朕像他這般大時,也已隨父皇入朝了。況且,朕近來身子越發不好……」他說著以拳掩唇,咳了幾聲,卻沒有接著上一句說下去,「太子是年幼,但總會長大的,政務早一點懂也是好的。」
臣子們又進諫了幾句,皆被皇帝給拒了,太子轉著小眼珠,恭謹的謝了恩。
墨蓁說了:「該應的時候還是須應的,再繼續推拒,那就不是謙恭,而是矯情了。知道什麼叫做矯情嗎?」
臣子們退下後,皇帝瞥著底下跪著的太子,成心不理他,自顧自的拿過一旁的折子批閱起來,顧順盯著自己腳尖,也保持沉默。
皇帝本想著等這小子自己沉不住氣,哪知道他等來等去把折子給批閱了一半,反倒是他自己沉不住氣了。
他咳嗽一聲,看著太子道:「真知錯了?」
太子恭謹的道:「是。」
皇帝一看他這模樣就來氣,又用力咳了兩聲:「起身罷。」
太子跪的時間長了,膝蓋有些疼,站起來的時候差點摔倒,一旁的小太監下意識的伸手去扶,被皇帝瞪了一眼。太子也好像不需要人扶,自己站好了,恭恭敬敬的站在一邊。
皇帝一邊偷偷打量他,一邊佯裝不經意的問:「墨蓁跟你說了什麼?」
太子低聲回道:「沒什麼。只是教育了兒臣一些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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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皇帝陛下很好奇,「什麼道理?」
太子低眉順眼的道:「太傅說父皇是知道的。」
墨蓁當時告訴他:「我今日同你說的這些話,大多是大逆不道的,說給你聽便也罷了,你父皇也能猜得出我說了什麼,但若他問起來,卻是萬萬不能說的。你父皇若一定要問你。你只管如此說便是。」
太子也當真如此說了。
皇帝陛下看著他一板一眼中規中矩的,萬分懷念他以前那個調皮搗蛋的兒子,暗恨墨蓁是不是說的太多了些,說兩句就夠了,這是究竟說了些什麼?
殊不知,該說的墨蓁都說了,不該說的墨蓁挑挑揀揀的也說了。
他雖是鬱悶,卻也很欣慰,他兒子也不是那麼無可救藥,只要調教的好了,還是有希望成為一代明君的。
只是也不知,時間是夠還是不夠。
他突覺氣血不暢,滯悶於心,顧順見他臉色難看,連忙遞過參茶,卻見一直站著不動的太子小跑過來,從他手裡端過參茶,遞到皇帝面前:「父皇?」
皇帝看他一眼,看見他眼中擔憂很有些欣慰,接過參茶慢慢喝了,然後放在一邊,伸手召過他,然後拍拍御座。
太子猶豫著坐了。
皇帝摸著他的腦袋,慢慢道:「墨蓁跟你說了什麼,朕也猜的出來,她也是跟朕一起長大的,小時候比你還貪玩,雖然頑劣,卻是很聰明,所有的東西太傅一教就懂,這宮中事,她也一向看的明白。所以她跟你說的話,朕是大抵知道的。而現在,父皇卻要和你來說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