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章 文 / 長安魂
「不用朕提醒你,你也該記得,當初是你自己向朕請旨,求墨蓁為你太傅。朝中很多人不同意,說墨蓁一介武夫,性情粗鄙,斗大的字一個不識,不堪為太子師。朕最後卻還是應了,對不對?」
太子彆扭的點點頭,小聲又誠實的道:「那時候父皇護著他們,兒臣看不過去,想著等她做了兒臣太傅,就給她一個下馬威。」
皇帝笑了笑:「你以為你這點小心思能瞞過誰?不過朕還真要謝謝你,若非是你自己開口,那時候,朕還真不知道要將阿蓁怎麼辦?你開了口,也合了朕的意。朕一直想著怎麼才能把她放在你身邊。」
「阿蓁離開長安多年,心思淡薄,不喜這朝廷紛爭,爾虞我詐,朕順著她,也不曾讓人回來。此次千里傳召,明面上說是想念,其實歸根結底,還是為了你。有她在你身邊幫你,朕也好放心,將這江山交給你。」
太子直覺這最後一句話有些許不好的意味,有些惶恐的抬頭:「父皇……」
皇帝止住他:「你先聽朕說完。」
「或許你覺得墨蓁真的不夠資格做你師傅,也是,誰都知道,她大字不識一個,活了這麼多年,還沒有你來的有學問。但是弘兒,她一生受盡千百般苦,於苦難中窺見的一切遠遠要比你多得多。她不是你以前那些被你逼走的老師,只會拿著書本教你一些什麼聖人的大道理,她所教給你的,遠遠要比這些有用的多。這些話,朕若是幾天前告訴你,你肯定要不屑一顧,現在,你還覺得這話是錯的嗎?」
太子想著昨日裡墨蓁給他說的每一句話,搖了搖頭。
皇帝歎口氣道:「你將來要坐好朕這個位子,有她幫襯著總會容易很多。你是太子,不同於這世上其他每一個人,別人對你或好或壞,都帶著些許目的,但她若真的對你好,便是純粹的好。這世上你可以不相信其他人,獨獨不能不相信她。將來,你總有依仗她的時候。」
太子認真的點頭。
皇帝摸摸他的腦袋,「好了,回去吧。你母后肯定想你了,再去給祖母請個安。不過朕今日告訴你的話,不許同任何人講,你母后也是一樣。」
最後一句話交代的尤其鄭重,太子仿若從其中聽到了其他的意味,卻沒有問什麼,只是點頭道:「兒臣明白。」
「去吧。」
太子離開之後,顧順上前兩步對著皇帝笑道:「太子確實變了許多。」
皇帝也笑笑,「朕就說,這世上還有阿蓁調教不了的人?一個毛都沒長齊的混小子,要他聽話還不是動動手指的事?」
他說著,又咳了幾聲,這次好似咳得厲害了些,漲的滿臉通紅,顧順連忙遞了帕子過去,他一把奪過捂著唇一陣猛咳,好不容易平復了,低頭一看,帕子上依舊是咳出來的血。
「陛下?」顧順連忙勸道,「先生說了,您須得好生靜養,這整日往折子裡湊,再把身體搞垮了又怎麼是好?」
皇帝將帕子收起來,不耐煩的道:「行了行了,這些話天天說天天說,說的朕都煩了。朝堂上的事那麼多,朕哪有空閒休息?朕身子已經是這樣了,再怎麼差也不過如此了,還能垮到哪裡去?」
隨手抽出旁邊的一道折子:「這是朕今日收到的一道折子。上面說的是徐家三子當街縱馬,縱容豪奴光天化日下搶人婦女,因遭到反抗而惱羞成怒,大打出手,致使民眾三死七傷,被人告上京兆衙門,還強詞奪理說是百姓先動的手,他只是自衛!還揚言說他是徐家人!徐家是皇親國戚!他妹妹是皇后!姑母是太后!可恨京兆尹畏懼徐家威勢,竟不敢受理!」
他啪一聲將折子摔在御案上:「這個京兆尹是做什麼吃的!朕下旨撤了他!至於那個徐家敗類,別人不敢治,朕就找個敢治的出來!徐家!徐家!還真以為如今天下還是他徐家的不成!」
他罵得急了,又咳了幾聲,顧順急忙上前撫其背,平復他的心緒:「陛下,您消消氣,為這檔子事氣壞了身子,不值當……」
稍稍平復下心情,皇帝才緩緩道:「算了。」半晌又開口說:「朕適才咳血的事,不許讓任何人知道。」
顧順恭謹的應了:「是。」
皇后在宮中坐立不安,一杯茶端在手裡,茶水涼了幾遭,都沒有喝進去,直到宮人通報,說是太子來了。
她神色一喜,有些手忙腳亂的將茶盞交給旁邊侍立的大宮女,不小心還濺了些茶末到手上,她全不在意,立時起身往殿門口走去,太子小小的身影一出現,就被她摟在懷裡,喜極而泣。
太子從皇后懷裡冒出了頭,先向皇后請了安,然後就被皇后迫不及待的帶到了裡面,摟他在懷中一番查看,末了垂淚道:「你父皇也真是狠心,怎麼就捨得罰你?」
太子低聲道:「是兒臣不懂事,父皇也是為了兒臣好。母后,兒臣以前多頑劣,勞您傷心了。」
皇后一愣,詫異的看著他,以為是自己聽岔了,那樣的話怎麼會是她兒子能說出來的?她摸摸太子的額頭,試探性問道:「弘兒,你莫不是發了燒?怎麼說起……」
胡話來了。
她想起昨日好像墨蓁去了太廟,之後不知道說了什麼,太子就被放出來了。她蹙蹙眉頭,她心裡對那個女人不喜,也就直覺的對她所說的一切話都不喜,她板過太子的小身板,看著他的眼睛問:「弘兒,你告訴母后,墨蓁跟你說了什麼?」
太子記著墨蓁和皇帝的話,沒說什麼,只是笑笑道:「母后,我們去給祖母請安吧。兒臣有好些日子沒見過祖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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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皇后看出他在逃避話題,不悅道:「弘兒,有什麼話,是跟母后也不能說的嗎……」
「母后,走吧。」太子小臉上滿是笑,眼底卻是堅決,擺明了不論是皇后怎麼問,他就是不會說。
最後皇后無奈,帶著他一起去了太后宮中。去了才發現,原來今日蕭芣也帶著南承卓過來了,蕭芣坐在下首笑著,世子正在太后懷中玩耍,面前擺放了許多好吃的糕點,皇后帶著太子上前,向太后行了禮,蕭芣起身行禮道:「皇嫂也來了。」
太后因著跟皇帝慪氣,這些日子都不見人,直到今日蕭芣帶著世子來了,心情才好了些,她看看皇后,開口道:「坐吧。」又看了一眼太子,和藹道:「弘兒過來,叫哀家看看。」
太子一步一步走過去,步子雖小,卻走得極其穩重,跟以前大有不同,蕭芣在旁邊看的眼神一閃,目光落到太后身上,太后依舊在笑著,等到太子到了跟前,拉過他的手,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又摸摸他的臉,心疼道:「瘦了這麼多?這些天,定然吃了不少苦。」
南承卓嘴裡塞滿桂花糕,端過另一盤甜的掉牙的糕點笑瞇瞇的捧上來:「太子哥哥多吃點,吃多了就不瘦了。」
「對。」太后捏起一塊糕點,送到他嘴邊,笑道,「卓兒說的沒錯,多吃點。」
太子往後退了一步,笑道:「皇祖母,太醫說了,孫兒身體不好,宜當將養為上,父皇也說,這些東西,不許孫兒沾的。」
太后目光也閃了閃,太子性情雖頑劣,誰的話都不聽,但皇帝說什麼,他卻是不敢違抗的,太子這樣也沒什麼錯,但太后卻覺得,今日太子似乎有什麼不同,具體哪些不同,她卻看不出來。
「也好。你身子骨弱,的確要好好養著。」她拍拍身邊空著的席榻,示意太子坐下來,又道,「祖母也有好長時間沒有見到弘兒了。祖母聽說,弘兒明日就要隨你父皇一起上朝了,是嗎?」
太子點頭:「是。父皇說孫兒年紀不小了,也該學著接觸政務了。」
「是嗎?」
太后笑的很慈愛,只是老態的眉眼低下去,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既如此,弘兒可要長些心兒,莫叫你父皇失望。」
太子點頭稱是。
太后又道:「接觸政務也好,只是你年紀還小,以前又貪玩,這課業荒廢了許多,總得補上才是。如今太子師一職空缺,你可有什麼中意的人選?」
墨蓁自己走了不算,元豐羽也待不下去了,當初他就是被墨蓁搶回來的,仗著有墨蓁管教太子才留在上書房,如今墨蓁不幹了,他要再繼續留下去,只怕小命就得玩完。
太子過往劣跡太多。
太后接著道:「祖母覺得內閣李大學士不錯,才富五車,又德高望重,有他來做你的太子師,哀家也好放心。」
主要是那李大學士乃是慕王派系的人。
太子又笑了一下,道:「皇祖母說的自是好的。只是……」他想起墨蓁說的話,又思及皇帝告訴他的話,做出為難的樣子來,「只是,父皇也同孫兒提起過這件事,聽父皇的意思,似乎更是中意墨蓁……」
他父皇中意墨蓁是無需置疑的,但提起過這件事卻是子虛烏有的。
太后聽了,立時怒道:「胡鬧!皇帝也太胡鬧了些!」
太子低著頭,抿了抿唇,再抬頭時已是不解的問道:「祖母不喜歡墨蓁嗎?」
太后氣道:「這麼個不男不女的……東西……」
她開始是想罵女人,覺得不合適,又想罵男人,又覺得不合適,思來想去,用了個東西來代替。
「長了一張狐媚子臉,只知道勾引男人,勾引了你父皇不說,連你王叔他……他……」
蕭芣臉色一變,「母后!」
皇后面上也不好看。太后被她這一喝,醒過神來,方才氣急了口無遮攔,如今清醒過來,才發覺有些話是不能在兩個孩子面前說的。低頭一看,果然見太子和世子都睜大著眼睛將她望著。
她臉面掛不住,咳嗽一聲,新晉的李嬤嬤遞上一杯茶,她順手接了,掩飾尷尬,太子沒有說話,好像沒有聽到什麼,南承卓卻忍不住開了口:「祖母,姑姑她人很好的,對我也很好,父王也說姑姑是個好人,還讓我好好聽她的話……」
太后一聽,立時又怒了,下意識的要將手中茶盞一摔,李嬤嬤眼疾手快伸手過來,表面來接茶杯,實則卻按住了她的手,對她遞了一個眼色,示意諸人皆在,不可動怒。
太后深吸口氣,緩緩將茶盞交給她,又看向南承卓,世子還在說話:「父王說,姑姑是個大英雄,打了好多勝仗,她武功很高,還讓我多和她學學……」
蕭芣見太后臉色越來越難看,咳了一聲,道:「卓兒,別說了……」
南承卓疑惑的看著她,不懂為什麼不能說,太后卻道:「沒事。小孩子嘛,童言無忌。」
南承卓是她嫡親的孫子,在太后心裡比太子要親近許多,自然不捨得怪罪他:「好了,你同弘兒出去玩一會兒,祖母有些話要和你母親說。」
南承卓點頭應了,轉身就和太子一起走了,皇后也識趣的起身:「母后,臣妾宮中還有些事未曾處理,先告退了。」
「去吧。」
皇后轉身離開,心裡卻有些悲苦,太后雖是她親姑母,對她也頗為疼愛,但不知
為何,自她成為太子妃及入宮為後之後,兩人之間相處就帶了些怪異的生疏,反倒不如蕭芣這個兒媳親近。就連太子,都不如蕭芣的兒子來的討她歡心。
皇后離開後,蕭芣似有所思的道:「太子好像跟以前不一樣了?」
太后看向她,點點頭:「哀家也覺得。不過再不一樣又如何?到底是個孩子。孩子就掀不起多大的風浪。」
蕭芣笑道:「母后說的是。」
太后又道:「你以後多帶卓兒進宮走走。別總跟什麼不乾不淨的人在一塊,沒得毀了卓兒。」
「是。」蕭芣應了一聲,知道她說的所謂不乾不淨的人指的就是墨蓁。墨蓁教導太子時,世子也在其中,這件事讓太后發了好大的一頓火。
太后看向蕭芣:「對了,慕兒呢。哀家有好些天沒有看見他了。今日怎麼沒同你一起來?」
蕭芣臉色白了少許,卻仍強撐著笑意勉強道:「王爺他,他……」
她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太后怒道:「他是不是又去找墨蓁了?」
蕭芣低著頭,沒有說話,竟是默認了。
「你!你……」太后恨鐵不成鋼的看著她,「慕兒去找墨蓁那個女人,你就一句話也不說?」
「母后。」蕭芣抬起頭,帶著幾分柔弱的看著她:「我能說什麼?王爺跟姐姐什麼關係,您是知道的,王爺去找姐姐,我總不能攔著。再說,母后,姐姐也不是您說的那樣,她和王爺是清白的……」
「清白?」太后恨恨的拍拍扶手,「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待久了,還有什麼清白?他們以前是什麼關係哀家不管,就當是慕兒被墨蓁那個女人迷了心,可現如今,你是他的妻子,而墨蓁那個女人,不清不白,不乾不淨,還帶著一個不知道是誰的野種,慕兒又怎麼能和這樣的人在一處?你就不知道勸勸……」
「母后,這兩人一個是我夫君,一個是我姐姐,我該怎麼勸?莫說王爺不會聽我的,便是我真勸了,王爺厭的也只有我,哪會聽我什麼?」
「你是他明媒正娶的王妃,是他的正室!他對你最起碼的尊重也是有的!」
蕭芣苦笑,人前尊重的確有,可也僅僅是尊重而已,而在慕王府,無人時候卻好像沒有她這個人般,在下人面前,他心情好了說不定會對她客氣點,若是心情不好,連一眼都懶得看她。
長安皆說慕王溫爾,謙謙君子,殊不知,這所有的溫爾,如同他的心意一般,全給了另一個人,哪怕那個人於他來說近在遲尺,卻遠在天涯。
對於其他人,他有著最冷硬的心腸,最無情的刻薄。
可這些話,她卻不能跟任何人說。就算說了,被人嘲笑的也是她。長安貴族中男子風流寡情乃是常事,真一心一意了反倒要受人嘲笑。
太后朝她伸伸手,她起身曼步過去,將手放在太后手中,太后看著她憐愛道:「你知道,哀家一向心疼你,當初先帝要給慕兒賜婚的時候,哀家阻攔過,奈何先帝執意如此,所幸後來嫁給慕兒的還是你。」
「哀家總想著,你也是跟慕兒一起長大,就算他念著墨蓁,時間長了,總能看到你的好。哪知道……這麼多年過去,他念著的還是墨蓁。那女人到底有什麼好,竟讓他這麼放不下?哀家說了他許多次,次次都聽不進去。」
說完閉上了眼,沒有接著說下去,蕭芣也不敢做聲,良久才聽見太后道:「罷了,哀家乏了,你退下吧。」
蕭芣回了王府,見到下人,問了王爺去處,得知南喬慕還沒有回來,她心知南喬慕若是去了墨蓁那裡,除非是墨蓁親口趕人,否則他是絕不願意回來的。
她屏息沉氣,唇角掀起一個與眼底一樣森冷的笑意,像是警告又像是自言自語般的緩緩道:「我不急。總該叫你有消失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