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四十七章 文 / 長安魂
墨蓁終於受不住,往後退了一步。
蕭芣依舊在繼續。
「先帝爺賜婚的時候,我知道他一定很開心,做了那麼多年的美夢,終於要成真,可是沒多久,他就找到我,要我配合他演一場戲,好讓你主動退了婚。我問過他為什麼,他不肯答,只問我應還是不應?你說我怎麼會不應呢?我比任何人都不希望你嫁給他。且這戲演出來,你若當真鬧到先帝跟前,他是一定要娶我的。」
「後來果真是如此。你不知道我有多開心,哪怕他那時候全心思的都是你,我也告訴自己沒關係。只要我嫁給他,成為他妻子,我有一輩子的時間來等他。」
她已哭的不能自己,五指成爪在自己臉上抓了一道又一道紅痕,看起來可怖之極,接下來的話也帶了些自嘲的味道,「我說他傻,其實我自己何嘗不傻,我傻到真的以為只要我堅持等下去,總有一天能夠等到他回心轉意。後來有一天,我才突然明白,有些人的心,給了另一個人,就永遠都不可能拿回來了。」
她淚眼模糊的抬頭看著墨蓁,淒然一笑:「當初他娶了我,你一走北疆就是兩年,又可知,我與他做了兩年有名無實的夫妻?」
墨蓁忍不住又往後退了一步,目露驚駭,皇帝神色複雜,目光落到南喬慕臉上。
蕭芣所說並非假話,事實的確如此。那兩年裡,南喬慕的確不曾碰過她。甚至還對她說:「如果你願意,我可以給你放妻書,你我二人和離,你找個喜歡的人再嫁,也不是不可以。」她卻沒有同意,她喜歡的人本就是他,又要往哪裡去找?
她有足夠的耐心等下去,於是一等就是兩年,等到先帝殯天,新皇即位,亂象四起,墨蓁又一次功成名就凱旋歸來。
「那兩年你不在,他從未有過一刻笑顏,聽說你回來的時候,他高興壞了,以前是因著你走了,他長久失眠,那時是因為你回來了,他激動的睡也睡不著,迫不及待的想見你,見了你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辦。可你回來之後就一直躲著他,見也不肯見……我勸他忘了你,不然這一生都要在痛苦中度過,你道他怎麼說?」
他那時道:「人的一顆心,只有那麼小,小到只能夠放進去一個人,其他的再也放不下。我把她放進去那麼多年,和我的血肉都連在一塊了,還要怎麼忘?」
他於是一日比一日落寞,一日比一日失魂,好些個晚上都要借酒消愁,喝醉了吐得一塌糊塗,她伺候他的時候,都抓著她的手叫墨蓁的名字。她看在眼裡,痛在心裡,那時候嫉妒抓狂恨不得墨蓁死了,她時時刻刻都恨不得她死了。
再有一日他借酒消愁時,她卻是忍不住了,她用了那種很卑劣的連她自己都不恥的手段,在他酒裡動了手腳,她想著自己不好受,那誰也就不要好受。於是一個月後,她成功的懷上身孕。
「我那時去找你,告訴你說我懷孕了,我就是專門去刺激你的。姐姐,那時滋味,可好受?」
墨蓁腳下一陣虛軟,幾乎站立不住。她不忍的閉上眼睛,思及那時候初聽蕭芣懷有身孕時的心情,她想著該是不好受的,不然何至於會難受到喝醉酒了糾纏南喬淵。可她現在想著,竟發現已想不起那時心情了。
蕭芣那時候,並沒有因為懷孕而感到好受一點,因為南喬慕並不喜歡那個孩子,那天晚上醒來之後,她沒有見到他,床邊卻站著一個侍女,端著一碗黑乎乎的濃汁湯藥,很是難聞,她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果然,那侍女脆生生的道:「這是王爺命人熬的避子湯。」
她臉色一霎蒼白,恨極他無情無義,便使計將那侍女支了出去,避子湯給倒了。
於是她懷孕的消息傳到他耳裡,終惹得他勃然大怒,他那日瘋狂情狀她仍記憶猶新,當時若不是太后派來的人護著,事情最後會如何誰也不知道。他後來再也不肯見她,連她生產危難之時亦不曾出現。
以前他因歉疚,對她尚且有幾分尊重,卻因她那一場算計,對她滿滿的厭惡至極。
「你一走就是那麼多年,什麼都不管,可又知道他這些年過得是什麼樣的日子?這麼多年,有多少女人想要爬上他的床,他都不要,滿長安的人都說是因為我,所有的女人都羨慕我,其實我們兩個心知肚明,他到底是因為誰才這麼做。」蕭芣似哭似笑,斷續不絕,「姐姐,你說你到底有什麼好?能得他如此情真意切的愛重?」
墨蓁站在那裡,一瞬間頭昏腦漲,身子輕飄飄的,覺著整個天地都在旋轉,她控制不住想要往後倒去,就此昏迷什麼都不管,只願醒來後,這一切都是一場夢,而他們還在那年少輕狂時。
可她好好的站在那裡,看著南喬慕,一動也不動,心似是被人狠狠揪住了,撕扯成一團,無法忍受的痛疼鋪天蓋地洶湧而來,自心口一點處,蔓延至奇經八脈,四肢百骸,全身上下無一處不痛。
皇帝神色動容,他想上前去安撫一下她,可腳剛剛抬起,卻又堅定的落下。他抿緊唇一言不發。
蕭芣卻不管他們如何,只管伏在南喬慕身上哭泣,哭到最後,眼淚都干了,唯獨心裡在滴血,她伸出手去,細細的撫摸南喬慕的眉眼,慢慢道:「姐姐,我以前一直在想,若是這個世上沒有你該有多好,那樣的話,他也就不會遇見你,我跟他,必定是極好的一對。現在好了,他死了,他去了另外一個世界,那個世界沒有你,沒有一個叫墨蓁的人,這樣真好。」
她喃喃的道:「真好……他再也遇不見你了,真好……」她語氣漸漸低了下來,低到誰也聽不見了,「那我去找他,就只有我們兩個了……」
她神色堅決,袖中突然滑出一柄匕首,眾人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她猛地朝心口處刺去,皇帝目光一縮,「攔住她!」
然而哪還來得及,就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匕首快速的逼近她心臟。
僅差一寸時,不知道哪兒彈出來的一道勁風,正好打在她手腕上,她手一鬆,匕首「光當」一聲掉在地上,緊接著有黑影快速的閃過來,捲起她就要遁走。
皇帝瞳眸又是一縮,這般快的速度,必定是高手中的高手,什麼時候出現的,竟然沒有人發覺?
他手一揮,「攔住!」
那黑影諷刺一笑,就憑這些人?
然而前方突然又出現一個人,長劍攜帶雷霆之勢朝他劈下,他再仗著自己武功高,也不能視這一擊為無物,只好停下飛掠的身影,朝旁邊一閃。
這麼一閃的空霎,要走卻是不成了,立刻有人將他團團包圍,織錦慢條斯理的收回寶劍,一雙眼睛卻緊緊盯著他。
今日他並未和墨蓁在一起,因為墨蓁生怕這裡出了什麼變故,要他在暗中照應著。而且,這個黑衣人,就是前段日子墨蓁讓他查的慕王府的冷易。
冷易武功高強,天下少有敵手,幾年前被仇家追殺,逃亡的半路上被南喬慕救了。這小子是個忘恩負義的東西,人家救了他,他不知感恩戴德也就罷了,反過來還惦記上人家的女人了。在慕王府養傷的時候,偶有一次遇見了蕭芣,當下就不可控制的迷戀上了,傷養好之後,使了計在慕王府留下來。
蕭芣一開始對他不喜,從來沒有過好臉色,直到收到皇帝召墨蓁回來的消息,才找上了他。兩人之間倒沒有那苟且之事,但冷易對蕭芣卻是到了什麼都願意做的地步。墨蓁回長安的路上,就曾遭遇過他的刺殺,長安城外,更是對峙過一場,且墨蓁那次被赤那掠走,小客棧裡遇見的刺客也是他。
這人武功高,墨蓁不敢小覷,生怕今夜宮宴他也摻和,便讓織錦早早守在這裡。
冷易蒙著面,著一身夜行衣,只露出一雙陰毒的眼睛,卻將蕭芣抱得緊緊的,蕭芣卻在他懷裡掙扎著,低聲哭道:「你放開我!為什麼不讓我死!為什麼……」
冷易低聲怒道:「你想死便死了?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
蕭芣冷笑著推開他道:「你什麼感受跟我有什麼關係?你以為王爺死了,我就會跟你在一起,做你的春秋大夢!」
「你!」
冷易面巾下的臉色一瞬間鐵青,卻說不出話來,他委實沒有這個意思,他只是看不得她死。
「哼!你現在倒是出來了,王爺喝毒酒的時候你怎麼不出來?」
兩人都壓低了聲音說話,那聲調只有他們自己才能聽見。
冷易臉色又是一陣青,還是沒說話,那倒是他自己私心,除了蕭芣,誰人死活跟他有關?
他忍著氣又一把抓過他,護在懷裡,道:「你死了也就算了,連你兒子也不管了嗎?」
蕭芣又是冷笑:「說我狠心也好,我是活不下去了。」她以氣音道,「你若真將我放在心裡,便應我一件事。」
他愕然低頭看她:「什麼?」
她低著頭,捂著唇,悄聲而怨恨的道:「殺了皇帝!我就算死,也要給王爺報仇!我也要墨蓁生不如死,一輩子都痛不欲生。」
冷易摟著她的手緊了緊,不動聲色的慢慢往後退去,圍著他的人越來越近,他離皇帝也越來越近。
織錦還是站在原地,只當是他負隅頑抗,想退路而已。
蕭芣又接著道:「墨蓁現在正失神,就趁這時候動手。」
不知墨蓁失神,其實其他人都在失神,皇帝的目光緊緊落在墨蓁臉上,冷易突然將蕭芣一把推開,朝禁軍撞去,那個方向的禁軍下意識的後退,卻見冷易飛身而起,踏著他們肩頭越過,手中長劍朝皇帝刺了過去。
他速度極快,禁衛根本就擋不住,所有守護的人都在下面,皇帝身邊僅有老太監顧順一人,顧順卻不是個會武功的,就算他奔過去為皇帝擋劍也來不及,其他人也來不及,包括織錦也一樣。
但那長劍,卻要經過墨蓁身邊。
所有人都寄希望於墨蓁身上。
長劍慢慢逼近,然後從墨蓁眼前劃了過去,直逼皇帝。
織錦大駭,一直窩在角落裡的那個參將也目露驚詫,以為墨蓁失了魂兒,有人大叫出聲,墨蓁依舊沒動靜。
參將張大嘴巴,不可置信,他可不信墨蓁當真因為南喬慕的死而什麼都想不起了,他清楚越是這時候,墨蓁便越會保持冷靜。
所以冷易的動作,墨蓁全部知曉。
她知曉了,卻不動,這是置皇帝生死於不顧。
這終究是恨上了?
他的手一陣顫抖,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心底一陣發寒。
皇帝卻始終面無表情,目光依舊落在墨蓁臉上,對逼來的長劍視而不見,他看著墨蓁,似乎是在等待著什麼。
墨蓁還是不動。
長劍已快逼到皇帝面前。
墨蓁依舊不動。
皇帝眸光一瞬間黯淡起來,他別開眼,不再看墨蓁,那長劍已逼至身前,他已無處可躲。
突然間又紅影一閃,墨蓁已到了他面前,皇帝一愣,繼而面色大變。
織錦和
那參將亦是面色大變。
只因墨蓁縱身擋在皇帝面前,對那刺來之劍,卻完全不躲。
她不忍皇帝死,可救了,又不知如何面對死去的南喬慕,便想要拿自己的命,來償這兩個人的情。
墨蓁一直是惜命之人,只因她此生大仇未報,可眼下,她竟是要捨了她的仇,她的恨,她的親人,她的愛人,她在這世上所有的一切,包括她自己,去赴一趟沒有退路的黃泉。
皇帝終於第一次變了臉色,他大叫著去抓墨蓁的胳膊,想要將她扔開,織錦縱身而起,長劍再次出鞘,劈向冷易後背,一直躲在角落裡不為人注意的參將,見她如此,渾身緊繃,眼裡燃起熊熊怒火,大吼一聲「你敢!」調動了全身真氣一掌朝冷易揮去。
墨蓁既執意赴死,掠過去擋劍的時間便是掐算了好的,織錦才剛剛撲起,掌風還未成形,皇帝的手剛剛碰到她衣襟,那長劍便勢不可擋的刺入了她胸口。
榭水台上一片寂靜,所有人的目光看著墨蓁,順著那柄劍慢慢的移到她臉上,她唇間溢出血來,生機瞬間消失大半,卻似乎笑了笑,唇角慢慢掀起一個解脫的弧度。
下一瞬她身子一軟,倒在皇帝懷裡。
再下一刻,冷易被織錦一劍劈中,接著掌風來襲,將他重重的擊倒在地上,這二人皆是高手,全力一擊,誰人也守不住,冷易五臟六腑皆受重創,吐出一口血,再也爬不起來,他掙扎著去看蕭芣,蕭芣卻沒有看他,她早已回到南喬慕身邊,此刻正震驚的看著倒下的墨蓁。
他眼神漸漸渙散,卻還是執拗的等著她看他一眼,等到最後氣絕,都沒有等到。
蕭芣看著墨蓁,一開始沒有反應過來,待看清眼前發生了什麼後,露出一個似哭似笑難看的表情,怪怪的笑:「你要死了,你要死了……」
太后本來心如死灰,只看著南喬慕一動也不動,再不關心發生了何事,此刻卻也看著墨蓁,呆了半天,喃喃的似是在重複蕭芣的話:「要死了,要死了……」
皇帝摟著墨蓁,肝膽欲裂,已是痛不欲生,他顫抖著去摸她的臉頰,還沒摸到就被人一掌揮開,接著懷中一空,抬起頭就看見有人將墨蓁搶了過去,摟在懷裡,憤怒而驚慌的吼她:「墨蓁!墨蓁!你給我睜開眼!睜開眼!……」
墨蓁睫毛輕輕一顫,慢慢的睜開眼,看見是他,臉色蒼白的笑了,費力的抬起手,拍拍他的臉,斷續道:「你瞧瞧你……我就說了不讓你跟著,你偏不聽。看看,跟出事兒來了吧……唉,你看見我死了……肯定不好受……」
皇帝目光往他臉上一頓,他原本是極憤怒的,聽見這話臉色當即不受控制的掉了下來,他一邊往臉上狠狠一抓,抓下一張人皮面具,一邊惡狠狠的道:「你閉嘴!閉嘴!墨蓁!你這個沒良心的……太醫!太醫!……織錦!墨玉清呢!快把他找來!……」
織錦面色沉痛,他看了一眼墨蓁,轉身就跑了出去,關鍵時候,竟傷心的連武功都不會用了。
南喬淵哭的不成人樣,一張嬌花般的臉此刻皺成一團,他一邊狠狠的抹著眼淚,一邊不顧皇帝異樣的目光就要將墨蓁抱起來:「我帶你去找太醫……去找太醫……」
墨蓁按住他的手,止住他動作,往他臉上抹了抹,笑道:「你哭什麼!醜死了,一點都不好看……哎,你笑一個,笑一個給我看看……別哭了,笑一個……」
南喬淵哭的卻更凶了。
墨蓁不滿了:「哎,你男子漢大丈夫,流血不流淚的,哭成這樣像什麼話?笑一下……唉,我都要死了,你還不肯成全我……」
「閉嘴!」南喬淵哭著凶巴巴的罵她,「不准說死!你不准說死!你不會死的……墨玉清馬上就來了,你不會死的……你要是死了,我不會放過你的,我不準死……墨蓁!你沒良心!你因為他們兩個死了,怎麼不想想我……你讓我怎麼辦……你死了誰陪我……父皇和母妃都沒了,你也不要我了……」
「唉,你可真兇……」墨蓁斷斷續續的喘著氣,抱怨著他,後來見他哭的委實止不住,習慣性的又去哄他:「別哭了,別哭了……沒了我,還有小天呢……哎,你不是一直想要個兒子嗎?這個兒子就是我留著陪你的……」
「你放屁!」南喬淵更加凶巴巴的打斷她:「那兒子本來就是老子的,什麼時候是你留著的……老子早就知道了!我不管,反正你就是不準死……你要是死了,我就,我就……我就一輩子不理你了……」
他哭到最後,已是泣不成聲:「人呢!人呢……墨玉清怎麼還不來!還不來……」
墨蓁又笑了:「你知道了啊,誰跟你說的……唉,也不重要了……」又笑著看他,「你不理我了?那正好……我死了,你就再找個嫁了,找個對你好的……嗯,也要對兒子好……」
她說了這許多話,已是承受不住了,又悶出兩口血來,皇帝一把抓住她的手,急聲道:「阿蓁,你別說話了,別說話……」
南喬淵一下子推開他,將墨蓁摟的緊緊的:「你滾開!滾開……」
皇帝被一下子推倒在地上,失了魂兒一般看著他,目光垂下去,落在墨蓁臉上,墨蓁的臉貼在南喬淵胸口,卻是不肯看他,她揪著南喬淵的衣襟,絮絮叨叨的對他道:「你瞧,你以前總怨我……把你藏著掖著……現在不用了,所有人都知道了,三郎,你歡不歡喜……」
她尾音漸漸低了下去,漸漸渙散的目光,緩緩落在南喬慕臉上,唇角微微掀起,眼皮卻越來越沉,揪著南喬淵衣襟的手,慢慢鬆開,又重重落下。
咳咳,首先,我是親媽。
其次,我終於寫到這個情節了。
再次,寫這種情節,特麼的卡,表怪罪我字數了。
最後:明天除夕,後天春節,大後天大年初二要走親戚,這三天忙是肯定的,大家也忙,其實我想請假,不過還是覺得能寫多少就發多少,先祝大家除夕春節大年初二都快樂,萬一我更新不了,……好歹也祝福過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