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四十八章 文 / 長安魂
墨蓁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那夢自小時候開始,夢中所有的人,所有的事,一幕幕的在她眼前閃過,開心的,或者不開心的。明明每一幕都很清晰,可仔細看去,卻又模糊無比。鏡像裡的人,面容也漸漸模糊。
她想起年少時的輕狂與恣意,想起那時候她跟南喬慕一起闖了禍,先帝責罰下來,每每都是南喬梁給護著,南喬淵那個活脫脫的小賤人,總是愛落井下石,氣的她一口小白牙都差點給咬碎了,事後去找他的茬,將他的臉給揍成豬頭才氣消一半。
那時候雖然年少,可也是真性情的年紀,如今她再想起,委實有些懷念。而隨著年紀愈長,接觸事物愈多,她再不願承認,也明白他們幾人之間,有什麼東西正在慢慢改變。那變化是緩慢的卻又是磨人的,但再如何改變,她也從未想到將來有一天,他們會鬧到如今這樣不可收拾的地步。
人生中總會有許多預料不到的事,就像墨蓁從沒想過會和南喬淵在一起,就像是上一刻,墨蓁還是完好無損的人,下一刻,便要成了鬼魂。
其實她死的很不甘心,她還沒活夠,還是意氣風發的年紀,她還有大仇未報,有心事未了,她還有兒子沒養大,沒給她兒子娶個媳婦回來,她還有放心不下的人,譬如南喬淵。
三殿下委實不會照顧自己,又是一身的臭毛病,墨蓁覺得這世上除了她之外應該沒人能夠忍受的了他,她這次丟下他一個人,沒人照顧,他還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呢?她這次當著他的面死了,他心裡定是要罵死她的,瞧瞧他先前哭成那樣,一點男子氣概都沒有,早知道就不許他跟著了……
可再不甘心,她也無可奈何,她總歸是要死了的人了,要死的人哪管得了活人的事,又想起南喬淵也不是孤零零的,還有她兒子陪著呢,這可是實實在在的爺倆兒,要是還孤單的話,大不了等他睡著了她就給他托夢,天天托夢……這麼一想,也就略略心安了。
然後她就安靜的等死。
可等了許久,都沒有等到黑白無常來勾她的魂兒,她就坐不住了,要不是不知道閻王殿往哪兒走,她早就自己去了。可眼下也只能等著,等的百無聊賴的時候,突然聽見有人說話,聲音很是急切:「怎麼樣了?」
好像還有個人回答,說的什麼她沒聽清楚,因為她腦子又開始發昏了,魂兒飄呀飄的,飄的她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南喬淵坐在坐在墨蓁床前,一隻手握著墨蓁冰涼的手,聽著墨玉清道:「幸好她的心長得偏了一點兒,要不然那一劍下去,天王老子也救不回來了。不過現在雖然情況穩定了,卻還是在危險期,能不能醒過來,還得看她自己。」
南喬淵眉梢一動,只覺最後一句有深意,警醒的問:「什麼意思?」
墨玉清一邊收拾東西一邊道:「你看著她是想繼續活下去的樣子嗎?」
南喬淵渾身一震。
墨玉清繼續道:「那日情況,我聽說過,墨蓁那明擺著是故意尋死的,你無法叫醒一個裝睡的人,再高明的大夫,也救不回一個一心尋死的人。」
南喬淵沉默。
墨小天趴在床邊,抓著墨蓁的胳膊,抬起頭來的時候小鼻子紅紅的,一抽一抽的問他:「我爹是不是要死了?」
南喬淵摸了摸他的頭,並沒有說話,又將目光落到墨蓁臉上,目光沉沉,不知道在想什麼。
織錦走過來,道:「陛下來了。」
南喬淵冷哼一聲:「趕出去!」
織錦:「……」雖然他也對皇帝有怨氣,但誰真的有那個膽子?
南喬淵握緊了墨蓁的手,幾乎要將她的骨頭給捏碎,眉目間繚繞著一層黑氣,一看就是在盛怒中。織錦可不敢招惹他,可外面是皇帝,總不能晾著,只好硬著頭皮道:「不如請陛下進來看看……」
南喬淵一眼盯上他,他只覺一千八百柄小刀嗖嗖的在他身上刮過,皮肉不存,只剩白骨,三殿下冷笑道:「你主子情況好不容易穩定,現在還不知如何,你是嫌她死的不夠快?你要不要直接一劍了結了她?」
織錦低著頭慢慢的蹭了出去,給皇帝回話。
皇帝正在正堂喝茶,墨玉清給他稟報墨蓁的情況,皇帝眉心皺的死緊,半晌才舒展開,揮了揮手,墨玉清退了出去。
接著織錦進來對他行禮,皇帝站起身道:「阿蓁如何了?朕這些日子一直忙,也沒時間……算了,朕自己去看看。」
織錦壯著膽子攔下他:「陛下……」
皇帝不悅的看向他:「嗯?」一看他臉色,便道:「三弟還是不希望朕進去?」
織錦點點頭。
皇帝冷哼一聲,帝王脾氣發作:「他算什麼東西!滾開!」
織錦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反應過來後就只能看見皇帝背影了,他連忙跟了上去。
皇帝一進墨蓁臥房,南喬淵立刻轉過了頭,目光鋒利的刺了過去,皇帝看見他,臉色也不好,卻不甘示弱,房內氣氛一下子變得冷凝。
墨小天淚眼汪汪的抬頭,看見皇帝,叫了一聲:「大伯伯。」
皇帝淡淡的「嗯」了聲,看見他鼻子通紅,眼裡蓄滿了水兒,心裡也很是疼惜。
南喬淵看他一眼,摸了摸墨小天的頭髮,道:「你先回去休息一下,晚些再來,我與你大伯伯說些話兒。」
宮中發生的事誰也沒有告
訴這小子,畢竟是個小孩子,給他的說辭跟對天下的交代沒什麼兩樣:皇帝遇刺,墨蓁救駕重傷。
南喬淵仔細想了想,然後諷刺一笑,事實好像的確如此。
墨蓁可不就是為了救皇帝菜變成這樣的嗎?
墨小天不願意,抓著墨蓁的手不放,被南喬淵勸了兩句,才抹著眼淚走了。
室內只剩下三個人,一躺一坐一站,氣氛也變得更加僵硬。
南喬淵始終握著墨蓁的手不放,皇帝目光在那手上掃了一眼,不動聲色的上前去,想要查看墨蓁的情況。
僅差一步時,南喬淵一隻手橫檔過去,皇帝目光一厲,伸手去抓,兩人呼吸間已走過三招,皇帝沒佔到一點便宜,臉色鐵青,怒及反笑:「三弟這是什麼意思?以下犯上嗎?」
南喬淵冷冷一笑:「又不是第一次了!皇兄要治罪,請便!現在臣弟請皇兄出去!」
皇帝怒道:「憑什麼!你又不是此間主人,有什麼資格趕朕走!」
就是此間主人,也沒那個膽子趕他走。
南喬淵一下子站了起來,也是怒了,盯著皇帝一字一句道:「就憑我是她的男人!唯一的男人!」
皇帝臉色更加鐵青,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道:「三弟真是好手段,也是好謀算,不聲不響的就把阿蓁的心給拿去了。可真是好大的本事!怎麼,三弟這是想做什麼?想把阿蓁也拉下水?」
南喬淵臉上冒著黑氣,被他幾句話激的怒火中燒:「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噁心殘忍!你走到現在,不就是仗著阿蓁對你的忠誠?當初要不是她對你忠心,用誰也比不上的強大兵力來支持你,你以為你真能登上那皇位?怕是早就被人拉下來了!她這麼對你,你怎麼對她的?她對你忠心耿耿,你又對她做了什麼?」他咬牙切齒的道,「你仗著她對你的忠誠逼死了她。」
皇帝渾身一震,反駁道:「朕沒有!」
「沒有!沒有?」南喬淵咄咄逼人,指著床上昏迷不醒的墨蓁道,「那皇兄來告訴臣弟,阿蓁她為什麼會躺在這裡?她為什麼到現在還不醒?她為什麼……不願活下去?」
皇帝看著墨蓁,想起墨玉清的稟報,似是承受不住般往後退了一步。
南喬淵冷笑道:「我說我愛她,皇兄或許不信,但這是臣弟的大實話。不管將來怎樣,不管臣弟做些什麼,臣弟至少不會像皇兄這樣為難她,若有些事當真無可避免,臣弟也不會傷害她。皇兄您明明知道二哥他對阿蓁來講有多重要,就像是你對她一般重要,為什麼還要逼著她做出選擇?」
皇帝沉默半晌,才道:「她決定回來的那一刻,就該預料到今日的場景。那時朕未逼她,是她心甘情願……」
「長安是她一生苦痛之地,」南喬淵打斷他,「若非必要,她定然不會回來,她為你心甘情願回歸此地,難道皇兄就不能為她做出讓步?這次發生的事,與二哥並無干連,皇兄自己也清楚,為什麼就不能放他一條生路?非要賜死了他,讓阿蓁為自己的心甘情願而痛不欲生?」
皇帝看著他道:「若是換成你,你會怎麼做?若是換成你在朕這個位子上,你會怎麼做?」
南喬淵一愣,若是換成他,他會怎麼做?
站在皇帝的角度上,南喬慕這樣的人對他來說有很大的威脅,最好的辦法,便是斬草除根,這樣似乎也沒錯。可……
皇帝漠然笑道:「三弟,所以你不是朕。你如此氣憤填膺,不過是此事牽扯到了阿蓁。若是不曾牽扯到她,說不定你比朕還要狠絕。朕至少留下了他的妻兒,若換成你,別說慕王府的人,便是太后也被你弄死了罷?」
南喬淵抿緊了唇不說話。
「所以我們都是一樣的人。若二弟真有心篡位,朕敗了的話,這條命也留不成。所謂心狠,不過是傷到了你在意的人而已。」
他說完後,就不再看南喬淵,目光落到墨蓁臉上,看了半晌,才道:「朕宮裡還有些事沒處理,先回去了。阿蓁若醒了,給朕遞個話兒。」
他轉身就離開,沒走幾步就聽見後面問道:「皇兄以為阿蓁還會醒來嗎?」
皇帝沒回頭,堅定的道:「會。她會醒過來的。」
他離開後,南喬淵慢慢的又坐了下去,握著墨蓁的手,看了她半天,越看怨氣就越重,終於忍不住道:「墨蓁,你真沒良心,你因為他們兩個死了,一了百了的,留下我一個算怎麼回事?你以前就喜歡他們兩個討厭我……我警告你,你要是不醒的話,我,我,我就給你兒子找個後娘!」
不知道什麼時候扒在門口看的輕歌一個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主子,將軍要是聽見你這話,氣也要氣死了,怕就更醒不過來了。」
南喬淵回頭惡狠狠的瞪著他,他捂緊了嘴巴再也不說話。
整個安靖王府因為墨蓁再次陷入了沉寂之中,大表公子上次逮著墨大姑娘本想回去的,卻因為不放心墨蓁才留了下來,此時更是不放心離開,只好一日日蹉跎在這紅塵凡世裡,並在心裡下了個決定,等墨蓁一醒,他就立刻回去,人間的事他再也不管了。
他完全不擔心墨蓁的生死問題。墨蓁想死,誰也攔不住,但她想活,照樣是誰也攔不住。閻王也一樣。
其他人也是日夜難安,尤其墨玉清,整日裡被南喬淵逮著照看墨蓁,硬生生的把他給搞瘦了一圈,小神醫怒氣沖沖的想要反抗,但一看三殿下整天衣不解帶守著墨蓁瘦了好幾圈,也就訕訕的不好意思開口了。
r/>外面卻是亂糟糟的,徐家造反事敗,全族皆誅,無一活口,太后都被幽禁在宮中,皇帝清肅朝堂,跟徐府有關係的整日裡心驚膽戰,生怕哪一天被皇帝拖出去砍了腦袋,畢竟已經有很多人被砍了腦袋了。
蕭府也是如此,這件事康王府有參與,被皇帝連根拔了,瑞安本來也脫不了干係,蕭輒知道內情後將她狠狠的責罰了一頓,關進園子裡不許出來,事後連忙進行補救,該丟的全都丟了,只要將自己指摘乾淨便可,蕭家族中子弟及他的門生十之七八被皇帝或斬或殺或貶或罰,他本人雖然依舊在這個位置上,但誰知道皇帝下一刻會不會將大刀對準他。
皇帝的心特麼狠了,殺人都不帶眨眼的。
長安城人人心驚膽戰,走路都要夾著屁股,大氣都不敢喘,低沉的一如這些日子的天空,此時已入了冬,天黑沉沉的壓的人直欲喘不過氣。
那些沒被牽連的,清白的保皇黨們不用擔心生死問題,卻急著揣摩皇帝的心思,雖然窺伺帝意是大忌,但也不能真的不窺伺了,沒那點心思的人,哪能活到今天?
他們這次窺伺的也沒其他,也就是那麼點事,皇帝下決心要收拾徐家的時候,所有的人都以為太子的位子也保不住了,這次徐家伏誅,他們覺得沒過多久,太子應該就那啥了,是以都忙著觀察眾皇子,好及時效忠,結果到現在,皇帝都沒什麼動靜,太子依舊好好的,皇后也好好的。
而且就連慕王……
被殺的人覺得皇帝心太狠,他們卻覺得皇帝心太軟。所有人都以為這次的謀反事件,是慕王一手指使的,怎麼說都該處死的,結果呢,皇帝也僅僅是廢了他的親王爵位,幽禁於重徵園中,一生不得出,就連妻兒都不曾怪罪。
他們本想著進言的,畢竟斬草要除根,萬一哪天春風吹了,又長出來了怎麼辦?哪知道皇帝因著墨蓁的傷勢心情不好,進諫的那個臣子被打了板子,後來他們想想,覺得慕王被幽禁於重徵園中,大概沒多久應該也就被「病逝」了,歷史上這樣的例子多了,皇帝這樣還能博個好名聲,他們傻了才撞上去反對。
南喬淵聽說這處罰的時候,冷冷一笑,並沒有說些什麼,依舊在守著墨蓁。
南喬慕是被抬進重徵園的,他那時候還在昏迷中,睡了好些天,醒來之後外面的事情早已經被處理完了。他似乎很是茫然,這重徵園本就是幽禁那些犯了事罪無可赦的皇族成員的,南喬慕曾經來過,那時候看見的到處是破爛不堪,被關在這兒的都是失了勢的,一輩子都不可能出去,由此受盡下人冷臉,有時候連飯都吃不飽,可南喬慕呆在這兒,卻沒有遭遇過這樣的問題,有時候他甚至懷疑是不是待錯了地方。
他對自己眼下處境很是不解,卻不動聲色一句話也不吭,別人送飯他就吃,到了時間他就睡,如此幾天過去,終於迎來了走近這重徵園的第一位客人。
一看見皇帝,他就似乎明白了什麼,又好像什麼都不明白。皇帝在他對面坐下,有人奉了茶上來,皇帝慢慢的喝了。
南喬慕喝一口茶,就看一眼他,茶都喝完了,話還是沒有問出來一句。
皇帝放下茶盞,淡淡道:「太后身體不好,太醫說要將養為上,朕讓人好生照顧著,只是輕易不能出來走動了,你若是不放心,改日找個機會,偷偷去看一次。」
南喬慕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最後只是點了點頭:「是。」
「至於你的王妃,她意圖讓人刺殺朕,朕本該殺了她,就算不殺也該關到此處,不過朕想著,你應該不想見到她。」
皇帝想著那日蕭芣說的話,漫不經心的又喝了口茶。
南喬慕點點頭,並沒有說什麼,蕭芣做的對墨蓁不利的事,他不問,不代表不清楚,他們兩人本就是一場錯,也該結束了。
「還有卓兒,他年紀小,朕也不忍心關著他,朕想著你也該是不願意你的兒子跟你一起一輩子蹉跎在這個地方。若是你放心的話,朕將他交給阿蓁養,你信不過朕,總該信得過阿蓁。」
南喬慕又一次點點頭,又道:「其實我也信得過皇兄。」
真要殺,他那天就死了,也沒人會說些什麼。
皇帝好像是沒話了,南喬慕按捺不住,小心問道:「皇兄,阿蓁她如今怎樣?」
那天晚上他雖未死,卻是真真切切的昏了,之後的事一概不知,更不知道墨蓁怎樣了。
皇帝沉默不語。
南喬慕見他如此,心覺不好,連忙又問了一句:「皇兄?」
皇帝還是不說話。
朕都不好意思說這就是朕的字數,但事實確實是如此沒錯啊……
幾天不碼字,鍵盤都不跟朕親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