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再相逢 已是陌路 文 / 還君珠
「姐姐！快點！姐姐，再不跟上就找不著我了哦。」留璃在集市上飛快奔跑著，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留香艱難地追隨著她的腳步。
「璃兒、璃兒，你慢點！」語氣微嗔，卻是滿眼溫柔。留香慢跑著，緊緊跟著留璃。突然她攔腰被狠狠一撞，唬的她連忙回神，原來是一個小男孩偷了店主的包子，被追著滿地跑，胡亂期間亂撞一通。留香連忙扶起他來，再回頭尋找留璃，茫茫人海，留璃竟再一次脫離了她的視線，留香急得一時沒了主意，發了瘋似地狂奔在街道上。
「璃兒，璃兒……」
「你在哪裡？璃兒」！
留香茫然地在人群中尋找留璃的影子，急得淚眼滂沱，她不要再一次失去妹妹，堅決不要。她慌忙的四下打量，人流好似又擁擠了，留香站在街間，環顧四周，一邊又一邊地叫著留璃的名字，她顧不得周圍人的奇怪眼神，大聲的呼喊，那種撕心裂肺的感覺又出現在了她的胸腔，撞擊著她的心臟。
留香看沒有了妹妹的身影，就毫不顧忌的蹲在集市中央哭了起來。
「姑娘，你……你沒事吧？」
熟悉的聲音在耳邊不緊不慢地響起，留香像是聽見了一聲巨雷，開始全身發抖，繼而面紅耳赤。
「姑娘，你為什麼哭了？」淡藍色的長袍在她身邊堆了起來，出聲的人也蹲了下來，遞上了一個絹子。
留香記得，七步絕後再也沒有見過他，竟已是兩月之久了，他怎麼會在這裡？此處已是天煞國西北邊境上最後一個集市了，名叫陲城。她試想過很多種他們再次相遇的場景：留香清歌曼舞，他在人群中注視著她；留香在集市中挑選喜歡的首飾，他悄然而至看見了她；留香在草原上騎馬隨風馳騁，他本想像路人般路過，卻為她駐足不前。每一種設想都是留香保持完美，等待他的到來。
然而！
留香緩緩抬起了頭，依舊是那張臉；依舊是那雙瞳孔；依舊是那熟悉的味道。只是眼裡卻全是陌生，留香眼睛模糊了，有些看不清了。
「姑娘，你擋著我家父的轎子了，往邊上一點好嗎？！」男子冷冷地說道。留香狠狠瞪了一眼男子，卻還是禁不住微微聳肩。
「嗯」。
留香應了一聲，乖乖地向邊上挪了挪……眼睛一直盯著男子不願離開。
「對不起……」
留香不知是在為擋路的事情道歉，還是為了之前的七步絕。
男子微微蹙眉，輕咳一聲，提腿要走……
「緇墨」，如同囈語，留香輕喚了一聲，眼神飄忽不定。
「嗯？」「你叫我？」
男子明顯詫異起來，回身問她，語氣還是一如既往的平淡，不帶任何感情的色彩。
「你認識我？」看留香沒有再說話，他又問了一遍。
顯然，他對留香沒什麼耐心，繼續打算離開。
「對不起！」留香說完向人群中走去，淚水肆無忌憚的流了下來，她已經失去了他，永遠失去了。
「哼！」男子瞟了一眼，拔腿就走了。
「嗯？」
不知是什麼東西在腳底，男子低頭尋視。只見是一個墨綠的琉璃瓶，打開一看，竟是蝴蝶花香的胭脂膏，一股熟悉的氣味和久違的感覺瀰漫開來，他陷入了沉思。
「老吳，你過來！」
「大少爺，有何吩咐？」
「那女子是誰？竟有些熟悉。」
「哦，這……」吳管家想起那日留香的話，句句在理，就盡力迴避這個問題。「不認識的，少爺也不認識對吧？」
「可是，我明明記得這瓶蝴蝶花胭脂膏的……」他緩緩說著，也就不問了。
「老吳，你們繼續向前回都城，我去子午上莊看看老朋友。」
「可是，……是！」吳管家低聲應著。
說完男子揚長而去。
「姑娘，這是你的吧？」
留香一回頭，就又像是一個輪迴。「緇……」她又停住了，「是的，謝謝！」留香繼續向前走去，說：「我的妹妹走丟了，我真的很忙。」突然她停了一下，一模一樣的這句話竟是三年前他們的初相遇：留璃只有十歲，在都城花燈會中走失，留香雖然只有十二歲，但一直是像母親一樣關心妹妹，真在街頭無所適從的時候，有冷漠男孩打量著焦急的她，她以為他想和她說什麼話，她急急忙忙說了句『我妹妹走丟了，我真的很忙』。
淚水像是感覺到了留香此刻的幸酸，毫無預兆地爬上了她的臉頰，不知所措的緇墨愣愣的看著，冷漠的臉上竟有絲絲紅暈，他的心偷偷疼了一下，她沒有發現。
「姑娘，我們以前認識」，語調平淡，但是留香始終沒有聽出來是疑問還是敘述。緇墨微微抬了下手，又無力的落下，留香知道，每次緇墨緊張了，都會有這個動作的，就連忙說沒事。留香的答非所問讓緇墨更加奇怪，就暗自想他們以前肯定是認識的，一定的。
「姐姐！姐姐……」留璃從前面跑來，滿頭大汗，頭髮上的步搖來回晃動，像是要掉下來了。留香趕忙迎了上去，柔和的怪著她：「不要亂跑了，緊跟著我！」
「前面有好多好玩的呢！」留璃笑嘻嘻的說著。
留香看著她手裡亂七八糟的東西，頓時嚇了一跳。全是藍色的首飾、絲巾、扇墜兒等等。剛想問問哪裡來的，就聽見亂哄哄的一片吵鬧聲傳了過來，「姐姐呢？給錢！」有人帶著頭來找留香要錢，說是妹妹拿了人家的東西。留香瞪了留璃一眼，在腰裡拿錢準備還，才發現自己的錢根本不夠。「慢著，我來吧！」身邊的緇墨拿出了荷包，伸只手進去，拿出了一些錢，撒了一地，說了句自己拿吧，就拉著留香姐妹走開了。那群人很快擠成了一堆。
「姐姐，他是誰？」留璃傻頭傻腦地問留香，留香暗喜以前幸虧沒有讓留璃見過緇墨，又突然感到了一絲失望。
「在下緇墨……」緇墨不像一貫的冷漠，自己報上了名字，還加了一個微笑。眼前的小姑娘眼睛很大、瞳孔深邃、睫毛很黑、鼻尖微翹、頭髮有淡淡的綠色，美艷中帶點俏皮，適中的身材，一身藍色裝扮，髮髻上的步搖一直不停在晃，如同她愉悅的心情，絕對是個美人胚子。留璃馬上把自己的注意力轉到了他的身上，藍色的長袍，黑色的腰帶，腰間是一支長劍、一條大紅穗子、荷包以及金線編織的蝴蝶花，金燦燦的如真的一般。
「這些東西……」留香低頭想著，他應已經忘了那些催著我趕緊做這些的時光。
留璃看著這個叫緇墨的男子，額頭很寬、濃眉、眼神有點冷、高挑的鼻樑，竟不知不覺看呆了。這是一個冷峻的美男子，髮髻上也是淡藍色的絲帶，嘴角微微上翹。整個臉稜角分明，給人莫名的安全感。他揚起了手，又收了回去，留璃就看見了那雙修長的手，稜角是那麼完美。他的談吐那麼優；舉止那麼有氣質；步伐那麼穩健。留璃的眼神再也捨不得離開他了，硬要求他隨著姐妹倆找尋她們的兄長。緇墨看著留璃乞求的眼神，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隨口說了句好，留璃就開心的跳了起來，擁抱著他的腰將頭埋入了他的懷抱。
留香此時笑了笑，就深深低下了頭，眼淚在眼眶中打轉，她又故作堅強的仰著頭說：「咱們啟程吧？」留璃一手拉著緇墨的手，一手拉著留香，笑靨如花。
緇墨一路上除了必要時和留璃說說笑笑，其他時間一直在觀察留香，這個女子更是有著絕塵的美貌，只是臉色蒼白，淚眼婆娑，如同有心事一般；她的頭髮竟是用一根蘆葦盤起的，竟也慵懶美若天仙；她的眼神中時而溫婉多情，時而堅韌執著，卻總有一股悲天憫人的蒼涼感覺。好似見過，卻又想不起來。
「家是哪裡的？」緇墨淡淡的問，留香欲開口，又不知從何說起，就沉默了。「先父是天煞國都城守衛大將軍留羌，母親是曾為天煞開疆闢土的大元帥左丘國師的千金左丘姚合……」「璃兒！」留香打斷了留璃的話，說：「不要胡說，留家已經被滅門，哪裡來的你我？」「我們姐妹是陲城一小戶人家的姑娘，因父母雙亡，想出門投靠親戚，不料遇上公子你……哦！還有父親姓劉，不是留，請不要誤會。」說著留香在空中畫了「劉」字。留璃趕忙接著說：「嗯嗯，就是的，我們姊妹要去親戚家尋找哥哥，還要……」留香看了一眼留璃，留璃連忙停下了，開始笑呵呵地說：「我們趕緊走吧？」
經過了三天的打聽，留香總算打聽出了一點頭緒，知道有人瞭解留儲的去向後，留香激動不已，竟忘情的抓住了緇墨的手，哭得梨花帶雨。沒見哥哥應該已經十一年了，哥哥在留香腦海裡的印象就是那些大大小小的五彩石子，僅四歲的留香總是喜歡把五彩斑斕的石子放在自己的床頭，不許別人碰，只有哥哥留儲才能把它們一個個撿下去，他總是能想到好多方法哄留香開心，留儲眉梢有一顆豆大的紅痣，留香總是要摸著它才能熟睡。後來的日子，留香總是拿著那些五彩石子回憶和哥哥有關的點點滴滴。此時留香僅僅抓著緇墨的雙手，自己已經模糊。緇墨沒有拒絕留香將自己的眼淚含無防備的打在了他手上。這個女子，於他，竟是那麼熟悉，然而事實上他們根本不曾相識，不然，如此的女子，怎麼可能不在他心上留下痕跡！
留璃從來不知姐姐和兄長的感情，所以在一旁看著，也不曾傷心，只是看著緇墨……
原來愛情，就是在人毫無防備的時候突然降臨，留璃如今已經十三歲了，本應該知道戀人心動的感覺，只是素日裡她眼界高，平時跟在自己身後的各色男子不過是貪圖她的美貌或者將軍府的財富，哪裡有過現在的這種感覺。她紅著臉看著緇墨，鼓足了勇氣跑了過去，從後面環抱住了緇墨，側著腦袋，閉上眼睛，享受著這一切！
留香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迅速收回自己的手，緇墨愣了一下，回身抱住了留璃，輕吻她的額頭。留璃羞得飛紅了臉，速降頭埋進了他的懷裡。
緇墨回到房間，輕嗅著留璃的氣息，真是一個魅力四射的女子，輕輕摟著她的纖腰，彷彿世間一切都是可以割捨的。只是留香，真是個奇怪的女子，回想著他緊握自己的雙手，緇墨竟有一絲臉紅，她身上是一種熟悉的感覺，很放心的、安全的、任人依賴的。一時緇墨有些恍惚，這姐妹倆一個好似波瀾不驚的海水，使人難以捉摸；一個就像是一團狂熱的烈火，讓人無法拒絕。一個蕙質蘭心；一個花香四溢。
第二天，留香又早早出門去了，哥哥現在是她唯一的牽掛，一想到哥哥可能在哪裡受苦，留香就會從夢裡驚醒，整夜整夜閉不上眼睛。她歷盡千辛萬苦，終於找到了遠親。敲門的那一刻，留香屏著呼吸，
想像著哥哥迎出來的樣子，留香微微笑著，心裡像是開著花朵。
「吱嘎」，笨重的木頭門緩緩打開了……
「哥……」留香頓了頓，忙收起嘴角的微笑，開門的是一位三四十歲摸樣的婦人，愣愣的看著留香，說：「你找誰？」說完幾乎想關上門。「留儲，我是留家親戚，來尋留儲的！請問，他在嗎？」留香抬起頭恭敬地問道。
「左一個親戚，右一個親戚，十年前不就帶他走了嗎？怎麼還來尋？」那婦人冷冷說道。「另外，不是大娘沒提
醒你，留家如今已經被滅門，姑娘如何尋得？小心自身才是！」那婦人悄聲說著，隨後砰一聲關上了門。
「十年！十年前？」留香用力撞開了大門，衝了進去。
「十年前他去了哪裡？你們把他給了誰？」留香搖著那婦人，眼淚嘩嘩而下。「請你告訴我，求求你！留儲他去哪裡了？」留香急切地問。
「他是你什麼人？你為何這麼緊張？」大娘有點興趣的問著。
「我，我是留儲指腹為婚的妻子，叫香兒。他家沒落了，但是我不能就這麼活下去啊……大娘，求求你告訴我，求求你。」留香哭得更加傷心欲絕了，抱著大娘的肩膀泣不成聲。
「姑娘，你還是回去吧？這……」大娘依舊推辭。
……
來來回回哭了幾回，大娘看留香硬要尋找留儲，就試探性地說：「留儲前幾年成親了，都有孩子了，你就回去吧！」留香一聽心中喜悅，就問他家現在何處，家妻是何人。大娘看出留香不會放棄，就只好實話實說。
原來十年前有人說是留儲的親戚，就將他帶走了。當時這家的主人因為捨不得，一月以後去尋找，才發現當時那人給的竟是一個假地址。後來暗暗尋訪，才知留儲被賣到了天驕國了……
從那以後留儲便杳無音訊。
這家人從此也都搬到天驕國了，這大娘是後來的主人而已，並不細知其中原委。
留香燃起的希望一時之間又被熄滅了！
賣了！
賣了！？
……
回到客棧，留香提議去天驕尋找兄長，打算與緇墨就此別過，誰知妹妹卻硬要追隨緇墨返回天煞都城。
「兄長！我都不記得了！我要和緇墨在一起！」留璃斬釘截鐵地說著，眼裡依稀有了淚水。為了一個自己毫不知情的哥哥放棄自己的愛情，她不要！對她而言，緇墨才是一切，她不能離開他！
留香突然回想到自己，自己為了不確定的親情放棄了握在手裡的愛情。最終還是不確定的親情。妹妹的選擇也許才是最正確的！
「好！但是璃兒，你要答應我回到都城以後一定要乖乖等我和哥哥來找你，千萬不要亂跑！千萬……」留香緊緊抱著留璃，害怕一放手又是一輩子。
留香看著緇墨，竟無語凝噎，只是流淚。他蹙著眉頭，收回了揚起的手，只是默默一笑，轉了頭去。也許離開就是訣別。緇墨不懂，此刻他的心竟是如同火灼一般疼痛，他不知道，自己竟如此之快的愛上了這個女子。可是愛情不是時時刻刻的的廝守嗎？為何他此刻卻再也不想看到留香憔悴的身影呢？愛情不是願意為愛的人奉獻一切，永不後悔嗎？為何緇墨此刻竟是想努力保全自己呢？眼前的這個女子，堅強也脆弱，美麗更高潔。他如今有些恍惚，這樣的像風一樣的女子，應該無論如何都不願意追隨一個想自己這樣平凡的人了吧？留香低低埋著頭，手心裡的汗水快要溢出來了，緇墨，這個她朝思暮想的男子竟要帶著自己的妹妹遠走高飛了，連同她的愛情一起遠離了她的軀體，她此刻定是虛脫了，搖搖晃晃出了門，再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