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架?」沈風逸看著宋瑞似在回憶,「你不會是指你被揍得鼻青臉腫那次吧?」
宋瑞覺得,這是對他實力的鄙視,立刻不幹了:「什麼叫我被揍得鼻青臉腫?他比我也好不到哪兒去!」
那是沈風逸剛被送去國子監唸書沒多久的事情。
宋瑞作為皇上指給沈風逸的伴讀,應當是每日與沈風逸同行、同學、同溫習。
故而,宋瑞會每天比沈風逸早起一個時辰,與每天入宮當值的父親宋明山一同進宮,先去承景宮叫醒沈風逸,再去跟劉直問好閒聊一會兒,逗得老人家開懷直樂之後,再返回承景宮的內室,一般這時候,沈風逸剛剛賴完床,揉著惺忪的睡眼坐在床邊。
待到宋瑞給他端過洗臉水來,沈風逸便會自己擰過毛巾,擦完臉,再迷迷糊糊下床穿鞋,伸直胳膊等著宋瑞給他穿完衣服,沈風逸也差不多徹底清醒了,之後便會有劉直端來的早膳,兩人用過之後便一同前往國子監,開始一天的學習。
其實,最初的時候,宋瑞並沒有這樣,都是趕在上課的時辰前在國子監等著沈風逸,只是連著好幾天,宋瑞都發現沈風逸的衣服穿得並不是特別整齊,便在一天特意早起跟隨宋明山進宮去看個究竟。
接連去過幾次後,宋瑞才知道,沈風逸雖然已被正名為大皇子,但是後宮到底還是在皇后葉嵐手裡把持著,整個承景宮的宮女太監人數,甚至還不如一個新入宮的無品級小主待的院子人多,而本就不多的人,對於照顧這個不受待見的「癡兒」皇子更是不上心,往往都是沈風逸起床很久都沒有人來過問。
至於劉直,又擔心自己不去取早膳,會拿不到新鮮的,所以,每日都是親自去取,如此一來,沒人過問的沈風逸,也不懂得喊人,只知道自己找衣服穿,卻因為從未穿過這樣層層疊疊的華服,而不知該如何去穿,等劉直回來,也就只來得及匆忙替他整理一番,這才導致之前那樣的光景。
宋瑞明白,有皇后的示意,他也無法改變這樣的現狀,唯有他自己早半個時辰過來,替沈風逸把這些事做了。
其實,在當時的宋瑞想法裡,自己本就比沈風逸大,沈風逸又是自己從地窖裡就照顧著的人,現在也該如此,並沒有想過更多,甚至沒想過,他其實是可以教會沈風逸去哪裡打洗臉水,如何穿衣的。
而常年待於地窖的沈風逸就更不可能想到。
久而久之,兩人之間便自然而然地形成了這樣的作息相處模式,一直持續到一年後,沈風逸學到的東西越來越多,開始知道自己這樣是不對的,才有所改變。
就是這樣每天都來喊沈風逸起床的宋瑞,偏偏有一天一直沒有出現,原本傻傻等著的沈風逸,在劉直三催四催之下才不情不願地一個人去了國子監,而宋瑞,卻沒有去國子監。
心神不寧地上完一天的課,便匆匆忙忙找到宋明山,誰知宋明山一臉鄙視地說:「那小子被揍了,臉腫得跟豬頭一樣,又怎會有臉見人?」
不說還好,這麼一說,沈風逸更擔心了。
在沈風逸心裡,宋瑞是多厲害的人呀,能教他武功的師父!可是,這麼厲害,卻被人打了,臉還被打腫了,那得多疼呀?
沈風逸對疼沒有什麼概念,只對餓有概念,所以,他覺得,臉被打腫了一定比餓了三天沒飯吃還難受。
這般想著,是無論如何也睡不著了,在床上睜著眼睛一直等到天亮,讓劉直替他去國子監告了病假,然後去求宋明山,帶他出宮去看看宋瑞。
宋明山哪裡肯答應他這個?只好跟他說,沒有皇上的旨意,誰也不能隨便出宮的,好說歹說將沈風逸安撫地留在承景宮,便連忙讓手下去自己家遞個口信。
而原本在家,死活不肯出房門的宋瑞,在聽到他爹派人傳回來的口信之後,矛盾起來了:一方面,覺得自己這樣子出門有損他平日在孩子中間稱老大的形象,可另一方面,他又知道沈風逸那小孩兒,很多時候固執得可怕,自己若不出現,指不定會幹出什麼異想天開的事情來。
幾經掙扎,到底是擔心贏過了面子,想著,大不了學回姑娘家坐回轎子,就不會被人看到了。
於是,當宋瑞在承景宮見到正在偷偷收拾東西,想要溜出宮的沈風逸時,無比慶幸自己過來了。
而沈風逸一看到臉都腫變形的宋瑞後,抱著宋瑞的胳膊就開始掉眼淚。
沈風逸每次哭都不會發出聲音,從來不會像同齡的孩子那樣嚎啕大哭,只會抿著嘴吧嗒吧嗒地掉眼淚,可偏偏越是這樣越讓人看著心疼,至少,宋瑞就是。
手忙腳亂地替沈風逸擦著眼淚:「你別哭啊,我不該昨天不去國子監的,我以後再也不會了,你別哭了行嗎?」
沈風逸止不住眼淚,只是一個勁地搖頭,許久之後才擠出一點聲音:「你的臉,疼嗎?」
宋瑞當然疼啊,可是,他怎麼可能在沈風逸面前喊疼呢?
「不疼,就是看著難看,我可是你的瑞師父,別看我這樣,那個打我的人被我打得更慘,據說,躺在床上都起不來了呢!所以,你瑞師父厲害著呢,一點都不疼。」說著還怕沈風逸不信,咬牙忍著疼,自己戳了戳自己的臉。
沈風逸小心翼翼看了半天,總算抽抽搭搭地止住了眼淚:「以後,逸兒會變得更強!幫瑞師父打!」
宋瑞看著沈風逸那弱不禁風還偏咬牙切齒的樣子,就忍不住想笑,偏偏一咧嘴,嘴巴就疼,於是,表情扭曲地跟沈風逸說:「要變強就不能哭鼻子,男孩子,可以流血流鼻涕,就是不能掉眼淚!一掉眼淚,就永遠不會強了!」
雖然沈風逸隱約覺得宋瑞說的不對,可是卻牢牢記住了這句話,那次,也確實是他最後一次掉眼淚,不管是多年之後劉直被害,還是自己被皇后陷害關進宗人府,被沈風宸欺負,也沒有掉過一滴眼淚。
那是沈風逸第一次意識到,瑞師父也是會被人欺負的,所以,他要變得強大,變得不需要瑞師父照顧,變得可以替瑞師父遮風擋雨才可以。
也許,儘管未曾意識到這樣的想法代表著什麼,可是有些事,就是這麼在經年累月的陪伴中慢慢發生變化,等到他們都察覺到時,很多事情都回不了頭了,只能一步一步往前邁。
沈風逸看著宋瑞至今還在辯解的那副好鬥公雞的模樣,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感慨,至少現在不會一個衝動揍別人個鼻青臉腫。這般一想,又自我否定地搖了搖頭——宋瑞看似衝動暴躁,可這麼多年來,又何時幹過衝動的事?
「好了,這不是關鍵問題,問題在於,既然你能認出他,那他是不是也認出了你?」
宋瑞皺眉:「這個,不好說。」
沈風逸也沒聽宋瑞嘀咕,只是摩挲著手裡的酒杯,無意識地念著:「於之泓……」隨即將酒杯放下,「走,該會會老狐狸去了。」
剛站起身的宋瑞一個僵住:「額……公子,我可以不去嗎?」
沈風逸回頭,笑得春風滿面:「你認為呢?」
於是,仍舊瀟灑前行的沈風逸,身後跟著偷笑不已的安如遠,外加垂頭喪氣的宋瑞,一路向周秦府上走去。
·················································
「臣不知皇上駕臨,未能出門相迎,實在罪該萬死,還望皇上恕罪。」
沈風逸伸手扶起周秦:「周相哪裡的話,是朕沒有提前招呼一聲,突然微服而來,怎能是周相的錯。」
將沈風逸引到上位坐下,周秦吩咐傭人下去沏茶,這才在沈風逸右手邊落座,同時眼神掃過正拚命往安如遠身後縮的某人身上,略一停頓後,重又移到沈風逸身上。
「不知皇上突然駕臨寒舍,是有何吩咐嗎?」
「本是偷得浮生半刻閒,想在京城走走,順帶體察體察民情,只是巧遇一人,遂臨時決定來周相府上,問一問罷了。」
「哦?何許人也?值得皇上特意詢問?」
「於之泓。不知周相可曾聽過這個名字?」
周秦低垂視線,狀似思考:「於之泓?臣記得,領侍衛內大臣於環朗似乎有個孫子就叫於之泓,只是,這個孫子是妾室所生,所以,在於家的地位遠不及他的大哥於之蕭受重視,後來更是隨其夫子到處遊學,幾年才歸家一趟。」說著一指宋瑞,「說起來,我這個外孫小時候跟他打過一架呢,那一次,兩個人都很慘烈呀。」
宋瑞一聽,齜牙咧嘴地衝著周秦使眼色,意思不要哪壺不開提哪壺。
可周秦哪裡搭理他,逕直衝著沈風逸問道:「不知道皇上為何突然有次一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