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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八章 孰為螳螂,孰為黃雀 文 / 呂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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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正倫倚在河邊某株大樹下,忽然感覺似有雨點滴在臉上。

    他一邊摸了摸臉,同時看著火光照耀下的寧靜的河面。水面上並無水花,看起來應該沒有下雨。

    李正倫接著將手指伸到眼前,才發現滴在臉上的,並非是雨點,而是腥紅的鮮血。

    他霍然仰頭望去,才發現在大樹上,竟有一個人不聲不響的藏在那裡。李正倫看不清那個人的容貌,只是從其高大的身形可以看出,這是一個受了傷的男人。

    那個人顯然也知道自己已被李正倫發現,正想有所動作、另覓藏身之處時,不遠處已經有一小隊人馬追殺過來。男人遂又藏了回去,屏住呼吸,不敢有任何異動。

    李正倫認得追來的,是楊行密的黑雲都衛,都這麼晚了,還興師動眾的,也不知道濠州城裡,出了什麼事情。由此也可推測,樹上之人,多半是汴軍的漏網之魚。

    為首的黑雲都衛倒也認得李正倫,拱手問了句:「二郎君,可有見到什麼可疑人物經過?」

    楊行密早已公開了李正倫的義子身份,因他年紀比楊渥小,算是在楊家排名第二,所以軍中人物,都稱他為「二郎君」。

    李正倫隨手指了一個方向,道:「好像是有一道人影,往那邊去了。」

    「走!」一眾黑雲都衛片刻不停,轉瞬間風馳而去。

    不多時,樹上的人沉悶出聲,道:「你為什麼幫我?」

    李正倫道:「今天死的人已經夠多了,何必再添無辜。」

    那人自嘲的道:「我可不是什麼無辜之輩。」

    李正倫啞然笑道:「既然撞上了,就是有緣,你好自為之吧,我走了。」

    李正倫才走出兩步,那人又忽然出聲,道:「既然有緣,不如再幫我一個忙,如何?」

    李正倫怔了怔,這世上,還真有得寸進尺的人。

    他也不是冷漠的人,問道:「怎麼幫?」

    「幫我弄來一艘小船,助我渡河。」那人沉默了半晌,才提出這個要求,想來連他自己也覺得有些可笑,竟會要求一個素昧平生的人,幫他如此大忙。而且這個人,還只是個孩子。

    「弄來小船不可能,因為太過麻煩、太過顯眼,反而容易露出痕跡。」李正倫看了看顯得平靜的河面,道,「不過要送你渡河,也不是沒有辦法。但在此之前,我要先弄清楚你的身份。你是什麼人無所謂,關鍵是不能騙我。」

    對於楊行密的黑雲都衛來說,汴軍之中,人人都是可殺之敵。不過李正倫的陣營觀念,卻並沒有這麼強烈,他倒是寧願相信「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當然,這個「人」,斷然不會是楊渥那類人,最起碼,對方也應該是磊落、坦誠之人。是以,李正倫才出言試探。

    樹上之人聽李正倫前面半句,本已打算放棄,聽到後面時,卻是把心一橫,凜然道:「好說,在下山東葛從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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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正倫回到濠州城時,這裡已經是全城戒嚴。原本進行到中途的慶功宴,早已一哄而散,只餘下一片狼藉的殘痕。

    在前往楊行密的臨時行營、原濠州刺史府邸的途中,魚上塵倒先一步找到了李正倫,劈頭就道:「你之前跑哪兒去了?知不知道,城中出了大事?」

    李正倫心裡已經有了個大概,臉上卻假裝茫然的問道:「怎麼,天塌下來了?」

    「跟天塌了也差不多。」魚上塵壓低聲線,道,「你一定怎麼都想不到,汴軍主將葛從周,竟然去而復返,在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情況下,假扮為淮軍,混進慶功宴的隊伍,行刺楊行密。隨葛從週一起來的,人數不到十個,卻是個個都悍不畏死。若非楊行密本身亦是武藝強橫,此刻恐怕已經是葛從周的刀下亡魂!」

    李正倫心跳加快,道:「我義父他,沒什麼大礙吧?」

    魚上塵揚了揚漂亮弧線的下巴,道:「葛從周號稱『山東一條葛,無事莫撩撥』,又豈是浪得虛名的?楊行密中了葛從週一掌,我估計夠嗆,沒個一年半載,怕是好不了了!當然,葛從周的情況比楊行密更糟,他的手下拚死護翼,才助葛從周殺出一條血路來,現在全城都在搜捕此人,你自己也要小心——咦,你到底去過哪裡了,怎麼身上濕.漉漉的?」最後一句,卻是魚上塵抓到李正倫的衣角,才再一次發出疑問。

    李正倫面色尷尬的笑了笑,道:「有樣東西不小心掉到河裡,下去撈了撈。」

    「是嘛!」魚上塵似笑非笑的望了李正倫一眼,倒也沒再多問。

    回到刺史府邸,李正倫找來一套衣服換上,心裡頭卻不禁回想起送葛從周渡河的情形。

    當時,李正倫並沒有去找小舟渡河,而是憑借他自己的水性、以及過人的體質,在水中拖著重傷的葛從周,一步一步的游到對岸。

    卑河雖然不如淮水、大江來得有名,河身卻也極寬,普通人游到中途難免氣力不濟,何況還要帶著一人。

    李正倫送葛從周至對岸後,葛從周自是對李正倫刮目相看,甚至還盛情邀請李正倫跟著他混,去汴州參軍,前途無量。

    李正倫自然婉拒,最後臨行前,葛從周才鄭重其事的道:「大恩不言謝,他日你若到了汴州,只需說『渡

    河之恩』四字,我便知道是你,到時候必有重報!」他說話時,認認真真的看著李正倫的容貌,又恐李正倫長大之後、相貌大變,是以才留下「渡河之恩」的接語,也算是考慮周詳了。

    「囉囉嗦嗦的,你算哪門子好漢!沒聽說過施恩不望報嗎?快滾!」李正倫卻是不耐煩起來,催促葛從周快走。

    當李正倫在第一時間、聽到葛從周自報身份時,其實心裡面並沒有想太多。他甚至還想當然的以為,葛從周在白天那陣子、可能沒能夠衝殺出陣,而是躲入濠州城中,不得不趁夜潛逃。

    誰知道剛剛聽魚上塵說起,卻原來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若知葛從周竟然鬧出這麼大的動靜、還險些刺殺成功,說不定李正倫真會猶疑起來:如此危險的人物,到底是該救,還是不該救?

    **************

    淮南道的清口、濠州一戰,汴軍損失慘重,朱全忠因此元氣大傷,短期之內,再也無力南下。

    此消則彼長。楊行密因大獲全勝,個人的名望以及控制的勢力,都達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程度。而在五門之中,號稱「最強」的聖門,亦開始公開支持楊行密,稱楊行密「高材捷足,負東南名望」。有聖門儒林的造勢,淮南臣民對楊行密「拜相稱王」的呼聲,愈發高漲。

    另一方面,在數十萬大軍的戰役面前,葛從周的殊死反撲,只能算是一個小小的插曲,並不能改變南北分裂的定局。

    可以說,楊行密與朱全忠之爭,已經告一段落。接下來的日子,縱然還會有大大小小的摩擦,但無論是誰,都再也無力發動如此規模龐大的生死之戰了!

    淮南軍民可以修養生息,有了大口喘氣的機會。但接下來的日子,對於李正倫而言,遊戲、才剛剛開始。

    序幕則是回到大悲寺之後,他與魚上塵徹底攤牌。

    魚上塵本來心情大好,此行獻計,不但使得朱全忠元氣大傷、無暇他顧。而她本人,也可以方夫人的身份,成功打入了楊行密的陣營。一切都在她的算計之中。

    在接下來的幾年,她將以揚州為根基,暗中培植屬於自己的勢力。現在是萬事俱備,只欠《玄祖經》。

    然而,當她哼著小曲、打開石洞中的暗格時,卻發現原本藏在裡面的禪書,竟然不翼而飛了!

    魚上塵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然後就怒氣匆匆的找到李正倫,興師問罪道:「我要殺了你!」

    當時,李正倫正在收拾細軟,準備與史氏、楊千尋等人,一起下山前往揚州,楊行密的大本營。

    李正倫見魚上塵一副殺氣騰騰的樣子,連忙將她拉進房內,然後關緊房門,表情誇張的道:「出什麼事了,要發這麼大的脾氣?難道沒人告訴你,你生氣的時候,真的很難看嗎?」

    魚上塵急怒攻心,卻是玉手一攤,惡狠狠的道:「拿來!」

    李正倫聳了聳肩,道:「要什麼東西?《玄祖經》嗎?」

    魚上塵再不廢話,直接伸手扣住李正倫的咽喉,道:「你知道我指的什麼!」

    李正倫卻是好整以暇的樣子,沒有吱聲,顯然有恃無恐。

    「你別逼我,快點把東西拿出來。」魚上塵恨得咬牙切齒,但又不能真的殺了李正倫,否則前功盡廢。

    「到底是什麼東西呢?」李正倫則毫不示弱,好笑道:「我只是要你親自說出來而已,有這麼難嗎?」

    「慧空方丈的手寫禪書!」見李正倫沒有否認,魚上塵就知道自己所料不差,禪書果然是被這個卑鄙、無恥的小淫.賊給偷走了!因為除了「楊浩」之外,沒有人知道她在石洞中的秘密。

    「你終於肯親口說出來了。」李正倫示意魚上塵將鎖在他頸間的玉手鬆開,心平氣和的坐了下來,道,「那麼就讓我、按照我的猜想來推演一下,看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好嗎?」

    魚上塵憤然收手。然後李正倫則從楊渥失蹤開始說起,將他所有的推測,一筆一劃的勾勒出來。

    魚上塵越是聽下去,臉色就越發難看。原以為滴水不漏的計劃,想不到卻被這個小傢伙給一一道破,就彷彿他有一雙神通的眼睛,無時無刻不在背後盯著她似的。

    這種如坐針氈的感覺,就好像自己全身上下的肌膚,赤條條的裸.露在別人的眼前,再沒有任何私隱與秘密,叫她極不自在。

    等到李正倫說到一半時,魚上塵終於忍不住打斷道:「你這是在向我耀武揚威嗎?信不信我現在就殺了你!」

    李正倫搖頭笑道:「我當然不相信,因為你是一個極為好強的人,你絕對不會甘心,莫名其妙的就輸給我這個小色鬼,不是嗎?」

    「那你到底想怎麼樣?」

    「很簡單,我想到一個有趣的遊戲,就看你願不願意和我玩了。」

    「不凡說說看。」

    李正倫微笑道:「這倒也不急,在遊戲開始之前,我尚有一個問題,想要問你。」

    「問吧,我今天倒要看看,你還有什麼花樣,一股腦兒都拿出來吧!」魚上塵的心性修為,也是了得,她的情緒很快就平復下來。她在李正倫對面坐下,拿起茶壺、擺好茶杯,給自己慢慢的斟了起來。

    等魚上塵的茶杯斟滿,李正倫卻是不問自取的拿了過來,悠然品嚐,深吸一口道:「美人兒倒的茶就是不一樣,好喝!好香!好茶!」

    魚上塵絲毫不以為忤,又豎起一隻空杯,再一次斟茶。

    當然,她表面看起來越是漫不經心,心裡實則越發的嚴陣以待。她提醒自己,必須保持清晰的思緒,免得一不留神,反而陷入楊浩所謂的遊戲「圈套」之中。

    李正倫將茶水飲完,正色道:「其實我一直想要知道的,就是你千方百計的要取得《玄祖經》,甚至不惜開罪朱全忠、使用大迂迴方略,到底是為了什麼?你可千萬別告訴我,是覬覦經書裡面的蓋世神功。須知『元氣』和『仙氣』的修煉,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法.門,你就算得到了《玄祖經》,也沒有多大益處。」

    魚上塵美眸眨呀眨的,訝然道:「你竟還知道『元氣』?」

    李正倫坦然道:「實不相瞞,我不但知道《玄祖經》在哪裡,而且也曾翻閱過。因此所謂的『元氣、英元石、玄祖、道元』,我大概都知道一些。」

    魚上塵道:「看來你真的翻閱過《玄祖經》,如此,我倒是可以省去很多口舌——想必你也知道,有『魔僧』這個人了吧?」

    「魔僧自稱是玄門最後一人,我自然曉得。」

    「那麼,你給我聽好了。」魚上塵一字一句的緩緩吐將出來,道,「魔僧,就是我的親爺爺。我之所以要取《玄祖經》,只為號召玄門餘眾,重建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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