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縹緲樊籠 文 / 呂大師
當魚上塵說出「師尊已死」的那一刻,李正倫一瞬間、全都明白過來了。
真正讓魚上塵深受打擊的,並非是因為魚上塵中了自己的眠覺術、而深愛著他,實是因為在魚上塵心中,一直以來崇高的、甚至是永遠不滅的師尊,傳來死訊,以至於崩毀了魚上塵多年來的信仰!
擦,原來一切都是李某人自作多情!
還以為魚美人的感情如此脆弱不堪、如此經不起挑逗!還以為本大師的魅力,如此獨特、如此不凡!
心中微微失望的同時,卻也是鬆了一口氣。往後的日子,還是要引以為鑒,不能再用眠覺術胡亂「偷心」,否則難保會自食惡果。
李正倫拍了拍魚上塵的香肩,就讓她在自己的懷裡哭個夠,等到她所有的情緒都宣洩出來,這才勸道:「好了,魚龍山莊的兩大院長,在這裡摟摟抱抱、卿卿我我的,被學生們看見,傳出去,名聲不大好聽。」
經過這一陣大哭,魚上塵倒回復了一些神彩,一把推開李正倫的胸膛,道:「誰和你卿卿我我了?」
說著拿出絲帕擦掉淚水,然後才悲傷的道:「師尊在我心目中,是一個無所不能、手眼通天的人,我一直以為,師尊是不會死的,不可能會死的!」
李正倫扶著魚上塵在清心亭的石凳上坐下,道:「人生自古誰無死,你總要看開些。」
魚上塵仍舊搖頭,道:「對於世上的凡夫俗子而言,你這句話一點沒錯,因為包括九五之尊的天子在內,確實沒有人能夠逃過生離死別的大關。但在我們仙門中,有一種秘術,稱為『羽化飛仙』,是可以讓修煉之人,脫離樊籠,成仙成聖,永生不死的。」
李正倫心中好笑,道:「既然脫離了這個樊籠,不就等於離開了這個人世,斷絕了與人間的一切往來,這與死了又有何區別?」
魚上塵就氣惱的瞪了李正倫一眼,道:「你是來和我抬槓的嗎?」
李正倫唯有報以苦笑,道:「好吧,那你繼續說。」
魚上塵道:「本來在我離開仙門之前,師尊的修為就已經到了登峰造極的境界,就連道門奇人呂洞賓,亦無法與之比肩。如果不出意外,師尊定然是能夠飛昇成仙的。」
李正倫道:「那怎麼會……」
魚上塵的生氣總算回復過來,惡狠狠瞅了李正倫一眼,嗔道:「這還不都得怪你。當年師尊把我逐出師門,我一時氣不過,就將她用以飛仙護法的『飛仙丹』盜出來,希望有朝一日,可以當作一個籌碼,讓師尊重新將我納入仙門。可誰知道,後來卻被你誤打誤撞,差點讓我命喪黃泉,不得已之下,才服用了飛仙丹來自救。這都要怪你!如果師尊有飛仙丹在身,必然能夠羽化飛仙!」
李正倫為之氣結,道:「所以你一見面,就恨不得把我吃掉?可是你知不知道,就算我死了,你師尊也已經活不過來了——我倒是奇怪,前兩天見你的時候,你的心情還是好好的,照這麼說,你的師尊剛剛仙遊?」心中卻是暗罵,明明是你這個妮子不聽話,把飛仙丹盜走,這才害得仙門門主米青煙隕落,這筆帳,竟也能怪到老子的頭上來?
魚上塵點頭道:「剛剛『飛鴿』傳回來的消息,仙門將在下月初,為師尊殮葬。到時候,將會開放山門,請一些德高望重的前輩,為師尊送行。」
李正倫心中一怔,道:「那你……」
魚上塵毅然道:「不管怎麼樣,我都要回去一趟。」
「那你自己總要小心一點。」李正倫不由為之擔心、歎息,但又不知道該如何去勸。須知魚上塵盜走「飛仙丹」,已經是仙門大敵,再者她又曾盜取《玄祖經》,幾次三番與五門中人為敵,在如今天下人的眼中,魚上塵早已經是一個人人得而誅之的女魔頭!
若不是她這幾年銷聲匿跡,一直以方夫人的身份,潛藏在魚龍山莊,只怕到哪裡,她都很難被人接受。
魚上塵道:「你自己也要抓緊時間,最好是在我去仙門之前,你能夠從忭州趕回來,坐鎮魚龍山莊,照顧孩子們。至於你和李建勳一戰,依我看,田頵以及安仁義的叛亂,一時很難平定,起碼能拖延五、六個月。到時候,等我從仙門回來,再助你一臂之力,大敗李建勳。」
李正倫頗為感動,道:「那我先走一步了,你多保重!」
看著李正倫遠去的背影,魚上塵的眼睛,卻是再一次濕潤起來。
一滴眼淚,落在湖水之中,魚兒四處逃竄而去。
事實上,魚上塵對李正倫,是真的已經芳心悸動了。只是在這個時候,有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等著她去弄明白,這才不得已暫時拋棄這份「忘年戀」的孽緣。
她一定要親自回仙門一趟,弄清楚師尊到底是怎麼死的。而這一趟去,凶多吉少、生死未卜,她多少是懷了一份「為師尊死節」的心思,一來是為贖她「盜走飛仙丹」的罪過,再者,也是報答師尊多年來的養育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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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某一處靜謐的山林之巔。
仙風道骨的呂洞賓,正等著一個拄著扁拐、背著青囊的年輕道士,追趕上來。
那年輕人氣喘吁吁的跑至呂洞賓身前,兩眼一抹黑,就躺倒在地上,道:「不行了,不行了,每天疾行八百里,翻越這麼多山頭,就是再好的馬也吃不消,何況是我陳摶。」
呂洞賓沒有回話,只是目光往浙江東面眺望。
陳摶就知道呂洞賓在想些什麼,不由好奇問道:「記得在
六年前,就曾聽你說過,當時的仙門門主米青煙,已經成功的羽化飛仙,為何如今林縹緲,又突然來這麼一出?她們通告天下,說什麼米青煙剛剛隕落、將仙門之位,傳給林縹緲,又邀請同道中人,上括蒼山參加葬禮。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呂洞賓捏了捏鬍鬚,道:「林縹緲鬧出這麼大的動靜,不外乎是拋出一個魚餌。目的就是為了引誘魚上塵上鉤。要知道,林縹緲在這六年來,曾不停的派人查探魚上塵的下落,結果卻都一無所獲,迫不得已,她才出此下策。」
陳摶皺眉道:「林縹緲就這麼肯定,魚上塵會回到仙門,為她師父送行?」
呂洞賓搖頭道:「也許不只是送行這麼簡單。一個是想要重回仙門、奪得門主之位,一個則是想要清理門戶、擊殺魚上塵,再取回『飛仙丹』。」
陳摶沉默了片刻,道:「依我看,洞賓兄的猜測,只能算是對了一半,錯了一半。」
呂洞賓奇道:「圖南兄又有何高見?」
陳摶道:「還記得我以前跟你說過,在大悲寺中,曾有一個小男孩,機緣巧合,練就「聖胎」一事嗎?」
呂洞賓啞然失笑,道:「此事,我自然記得。當時你還為了這個傢伙,竟然懇求我親自前往揚州,去傳授他『龍虎金丹秘訣』呢。」
陳摶就再一次激將,道:「只可惜堂堂的呂洞賓,嫉妒心太強,怕別人青出於藍,趕上你的修為,這才遲遲不肯傳授。」
呂洞賓晃了晃手指頭,道:「好吧,我承認,我呂洞賓心裡面是有點不舒服、不平衡,他奶奶的,老子花了四、五十年,才練出的聖胎,他一個小毛孩子,沒幾天功夫就練出來了,憑什麼他這麼好運,憑什麼還要老子去毫無條件的教他……」
「……不過,圖南兄,你這麼看我呂洞賓,也僅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須知我的寂寞之心,遠遠要高於嫉妒之心。在這天下間,若是能有同道中人,可以與我不相上下、相互切磋,共同探討玄之又玄的修煉秘境,當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陳摶表示費解,道:「既然如此,你為何還要藏著掩著?」
呂洞賓道:「終歸還是『機緣』兩字,若機緣未到、那李正倫塵緣未了,我卻強行授他『龍虎金丹秘訣』,以致於他一心向道,而割捨了世間一切牽掛以及羈絆,對他、以及對世人而言,都未必是一件好事。」
頓了一頓,又問道:「之前明明講的是仙門中人,你總不會無緣無故的,提到這個小男孩吧?」
陳摶似在心中回味呂洞賓的那一番話,過了半晌,才回過神來,道:「因為魚上塵這些年,就一直和他在一起。我有理由相信,魚上塵已不再是六年前的魚上塵。」
呂洞賓眼前一亮,道:「你該不會是想告訴我,近幾年,在江淮兩地,突然間名聲鵲起的那個方夫人,就是魚上塵吧?」
陳摶道:「正是此人。她這些年都醉心於教書育人,和李正倫在一起,心性趨於祥和,不再是以前那個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哩!」
呂洞賓欣然讚道:「此可謂一物降一物,確有其道理。那依你之見,魚上塵是不會來仙門鬧事了?」
陳摶道:「魚上塵可能還是會去仙門,但仙門門主之位,必然不是她的目的。但如今,林縹緲布下這麼大的一個局,怕只怕,魚上塵有去無回。」
呂洞賓亦深以為然,道:「既然如此,我須親自上一趟仙門,希望林縹緲可以手下留情。」
陳摶好奇問道:「林縹緲此人修為如何?」
呂洞賓道:「已經直追當年的米青煙了。而她的實際年齡,只怕比你大不了幾歲。」
陳摶不由倒抽一口涼氣,道:「這世間的狠絕兒,從來都是無獨有偶、成雙成對的。李正倫如是,林縹緲亦如是。唉,這些怪人真是可惡得很啊,洞賓兄你也是可惡至極,總是說些遙不可及的境界,來打擊我的自信心。」
呂洞賓放聲大笑,道:「我這不是打擊你自信心,而是錘煉你的修道心。」
繼而想到了什麼似的,道:「如果我沒有猜錯,林縹緲很可能已經有了『羽化飛仙』的能力,而等不及再過三十年之後,等仙門練出第二顆『飛仙丹』,是以她才想要誘使魚上塵出現,搶奪其飛仙丹,屆時,林縹緲當可借助飛仙丹,羽化飛仙而去。」
陳摶露出一個苦惱的表情,撓了撓頭,道:「你這麼說,很是有些道理。不過我忘記告訴你咧,在這個世上,已經沒有飛仙丹了。因為飛仙丹在當年,已被魚上塵一分為二,一半她自己服了下去,而另一半,則在李正倫的肚子裡。當年,根據我與正倫兄的分析,飛仙丹也是促成其練成聖胎的一大因素。」
呂洞賓登時驚怒,吹鬍子瞪眼的道:「如此重大的事情,你為何不早說?」
陳摶立時還以顏色,道:「我當年早說了是機緣巧合,李正倫結下聖胎。可你卻不理不睬的,沒再追問,那我自然也懶得再多說什麼。」
呂洞賓隨即大感後悔,接著說出一句叫陳摶震駭莫名的話來,道:「我曾聽米青煙說過,飛仙丹此物,只會隨著她們的羽化飛仙,而一起消失於人間。如果其他任何人服用,只要仙門用於煉藥秘法,當可從人的肉身之中,再轉而煉化成丹。若林縹緲心中有執念,非要取回飛仙丹不可,那麼,李正倫以及魚上塵兩人,恐將淪為林縹緲煉丹之爐鼎,性命不保!」
此前陳摶一直躺在地上,這時卻突然蹦達起來,又拄起扁拐,一溜煙往山下跑去。
呂洞賓傳音喊道:「圖南兄,不是還要再比試三千里路,一較高
低嗎?你這可算是臨陣脫逃?」
陳摶的聲音隨風傳回,道:「還比試個鬼啊,你就從來沒讓老子贏過一回,以後再也不陪你玩了……」
說著話時,人影已經消失在茫茫的山野之中。
呂洞賓望著陳摶跑去的方向,卻是心知,這傢伙定然是親自囑托李正倫去了!
那個小鬼頭,竟能讓陳摶如此緊張,可見此人的確有些斤兩。有機會,倒是不妨去揚州城,見他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