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三章 瘋子 文 / 陳孤鶩
苦妹認識那女人，那是村口趙家趙舅爺的侄兒媳婦，叫紫蘇。她是個瘋子，才十六歲，就已經嫁到這個村兩年了。苦妹聽李冬花說過，紫蘇十四歲嫁過來時就挺著個大肚子，都說是紫蘇的親爹造的孽。沒過兩個月，紫蘇就生了，生了個女兒。紫蘇的丈夫，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趙大年就用被子把那個剛出生的嬰孩給捂死了，紫蘇傷心欲絕，整天地哭。
第二年，紫蘇又生了個女兒，公公婆婆和丈夫極不滿意，對紫蘇又打又罵，趁紫蘇不注意把那個才出生三天的小生命帶到後山坡給活埋了。紫蘇曉得了，哭了四五天，滴水未進，沒過幾天，就精神失常了，整天在村裡游上游下，時而哇哇地哭，時而哈哈地笑。趙大年他們紫蘇抓回去，把她關在廢用的牛圈裡不住她出去，紫蘇就成天哭成天叫，有時趁他們不注意就溜出來跑到樹林子裡遊蕩，被逮回去後就是一頓毒打。
苦妹來柏樹埡沒幾天就聽到過紫蘇淒慘的嚎叫聲。她還和村裡的那些孩娃一塊兒逗惹過紫蘇，紫蘇就衝著苦妹和那些孩娃們笑，笑得臉都扭曲了，口水流了好長好長。紫蘇經常隨地尿尿，有人沒人她就脫下褲子，然後就傻傻地笑。那時苦妹還跟那些孩娃們一起念過那個順口溜，所以她一聽就知道是馮坤他們在逗惹那個瘋子女人。
「看見天沒？」
「看見﹗」
「看見地沒」
「看見﹗」
「看見猴兒光屁沒？」
「看見﹗」
他們又喊了起來，聲音比剛才的還大，笑聲比剛才的還猛。
紫蘇光著屁股，地上淌著一灘尿，褲子都濕了一大塊兒。她傻傻地笑著，蓬亂的頭髮上插了一朵野菊花，白白的屁股凍得直髮青。
看著聽著馮坤他們在戲弄紫蘇，苦妹心裡還覺得有些說不上的難受，以前她也跟那些孩娃們一塊兒沖紫蘇大聲地喊過，可今天，她忽然覺得紫蘇和自己一樣，都是命苦的人，那些好笑的順口溜今天也像是在說苦妹自己一樣。
苦妹扔下籃子跑過去，看著咧著嘴笑的紫蘇，苦妹忙拉起她，把褲子給她提起來，繫好褲腰帶，說：「快回去嘛﹗」
紫蘇把手咬在嘴裡，眼睛東瞅一下西看一下地轉著，身體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
苦妹又說：「紫蘇，快回去，要解手在家裡解﹗」
紫蘇還是不動，笑得喉嚨裡發出「噓噓」的聲音。
苦妹又對馮坤他們說：「你們別欺負造孽的人﹗」
「哎」馮亮不解地問「苦妹，你精神還正常啊？你又不是沒惹過她……」
「她是苦命人﹗」苦妹淡淡地說。
「你以前還不是喜歡整她﹗」馮坤說。
「她也可憐﹗」苦妹又說。
「你莫發瘋了﹗」吳金童說「你以前還不是把她耍得團團轉﹗」
「反正﹗」苦妹認真地說「你們以後不准笑話她了﹗」
「瘋子，兩個瘋子﹗」馮亮罵道。
忽然，紫蘇一個箭步衝了出去，發瘋似地狂奔，邊跑邊「嗚嗚」的叫。苦妹連籃子都沒提就也地跟了上去，嘴裡喊道：「紫蘇，紫蘇……」
馮坤也罵道：「瘋子，兩個瘋子﹗」
苦妹追上紫蘇，紫蘇還在大笑。紫蘇停在去後頭坡上的那條路上，那裡有一個小坑，上面稀稀疏疏地長了些雜草，坑上面還有些被手挖過的痕跡。紫蘇就趴在坑邊用手挖著泥巴，邊挖邊哭，邊哭邊叫，口水牽著線似地順著嘴角流。苦妹知道紫蘇又想起她的女兒了，那個坑裡埋的就是她的女兒。紫蘇經常這樣，只要從牛圈裡溜出來了，總要去後頭坡上兩三次，手都挖爛，喉嚨都哭啞。
苦妹覺得紫蘇真的是個命苦的人，老天也對她太不公平了，太不公平了。那麼小就嫁了人，生了孩娃還被殺了，瘋了沒人照顧，丈夫對她不好，公婆對她也不好。她真的太可憐了。
「紫蘇，莫這樣﹗」苦妹勸著，她伸手去拉住紫蘇的手。
紫蘇眼睛裡已經全是淚水了，汪汪地直往下掉，淌下的淚水和口水濕了一堆泥巴。她手還是不停地挖著，嘴裡吱吱嗚嗚地說著：「出來……媽媽帶……你回去……嘿嘿……」
「紫蘇，」苦妹也快哭了，聲音哽著「你手都出血了﹗」
紫蘇不理睬苦妹，還是繼續挖著。那坑上的泥土結實硬厚，點點的血痕混在裡面。
「出來……媽媽帶……你回去……回去……」紫蘇斷斷續續地說。
「你別挖了，他死了﹗」苦妹怒吼著。
紫蘇停止挖泥土了，她睜著裝滿淚水的眼睛盯著苦妹，嘴角在抽動，臉上的那張皮也在抽動。她張著嘴，口水牽著長線掛在衣領上，臉上沒一絲表情，然後就是一陣大笑，「咯咯」地大笑。
「紫蘇﹗」苦妹拉著紫蘇的手，她的手指頭都破了皮，血黏黏的，「你認得我嗎？「苦妹問。
紫蘇含含糊糊地笑著說：「認……認得……」
「那我是誰啊？」苦妹笑著問。
「不知道﹗」紫蘇說，然後又是一陣大笑，笑得全身都抖個不停，笑完了就哭，哭得口水眼淚鼻涕滿臉都是。
「別哭了啊﹗」苦妹勸著紫蘇。
「紫蘇﹗」突聽一聲大喝。苦妹知道這是
紫蘇婆婆的聲音，回頭一看，正是紫蘇的婆婆手拿了跟棍子氣咻咻地跑過來。
「滾回去﹗」說著，就拿著棍子往紫蘇身上打，紫蘇嚇得臉都變了色，嘰裡呱啦地說著些什麼，然後就手舞足蹈地跑開了。她婆婆就在後面追著，一邊追一邊罵：「我要你再給我往出跑……」
苦妹看著這一老一少，一追一跑，心裡就又說不出來的氣，罵道：「都他娘的x欺負命苦的人﹗」擱在以前，紫蘇的公婆打紫蘇時，苦妹他們那群孩娃還跟在後面又嚷又笑的，可是今天，再見到紫蘇挨打時，苦妹心裡就不是滋味，就像被打的是她自己一樣，渾身都疼。
苦妹又走回去提著籃子回家了。一連十幾天苦妹都沒有看到紫蘇了，也沒有聽到紫蘇那吱吱哇哇的聲音和馮坤他們的順口溜了。
她一定是被關在牛圈裡出不來了，苦妹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