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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章 滄雪歌 文 / 故國別舊

    吳墨非穿過一道岩石夾路,九曲十八彎的甬道之後,視野豁然開朗,兩邊石壁都像被刀斧劈砍般驟然斷裂,戛然而止在一大叢茂盛深綠的籐蘿蘅蕪包繞之間,那些柔韌尾垂於地的籐條上結著累垂的藏紅色珊瑚紅豆似的果子,異香撲鼻,惹人喜愛。

    抬眼往前看去,路上的碎石間稀稀落落的長著些深綠色極其耐寒的雜草,草叢上零零落落的雪跡,更遠些的地方是一片苦竹林,枯瘦勁道,枝葉上覆蓋著薄薄的雪層。

    不遠處便是青城派上的極寒之地,沉?湖。

    吳墨非體質寒涼,主要靈素是水,對陰寒環境極其親和,師父從太和宮來前往青城派結交探討事宜,他也和幾個同門跟隨而至,住了幾日之後想到不可耽擱修行,便有意打探了青城派何處適宜體性陰寒的修士修行,青城派派中待客弟子便指路了沉?湖,只道是青城派上極寒場所,可供太和宮道友修身養性。

    得了明路的吳墨非道了謝便一路前往沉?湖,卻不料在沉?湖畔的苦竹林邊際便聽到一聲聲誇張的轟動聲,嚴寒烈風中,一股一股的熱浪竟從湖面的方向襲來,將那萬千苦竹上的雪震得簌簌往下掉。

    「這是……?」

    百里冰封晶瑩的湖面上,一個年輕少女舉著一把巨劍揮灑自如,身影翻飛,不時投下一團團暴烈的火焰,將堅若精鋼的湖面冰層炸開,本來平整的冰面上戳了一個又一個冰渣四濺的冰窟窿,雪白的水花在空中揚起,被高溫蒸騰成陣陣水汽,又瞬間為冰氣凝化成為白霧,裊裊若仙雲。

    楚離涯在沉?湖練劍的習慣已經有一陣子了——大約是在她的修為達到「融合」境界之後,夏溪澤便告訴她,去青城派上與自身靈素完全相反的沉?湖,靈力已經能保住自身完全無礙,而且自身火靈因為相互克制靈力的衝撞而不斷磨礪增強自身的修為。

    如今距雍州之行已經過去了三年,再過兩個月正是楚離涯的十七歲生日,當年翅翼尚欠的雛鳥總算是成長了不少,個子也竄了許多,在同輩的女弟子中也算是數一數二的。還是小姑娘時便秀氣可愛的臉線條變得更加鋒利分明,一雙明朗純黑的眸子裡像灌了墨水,深沉如夜。

    落回冰面的楚離涯並不覺得多冷,雖然她身上是普通的青城派女弟子道袍,黑底子的布料滾著紅邊,領子上繞了一圈雪狐的絨毛,因為她全身都有自身充沛火靈護體,自然不畏懼沉?湖嚴寒。

    因為這幾年勤加修煉控制靈力,再加上夏溪澤一直在完善著她身上的封印,每月初六的一次集中發洩,讓她過得還算穩當,至少平日裡不會出現神智靈力不受控制的狀況。

    確定沈藍惠死後穆非城神智恍惚了很久,最終還是被袁深雨和楚離涯靈陵勸了出來,決定留在了青城派,楚離涯當然知道這是必然的結果,沈藍惠死後袁深雨就是穆非城世上最為牽掛的人,既然袁深雨會留在青城,他當然也會。

    留下的穆非城對於法術修行算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卻對機關製作鑄造錘煉一途深深陷入不能自拔,為了能看懂那些晦澀的古老典籍,楚離涯只要費心教了他些讀書識字的本事,好在他本身並不愚笨,一旦投入興趣學起來很快。

    另外還有一件事讓楚離涯格外在意,那就是自從上一次陳夜修突然來找自己並對自己用了攝神術之後,便人間蒸發似的從青城派失蹤,再也不見,作為一名年輕輩弟子中最為優秀的人,玄修的失蹤讓青城派也費了不少精力四下尋找,曠日良久仍一無所獲。

    得知陳夜修徹底失蹤的那天後,袁深雨對著北方的天空看了很久很久,最後長歎了一口氣,只說了一句話。

    「徹底沒辦法了。」

    接著袁深雨就病倒了,一病三年。

    楚離涯曾經跟著穆非城一起去看過袁深雨,那個時候袁深雨的師父元澈正從袁深雨的房裡走出來,蒼灰色長髮的老人對來人點頭示了下意,便自顧自坐在外廳抱著一把斷了一根弦的古琴彈奏起來,曲調清冷傷感,如長風過溪,漣漪清淺。

    楚離涯聽了那悲涼的曲子,心中一動,彷彿耳邊聽到了夏溪澤不安的一聲輕音,同時,元澈抬起頭,意味深長看了楚離涯一眼。

    一切盡在不言中。

    「……師父,我總覺得師伯他似乎知道你的存在。」

    「他自然知道,他怎麼會不知道。但是,我能相信的是,師兄他會明白我的苦衷,不會對第二個人提起此事,連元澗都不會。」

    「看來元澈師伯和師父當年應是交情甚深。」

    「呵……人生難逢一知己,元澈師兄性情孤僻,難以捉摸,卻生著一副七竅玲瓏心,生前能有這樣一位如黑暗中明燈的師兄指引,也是吾之所幸了……」

    楚離涯看到袁深雨的時候,知道他是真病了,臉上毫無血色,本來纖瘦的身材變得近乎枯槁,神智卻是清醒,見到穆非城前來看他,只說無事。穆非城是個實在的人,登時大怒,你這樣叫沒事,那怎麼樣才叫有事?

    從楚離涯眼中,袁深雨的病症卻好似雍州遇到的古麗婭大嬸,都是生命力流失,體虛病態,精氣不足。但她並非專攻醫藥一道,所以也看不大准,只好暗暗的去問夏溪澤。

    夏溪澤給她的答案卻讓楚離涯吃了一驚。

    「那個孩子在自閉視聽和自封靈力,往自己的身上至少疊加了八層以上極其霸道強悍封印結界,若是尋常修仙弟子,早就靈竅枯竭,形如廢人——而他現在卻依舊能身懷靈能,只能說他的本事,我們都實在是低估了。」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抑制自己的靈力是什麼道理?」

    「不知道,但是目的卻是不會錯的——他似乎在竭力抑制自己靈力修為的增長。」

    「……」

    儘管沉?湖周圍氣候苦寒此時卻沒能盡數平息楚離涯心中亂如麻的思緒,袁深雨的病症不好不壞,這幾年穆非城不知道費了多少份心,楚離涯想了半天還是沒把袁深雨始終虛弱的真想告訴穆非城——畢竟袁深雨這個人永遠不用擔心他會做沒意義的事情,既然他沒有主動告訴穆非城說明他哥還是不要知道的好,如果告訴穆非城真相會壞事。

    手中的劍已不是當年在天物坊中買下的劍了,而是一把通體赤紅,朱雀翎羽盤繞的重劍,名字叫做「紅鳥」。

    沒錯就是紅鳥,因為這把劍是穆非城鑄的,他文化水平不高,按照傳說中的「翎紋纏」的錘煉手段鑄成,又以南方朱雀為原型,所以直接命名紅鳥又簡單又好記,送給了楚離涯。

    楚離涯接過劍的時候微微發呆,「你是什麼時候精通鑄造技藝的?」

    「靈陵教的啊。」穆非城說這話的時候一頭亂蓬蓬的毛紮了個馬尾拖在腦後,他的頭髮天生亂翹硬直,長長了還是蓬蓬鬆鬆的。手中像模像樣的拿著一卷竹簡專心於鑄劍的古法,「你不知道吧,靈陵說她想起來一些關於自己生前的事情她好像還是個鑄劍師呢,我喜歡木工機關,現在又學了鑄造錘煉,技多不壓身嘛。」

    穆非城這人的靈力資質在青城派弟子中也就算是中等偏上,但是偏偏手工製造這一類很有天賦,他鑄劍半路出家,卻依舊能進步飛快,送給楚離涯的火鳥的品質已經高於很多青城派鑄造支脈中專攻於劍道弟子的作品。

    「師父,你在三年前說過人間明靈素持續衰弱,如今已是修仙界人所共知之第一要緊之事,青城已經率先發出柬書邀請其餘三大門派道友前來青城共商此事……還有清雨為何一定要自閉靈力,下落不明的陳夜修……我總覺得陳夜修走後這三年的相對平靜是暴風雨前最後的一點安寧,師父,是有什麼真的要來了嗎。」

    「好霸道的劍氣火靈,當真了不得。」

    楚離涯正思忖著心中惦記之事,卻不料突然聽到一聲清朗少年之音從寒風的另一頭傳來,心中一凜迅速轉身望向對面,手握著劍柄隨時準備法力出招。

    「你是誰?」

    迎面走來的是個十**歲的少年人,頭髮用深色的長絛束著,一張俊眉修目的臉如同美玉,流暢皎潔的白色長袍在風中颯颯飛舞,一把金黃劍穗,黑色劍鞘的修長寶劍佩在他的腰間,這個習慣竟有些像陳夜修——但畢竟和陳夜修還是不一樣的,陳夜修除了標誌性的一身黑衣,還有那於萬千人中依然能被一眼認出的獨特氣質,而眼前這個少年雖然也是鮮衣怒馬,少年得意的姿態,氣勢上顯然沒有陳夜修來的詭譎神秘,如同蠱惑的鴆酒。

    估摸了一下對方的實力,大約是融合階段的凝元境界,和自己差不離多少,但是面生的很,道袍樣式也是和自己迥然,很顯然是個外來者。

    「在下太和宮門下,吳墨非,道號滄水,」吳墨非一拱手抬眼向著楚離涯笑道,「若是打攪了青城道友在此處修行,當真是得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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