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潛龍勿用 第十六章 鬧酒 文 / 一劍封喉
一聲聲吆喝,自必悅樓傳出,街上的災民便圍聚過來,越圍越多……
盧恩成被胖夥計抱著,依舊脫不開身,胖夥計仍然滿臉是笑,盧恩成卻是臉上熱乎一下,冷乎一下,白坨坨一片,紅撲撲一片:今兒這洋相出大了!咱堂堂盧家大少爺,以前是啥樣,現在這會兒又是啥樣?往後讓人說起這事兒,自己恐怕得買個耍獅子的笑臉殼殼戴上,否則,有何臉面見人?
「都散了啊,都散了,沒啥好看的……」一位夥計立在門口,貌似是在驅散圍觀者,可這一聲高過一聲,分明是在吸引更多人過來看道場哩。
寶子虎著個臉,眼睛瞪得酒盅盅似的,眉毛挑起,面色脹紅,拳頭攥得「咯崩崩」響,幾步走過去,準備讓那位看熱鬧不怕事兒大的夥計,吃一頓老拳……
寶子剛將拳頭舉起,卻見譚師爺和侯今春走過來了,便將拳頭放下,歎了口氣,撩起衣角,擦著腦門頂的汗珠子。
「寶子,這是咋回事兒,幹啥哩?」侯今春幾步搶過來,見胖夥計抱著盧恩成,怒喝一聲,「放手!瞧你那豬身子,敢在我家少爺身上蹭……」胖夥計倒是不惱,「喲,侯幫主啊,我這兒給盧少爺賠情道歉哩!今兒盧少爺和寶子哥吃飯,有個兄弟不長眼,得罪了二位……」
譚師爺兩手背於身後,慢慢踱過來,躺在地上的瘦夥計,原本還在一聲聲叫喚,瞥見譚師爺那兩道寒如刀光的視線,不禁啞了聲,捂著胸膛,只是咳嗽,再不叫喚了。起先那位在門口起哄的夥計,趕忙走過來,端了一把椅子,「譚師爺,您坐……」胖夥計也鬆開了盧恩成,朝譚師爺拱手,「譚師爺,今兒實在對不住各位,實在對不住,都怪我那兄弟不長眼……」
侯今春轉過身子,衝門外看熱鬧的災民吼道:「看什麼看?這兩天吃粥都吃精神了,哪兒涼快上哪兒躺去……「說著,便開始挽袖子,災民們一看,趕緊散了……
譚師爺將椅子讓給盧恩成,用手捋捋鬍須,「你們必悅樓如今真是大鵬展翅,一飛沖天啊!這翅膀硬實了,敢飛了,就不知道天有多高,雲有多厚了?是不是以後我們家老爺夫人來吃飯,你們也是這麼個熱情招呼?是不是?「
「譚師爺,必悅樓今兒招呼不周,您老消消氣,小的給你賠不是了,賠不是……」說著,胖夥計抬起手來,「啪啪啪「,左一耳光,右一耳光,朝自己胖臉上一頓猛扇!
「行了,我譚某人可受不起這個。再上一桌菜,再來兩罈酒,盧家人肚子大,胃裡頭能跑船……」譚師爺朝盧恩成略一欠身,「少爺,您請——」
重新換了個房間,盧恩成,譚師爺坐於上位,侯今春和寶子分列兩旁,菜已上齊,酒亦擺好,譚師爺倒出四碗酒,分列各處,舉起碗來,「來,乾一碗!」
一罈酒見底,又啟開一壇,盧恩成問,「師爺,侯幫主,你倆今兒幹啥去呢?要不是你們,我這丑就出大了……來,我再敬二位一碗!」
侯今春喝下一碗,將舌頭外吐,歎了口氣,說:「凌江枯水,腿彎子都淹不住,船幫那些個散戶,見今年這光景,沒啥來路錢,竟嚷嚷著要劈船當柴火燒,唉,真是眼光比耗子短啊!我這人嘴笨,不會說話,只有勞煩譚師爺出馬,挨家竄戶說道理……」
寶子本就酒量差,喝這二輪酒,愈加不敵酒力,舌頭捲著說話,「那……侯幫主……侯幫主幹啥哩,他咋不……說道說道?他要說道幾句,誰……誰他娘敢劈船?」
聽到這話,侯今春兀自倒出一碗酒,一仰脖喝完,「咳,侯幫主生我的氣,說我亂放箭,不講義氣,攤子一撂,上洞陽宮跟道人們練拳去了……少爺,師爺,你們給評評理,評評理……我看那賊小子不要命地和他纏,怕他年紀大,吃虧,毀了江湖名聲,才出手放的箭!你們說,我侯今春有啥錯?我侯今春是個不講義氣的人?」
譚師爺夾起一截肉絲兒,放進嘴裡,嚼得鬍鬚一長一短,「今春,侯幫主為人忠善,性情秉直,口無遮攔,你莫生他的氣。他已是黃土埋到半截身的人,江湖越老,膽氣越小,經不起大風大浪了!盧家大船幫,遲早還是你姓侯的來打理,忍得一時氣,方能處處平啊……來,今春,咱喝一個,老夫提前預祝你榮任大幫主!」
侯今春又喝下一碗酒,抹抹嘴,夾菜壓壓酒,將筷子捏在手裡,轉頭問盧恩成,「少爺,那個陳叫山,是他娘的啥來頭?」盧恩成一聽到陳叫山這仨字兒,氣就老往頭髮上竄,但又覺得自己堂堂盧家大少爺,豈可與他相較之,不易表現出太激烈的情緒,便不屑地說,「山北來的個窮土孫而已……」
「啪」地一聲,侯今春將筷子朝桌子上重重一拍,震得碗裡的酒都跳濺起來,「那他娘的他裝個屁啊?你瞅他那慫樣,往那兒一站,說得唾沫星子亂飛,說個慫啊說,我真想上去給他幾個大耳刮子!他娘的個山北窮貨,真不知道樂州城有多大,凌江水有多深,他算哪個褲襠裡冒出來的狗球驢卵子?還敢搶盧家的風頭,敢代表盧家說話,他說熬稠粥,就熬稠粥,他這是把咱盧家往面子上逼哩,老爺夫人不跟他一般見識,可我侯今春,就是看不慣!要是逮著機會,這慫貨落我手裡,不要他的慫命,也得讓他掉三層皮,跪下來舔我****求我……要不然,他還真不知道馬王爺有三隻眼哩……」
「對!使勁揍,往死裡揍……」寶子趴在桌子上,腦袋都扶不穩當,耳朵卻倒尖,「這小子我也瞧著不順眼,就是個欠揍貨……」
譚師爺手撫鬍鬚,正襟危坐,若有所思,一言不發……
寶子卻將椅子挪了挪,一手搭在譚師爺背上,酒氣沖人,舌頭打卷,「譚……師爺,你要想個法子,給……給給咱少爺,出出出這口氣啊……」譚師爺被寶子拍得前搖後晃,卻不怒不躁,怡然自得地手撫鬍鬚……
盧恩成見寶子說話沒高沒低,忽深忽淺,且這般不尊重譚師爺,怒了,猛一拍桌子,「寶子,幾碗酒就把你喝成這樣了?撒泡尿照照你自己,照照你那熊樣,有沒有一點尊長敬老?有沒有一點禮義廉恥?」
寶子正拍著譚師爺,手掌猛一停,轉頭瞪著眼睛,看向盧恩成,「少爺……少爺!你瞧不起我……你半隻眼睛,都瞧不起我……對……不對?」
侯今春見這架勢,趕忙來勸,寶子卻一下將侯今春的手掃開,「少爺……你就是瞧不起我!你……你們都瞧不起我!我……我寶子做啥對不住盧家的事兒了?做啥對不住盧家的事兒了?我……我沒做啥對不住盧家的事兒……」說著,胳膊一攬,將譚師爺的脖子攬過來,「譚師爺,我做啥對不住盧家的事兒了?」然後,又轉向侯今春,也將侯今春的脖子攬過來,「侯……幫主,你……你你你說,我做啥對不住盧家的事兒了?」
盧恩成被氣得不輕,一把拽著寶子的衣領,「王寶子,你鬧啥鬧?你怕必悅樓的人,不知道你嗓門大?」
寶子推開盧恩成的手,站起身來,踉踉蹌蹌,後退幾步,將椅子撞倒,索性抓過酒罈子,脖子一仰,「咕咚咕咚「一陣喝,喝到再也倒不出半滴酒,將酒罈子高高舉起來,朝屏風上丟去,「嘩啦」一下,屏風應聲而倒,酒罈子也摔了個七零八落……
寶子揉揉眼睛,復又將眼睛睜得比碗口還圓,瞳孔裡彷彿燃燒著熊熊大火,眸子裡似乎沖蕩著鮮血,一把抓起倒在地上的椅子,抬起膝蓋,用力一折,椅子斷為了兩截——「我沒做對不住盧家的事兒,我沒做!憑啥你們都瞧不起我,憑啥?」
必悅樓裡的人,聽見這邊響動,連忙趕來,胖夥計推開房門,見滿屋狼藉,眉頭微微一皺,但轉瞬又是滿臉堆笑,「哎喲,對不住各位,實在對不住各位,必悅樓招待不周,招待不周……」
譚師爺走到胖夥計身前,從兜裡摸出一把錢,「叮呤光當」放到了胖夥計手裡,然後,湊到胖夥計耳邊悄聲言語。
半晌,胖夥計領著八位身高體壯的後生,忽啦啦走了進來,走到寶子身前,先賠了個笑臉,「寶子哥,莫生氣,莫生氣,哥幾個給你賠不是了……」說罷,一聲招呼,八個強壯後生,抱腰的抱腰,抬腿的抬腿,架胳膊的架胳膊,直將寶子直挺挺地抬了起來……
寶子兩腿又縮又蹬,大光頭四下亂撞,肚皮一下又一下地朝上頂,扯著大嗓門,扯得脖子上紅筋亂冒,「放開我,放開我,我沒做對不住盧家的事兒,我沒做……」
寶子的喊叫聲漸漸遠去了,聽不見了,胖夥計依舊滿臉陪著笑,「幾位,招待不周,招待不周,多多擔待,多多擔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