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潛龍勿用 第229章 仇恨 文 / 一劍封喉
孫縣長略一沉吟,轉頭問,「姓閆的死了沒有?」
梁州船幫的人說,「不曉得哩……我們沒到跟前去,聽槍聲亂得很,估計木頭被陳叫山給劫了……」
萬青林原本喝了杯酒,臉色紅紅,此際聽聞此事,臉色遂即變得鐵青,將摔砸在地的酒杯碎屑,又以腳尖一踢,「陳叫山,若不取你腦袋,我萬青林誓不為人!」
孫縣長見萬青林如此怒不可遏,眉毛輕跳了一下,唇角有一絲不易覺察的笑意,但似流星劃夜空,瞬即而逝,伸手輕拍萬青林的袖子,「萬少爺,不必如此動怒!陳叫山猖狂日甚,是還沒有見識到你萬家的江湖老辣……此事權且放下,平心靜氣,再尋會,在你萬家面前,陳叫山不過碎娃一個,他哭爹喊娘的時候還沒到哩……」
孫縣長一邊勸慰,一邊細細打量著萬青林的臉色,萬青林斜視桌下,胸口起伏著……孫縣長長吁出一氣,看似為之前所有計劃被破壞之唏噓,實則是為樂州盧家與梁州萬家之間,搭建起了仇恨之橋,感到一絲莫名的快慰……
孫縣長與余團長回到縣府後,將房門一關,孫縣長的手指頭,便戳到了余團長的腦門上,連續地戳戳點點,卻沒有說出一個字來……
余團長縮著脖子,彎腰,低首,眼睛看著地面,也不敢亂動亂說……
孫縣長將手指收回,變作巴掌,猛地朝上一揚,便要朝余團長的臉上扇去,扇到一半,卻忽然停住,掌風呼吹過來,余團長嚇得眼睛一閉,只覺著睫毛上一陣涼意……
孫縣長收了巴掌,兩手背在身後,在房間裡轉了兩圈,一步邁出,坐到了椅子上,翹起二郎腿,忽然放聲大笑起來……
余團長這才睜開眼睛,轉頭看著孫縣長,見孫縣長笑得身體抖動不停,一縷頭髮抖散下來,蓋住了半邊眼睛,也不抬手去捋,竟還拍打著椅子扶手,笑得聲音愈加響亮了!
余團長被孫縣長這笑聲,笑得渾身發緊,發冷,發毛,卻又不敢隨便開口說話,只得傻傻怔怔地看著孫縣長……
孫縣長笑了一陣,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用袖子一拭眼角,見袖口上潮潤著,且有白色眼屎,用指甲輕輕一彈,轉而正襟危坐,一臉嚴肅,深深吸了一口氣,「山奎,這是好事情啊……」
余團長怕自己胡思亂想,耳朵出了問題,嘴唇張了張,試試探探問,「啥……啥好事?」
孫縣長又用袖口擦拭著眼睛,鼻子裡「哼」了一聲,「失之東隅,收之桑榆,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難道不是好事嗎?」
孫縣長從椅子上起身,面向窗戶,看著藍瑩瑩的天光,背對余團長,「靠不住的人,終究要做靠不住的事,一根樑柱朽壞,大廈有將傾之危,及早更換,為時不晚啊!」
余團長起先一頭霧水,不明白什麼是「東隅」,什麼是「桑榆」,什麼是「福」,什麼是「禍」,現在一聽,大許明白了一些……
孫縣長轉過身來,走到余團長身前,拍拍余團長肩膀,「還好,還好,沒有那麼糟糕……」
余團長見孫縣長臉色緩和了許多,亦無剛才那歇斯底里的笑意,心中稍微安實一些,便說,「縣長,萬一姓閆的被陳叫山綁了,會不會順嘴亂咬一氣?」
「呵呵,山奎啊,你歷練果然不夠,世事覺悟尚淺啊……」孫縣長微微一笑,「姓閆的八成是活不了的,要麼被人家打死,要麼他自己了斷……退一萬步說,他就算落在了陳叫山手裡,瘋狗一般亂咬,又能如何?世事如棋局,有時候要的是一子,有時候要的是一勢,棄子取勢之理,你懂不懂?姓閆的不管是死是活,我都要棄他,此子一棄,滿盤皆活,山高水長,海闊天空啊……」
「縣長的意思是……無論他姓閆的怎麼說,我們都治他以罪,說他私自砍伐囤積紅椿木,偷偷販運斂財,一切都是一人擅自妄為……」余團長說到這裡,見孫縣長並無接話之意,便繼續說,「如此一來,姓閆的就是說破嘴皮,也屁用不頂,我們只一口咬定,他就是我縣府保安團的敗類,他百口莫辯!至於他咬到縣長你,咬到我,咬到何老闆,都成了他困獸猶斗、窮凶極惡的一面之辭,陳叫山不會當真的……」
「嗯,妙哉!」孫縣長連連擊掌叫好,而後看著余團長的眼睛說,「不過,你說對了八成,還差了兩成。其一,陳叫山就算將他姓閆的話,聽進了耳朵裡,就算他陳叫山心裡當了真,面子上也不會當真的,只會裝作不知,亦將所有罪狀,全然按到姓閆的一人頭上!這其二嘛,若是姓閆的連譚宗硯那老東西也咬出來,那就更妙不可言了,盧家的暗鬥,變成了明鬥,一個是籌謀多年,老謀深算,一個是初來乍到,卻風頭無二,殺伐決絕那就真有好戲看了……」
「可是……」余團長眉頭一皺,「縣長,若真是那樣,譚師爺豈不是恨死了我們,日後也不會再願意與我們合作了?」
孫縣長連連擺手,「恰恰相反,若真是那樣,譚宗硯就算恨我們恨得咬牙切齒,也只會暗地裡咒罵姓閆的,表面上依然要依附於我們……你想想看,沒有外力之介入,就憑他譚宗硯一己之力,如何與陳叫山鬥?便為自保,亦起外心啊……」
「陳叫山就算表面上嘻嘻哈哈過去,從此之後,必然將我們視為敵人!」余團長不無憂慮地說,「縣長,以你之見,我們下一步如何應對?」
孫縣長又笑了起來,將額前一縷抖下的頭髮,朝上一甩,「正所謂,低頭不見抬頭見,抬頭不見一城站,陳叫山就算將我們視為了敵人,只要我們不出昏招,不要讓人家捏了把柄,那麼,敵人也好,朋友也罷,便皆在一線之間。見了面,你好我好天氣好,你喊他一聲陳隊長,他就得回你一句余團長,彼此寒暄,嘻嘻哈哈,心照不宣,樂得自在……」
說到這裡,孫縣長忽而又問,「山奎,你覺得此次事情,一番迂迴兜轉,最大的失誤是什麼?最大的收穫,又是什麼?」
余團長看了一眼孫縣長,兀自又緊盯地面,用手摳著下巴上的胡茬,「最大的失誤……最大的失誤就是姓閆的,一顆老鼠屎害了一鍋湯!最大的收穫嘛,嗯,讓我想想看……如果姓閆的,把譚師爺咬出來的話,最大的收穫,就是陳叫山和譚師爺勢如水火,我們可坐山觀虎鬥!」
孫縣長的舌頭在嘴巴裡一直轉著,待余團長說完,鼻子裡長吁一氣,說,「最大的失誤,是我們沒有自主的良策,一切全聽了譚宗硯那老東西的,事不唯己,控馭則失呀!無論是取湫也好,劈船也罷,紅椿木也好,殺人栽贓也罷,都是譚宗硯的腦瓜想出來的,我們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有些對,有些錯,諸多行動的時間把控,對棋局變化之應對,對可能所遇之困難預估,皆有不逮之處!唉……細柴熬湯,怎能出味?」
「至於這最大收穫……」孫縣長略一沉吟,笑得詭異起來,「以我所策,原本想的是,適時將紅椿木送於梁州萬老闆,讓萬家落我們的人情,掣肘盧家,打壓陳叫山,日後再慢慢籌謀,挑起盧家與萬家之爭端仇恨來……現在你也看到了,萬少爺碰了一鼻子灰,氣得五臟欲裂,恨不能將陳叫山碎屍萬段,樂州盧家與梁州萬家之仇恨,提前爆發出來,於我們而言,難道不是最大的收穫麼?」
「縣長高見,縣長高見……」余團長連聲誇讚,拍了一陣馬屁後,忽又問,「縣長,那批木頭怎麼辦呢?」
孫縣長抿了抿嘴,將手一揮,「全都送給陳叫山吧!」
「縣長,這是為啥呢?」
孫縣長拍拍余團長的胳膊,「山奎,你見過逗蛐蛐麼?」余團長點了點頭。孫縣長便又說,「兩隻蛐蛐裝在罐子裡,走來動去,卻就是斗不起來,怎麼辦?斗蛐蛐的人,就會拿一根小棍兒,朝這個蛐蛐一捅,朝那個蛐蛐一撥,三兩下,兩隻蛐蛐就咬一塊去了……咱現在就是斗蛐蛐的,那批紅椿木,就是那小棍兒……」
「我明白了……」余團長說,「咱以那批紅椿木是姓閆的之罪證為借口和理由,拱手讓給陳叫山,更將我們與這一切劃清界線,讓姓閆的死有餘辜,同時!又賣了陳叫山天大人情!更重要的是,盧家得了這批紅椿木,萬家就更恨盧家,兩家的仇恨就勢如水火,不可調和了……」
孫縣長連連鼓掌,誇讚余團長,而後,轉身打開了窗戶,看著窗外初升的太陽,此際,朝霞滿天,紅紅的光亮,將孫縣長胸前的紐扣,映照得熠熠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