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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潛龍勿用 第230章 瑞雪 文 / 一劍封喉

    時令近冬至,樂州迎來大年饉後的第一場雪。

    頭天夜裡,天空像磨面坊的頂漏風了一般,細細碎碎的白屑,悠悠輕輕地飄,風冷若刀,尚未落至地面,便被吹得不知蹤影……

    陳叫山燙了一壺酒,與駱幫主、侯今春,坐在火盆前,以最小的牛眼杯,輕輕品咂著。駱幫主喝得滿面紅光,解了褂子的襟扣,暢著胸膛,以火鉗撥弄著炭灰,不無感慨地說,「人就跟莊稼一樣,一茬一茬的,我這一茬,老嘍,起了鐮,拔了根,就看你們新一茬了……」

    陳叫山如今是樂州城當仁不讓的頭號紅人,在大院之外,有取湫成功之名,大院之內,有為船幫解困之功!侯今春原本心存嫉妒,多有不服,但自城東官道槍戰之後,侯今春再無嫉妒,徹底服氣了!

    因而,當駱幫主提說,要侯今春以後和陳叫山精誠團結,為盧家興盛出力盡責時,侯今春將胸膛拍得「啪啪」響……

    第二日天亮,虛飄了一夜的雪,竟然坐住了,有半筷子深。

    盧家大院的脊上,銀亮絨絨,五脊六獸僅露個腦袋頂,空地處則又白茫茫一片,天早,沒有一個腳印,人們開門推窗時,便「呀」地一聲叫……

    曠野上,田地裡,河岸邊,處處銀白,沒了本來面目。

    瑞雪兆豐年。

    歡喜的人們,各自有著各自的歡喜。

    陳叫山跟姚秉儒知會了,讓一批太極灣兄弟,留在了樂州城,同時,又有許多年輕後生加入盧家衛隊,一時間,陳叫山兵強馬壯!

    每日寅時,無論天晴下雨,陳叫山便會帶領所有兄弟,來到城東荒灘地附近,習練功夫!

    天晴時,旭日東昇,霞光紅紅,十個兄弟統一光著上身,「嘿嘿啊哈」地踢腿、出拳、擰身,一拳打中朝陽,一腳踢碎霞光,一滴滴汗珠子,甩向白雲藍天……

    下雨時,仍舊是光著上身,「嘿嘿啊哈」吼喊一片,汗珠隨著雨珠飛,胳膊揮出勁風舞,腳尖踢出泥漿濺……

    而今下雪了,陳叫山帶頭脫了上衣,起雪,在一身腱子肉上擦拭,擦得渾身發紅,兄弟們紛紛效仿,雪擦身,「嘿嘿啊哈」吼喊起來,雙腳踏在地上,震得大地連連顫抖,震得凌江之水嘩啦啦流,震得樂州城牆上的紅燈籠晃晃悠悠……

    「身體要如鐵似鋼,精氣神要如初升太陽,冬練三九,夏練三伏,萬難不懼,才是真漢子!」陳叫山喝喊一陣,在手中團出一個雪球,一拋,一拳打出,雪屑飛散……

    夫人今兒個也起了大早,手裡捏著三小姐盧芸鳳的來信,曉得芸鳳馬上就要從上海回來了,一臉歡喜!

    夫人將信讀了一遍又一遍,仍嫌不過癮,喊了禾巧來一起讀,笑說,「不知道上海下雪沒有,這鬼女子,一年到頭穿裙子,像這天,多冷啊……」夫人望向窗外一片銀白,禾巧便說,「上海是不會冷的,就算冷,三小姐也不怕的,三小姐愛活動,一活動就熱乎哩……」夫人用指頭彈著信紙說,「愛動是愛動,你瞧瞧,如今這字都寫成啥樣了,去了上海兩年,把我以前教的法帖意,差不多都丟光了……姑娘家家,寫字跟女紅一樣,字不俊,人也就不俊了……芸鳳要是像你一樣,字這麼俊,可就再好不過了……」

    老爺今兒也起了大早,三太太的小腹已微微隆起,老爺常讓三太太端端站在跟前,上下打量一番,而後說,「嗯,男上懷,女下懷,這次準是個帶把兒的……」三太太便撇了嘴,「咋,不帶把兒就不要啦?」一指頭戳過來,將老爺的臉蛋戳一個小窩,老爺倒嘿嘿地笑了,「不許生氣,不許生氣哈,生氣傷胎哩……」

    老爺拿了一把小釘錘,在磨刀石上輕輕地為三太太砸核桃,為使核桃肉完整渾全,老爺砸得極細心,一圈圈轉著砸,力道用得恰好。()儘管蹲著,憋得肚子難受,但老爺一釘錘一釘錘地敲,毫不懈怠。

    三太太拿了棉大衣,要給老爺披上,老爺轉頭說,「你甭管我,好好歇著去,這不,我一頭汗哩,冷啥?」

    在這下雪的清晨,二太太也歡喜得很:自從四小姐盧芸霞身上來了月紅,這小妮子彷彿懂事多了,再不爬高上低,搭梯子上房,光腳丫爬樹了,毛筆字寫得越來越認真,越來越好看,經常被先生劃了紅圈。

    二太太手裡捏著針線,一針一針地為芸霞縫著手套,手套很薄,裡面帶絨絨,指頭蛋蛋可以露在外面,握筆寫字,蘸唾沫翻,都不費事兒了。二太太一邊縫著手套,一邊看著門外的雪景,那簷下的一盆金黃雛菊,如今剛開,盆沿上一轉白乎乎,綠葉和金花,在雪光映亮下,愈發精神了,就像芸霞一樣精神懂事了……

    天降瑞雪,少爺盧恩成推開門時,也歡喜得很。岳丈大人唐老爺,悄悄托人進山,給盧恩成弄了兩根虎鞭,一根碾了粉末,灑在藥湯裡喝,一根泡在藥酒裡喝,唐老爺一心盼著外孫,思來想去,覺著自己女兒唐慧卿身子沒麻噠,估計是女婿盧恩成的問題。男人要想補,虎鞭不能離嘛……

    盧恩成喝了虎鞭酒,常感塵根有力,熱血蓬勃,一到天擦黑,便和唐慧卿關門歇息了,唐慧卿自是無限消受,盧恩成也豪情大發,感覺如此雄風威猛,顛鸞倒鳳,深耕細作,悉心播種,來年焉能沒有收穫?

    「恩成,這天冷的,你開門做啥呀?」唐慧卿走過來,給盧恩成拿了條圍巾,繞到脖子上,盧恩成將圍巾取下,圍到了唐慧卿脖子上,在唐慧卿臉蛋上擰了一下,「慧卿,你爹給弄的藥酒攢勁哩,下雪冷啥?下刀子都不冷哩!你看這雪多好,好兆頭呀,只要咱種得勤,不怕沒果子呀……」

    丫鬟蓮惜恰巧提著銅壺去燒水,經過門口聽見了這話,臉便紅了,唐慧卿一把打開盧恩成的手,「去你的,說話就沒個正經兒啊?」

    瑞雪撲罩盧家大院,也撲罩王家鐵匠鋪,雖然天剛亮不久,此際裡,年輕後生們卻開始打鐵了,「叮叮光光」一陣砸,「呼哧呼哧」風箱一陣扯,王鐵漢端了茶壺,站在鐵匠台前,抿一口茶水,便指點一下砸錘的角度和力道,「刃處向外輕,背處朝裡重,對對,不要慌,一錘一錘地來,一下是一下嘛……」

    來年有豐兆,許多莊戶人家便早早準備起了鐮、鋤、橛、鎬,鐵匠鋪的生意紅紅火火,就跟煉鐵爐裡日夜不息的火焰一樣……

    鄭半仙曉得自己不能吃閒飯,便幹起了老本行,在鐵匠鋪門口,支起一桌一椅一長條板凳,掛起一面旗旛,上一個大大的漢隸「卦」字,每日裡為人求籤卜卦,通點吉凶,拆解八字,辨合姻緣。鄭半仙一肚子學問,做個算命先生,本就大材小用,卦攤支出沒天,來者便絡繹不絕,名氣越傳越大了……

    今兒下雪,街上人少,鄭半仙難得的清閒,王鐵漢從院裡出來,見鄭半仙不停搓手,便將自己的茶壺給了鄭半仙,要鄭半仙暖暖手,而後,長吁一股白汽,忽然說,「鄭兄,你幫著算一算,我那老嫂子現在到底還在不在?這麼大的雪,她在哪兒呢?」

    自從吳氏不辭而別後,王鐵漢心中之愧,一直不得消散,時時惦記此事,可惦記歸惦記,只在心裡,嘴上不多說。因為吳氏當初出走,蓋因一幫子徒弟鬧騰的結果,王鐵漢若是老提說吳氏出走之事,又擔心說多了,徒弟們心中也跟著生愧……

    鄭半仙聽了王鐵漢的話,望著遠處樹上的一層白雪,時有鳥兒撲躍,雪屑「撲簌簌」地落,樹葉雖枯,雪落之後,再迎春日,不是又到返青欣榮之時麼?花開花落,葉枯葉榮,雁飛燕歸,日昇月落,光陰流轉似有輪迴,可人呢,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呀……

    鄭半仙放下手裡的茶壺,過籤筒,一陣搖晃,朝王鐵漢跟前一遞說,「兄弟,我知道你心中所想,你現在閉了眼睛,默想吳氏面容,或者曾經往事,然後,你抽四根簽來,我們共同審斷審斷……」

    王鐵漢便閉了眼睛,深吸一口氣,忽地想起了曾經跟陳叫山,用井水兌酒合喝的那天,吳氏曾抱怨說,「貴楷,柴米油鹽是小事,細水長流是大事,以後再不可這麼大大豁豁……」並誇讚陳叫山說,「叫山是個好娃,人體面,心還細,闖江湖過日子,都成!將來,我一定給你尋個好媳婦兒,一般的閨女可不中,得頂好,頂頂好……」

    繼而,王鐵漢又想起陳叫山曾患了惡犬疾,吳氏又恰巧將她男人的衣服,送給陳叫山穿了,王鐵漢便數落吳氏時的情境:吳氏來到院裡,對王鐵漢說,「貴楷,我給叫山那件褂子,原來本想著是給正堂穿的,正堂還沒上身穿過,人就走了,會不會……」王鐵漢一聽此話,差點跳起來,「哎呀,嫂啊嫂……我說啥好哩?你沒給我正堂老表穿過,可那也是他的個念想啊……」

    王鐵漢抽出了四支籤,鄭半仙將其平平放在桌上,左右調換一陣,而後緩緩讀著

    清幽自信得天放

    林竹陰清隨所向

    引類錄賢期茂異

    幽湍大放作激浪

    王鐵漢一臉懵怔,便問此簽何解……

    鄭半仙背手仰天,望著週遭銀白,遠山皚皚,雲天沉沉,唏噓無限地說,「吳氏應在人間,雖一時受難,但終究無咎,當可成大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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