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潛龍勿用 第335章 組織 文 / 一劍封喉
陳叫山為白爺將腳擦好,穿好鞋子,坐下來交談諸多話題,這師徒之間,心裡皆知此刻的別離情緒,言語之間,雖平和,而不失惜別感念之情……
陳叫山出於感激,白爺出於欣慰,師徒二人,細細敘談……
然而在此時,西京城的另一處,卻開展著一番關於陳叫山的辯論,辯論幾方,各執其由,言語交匯,頗多激烈……
這辯論,這交匯,緣於一個人吳先生。
吳先生,姓吳,名勁秋,字龍軒,北平人。
吳先生出生於書香門第,其曾祖父,前清時乃從三品官職,任宣慰使。而至吳先生父親一輩時,依外人所見,吳家依舊富貴榮華,實則家道已中落,難比往昔。
從大清,到民國,吳家經歷一番動盪,此動盪,非個人一家一族之榮辱沉浮,恰是整個時局顛覆所致。由此,吳先生從「少年不識愁滋味」,經歷了「卻道天涼好個秋」,世態炎涼,人情冷暖,嬉笑怒罵,逢迎避趨,在吳先生胸中,猶若沃土植花,肆意瘋長,自有一番崢嶸……
正所謂,大船擱淺朽枯,猶有八百鐵釘,吳先生雖未能如祖上從仕而榮,詩書飽讀,滿腹韜略,也謀得教書育人之職,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依吳先生之性情,循世道唏噓之感懷,倒也兩相合宜……
若是一代榮華,後幾代榮華,榮華接續,或者,一代庸碌,後幾代庸碌,庸碌承之,卻倒罷了……
正如曹雪芹,極致絢爛,猶未醒夢,待夢醒時,卻見花已非花,人已非人,事已非事,其巨大反差之中,嗟歎世事蒼涼,變幻不由人意,浮沉怎可先知?由此,從春花秋實,到草枯木朽,萬物蕭索,滿目索然間,執筆在手,一盡胸中萬般唏噓,遂即而成傳世之名篇《紅樓夢》。
吳先生不似曹雪芹這般執筆而書,以成巨著,但亦有祖上骨血、思想、家風、祖訓之浸『淫』影響,反差之冷,猶自感心……
吳先生在教書之餘,時常在探問,國為何,家為何,人為何,世情為何,甚或理想為何,現實為何?思慮久了,局部有所清晰頓悟,但更多處,卻是疑惑茫然,未能自解……
三年前的一個冬夜,吳先生所在學校的李校長,約吳先生去他寢室喝酒……這一次喝酒,從此改變了吳先生,吳先生就此不再有往日諸多困頓,心境大變,曉得諸多先進的思想,於自己,於同事,於學校,於北平城,於整個中國,於芸芸眾生,皆感有所體悟,遂而成一方向……
正如李校長讓吳先生,揚起了右臂,站在一面上面繡著鐮刀和斧頭交錯的旗幟前,李校長說一句,吳先生說一句,口口耳耳所傳遞的那些話語一般……也正如李校長送給吳先生一把折扇,上面書寫的「前路猶難,其道光明「八個大字一樣……
兩個月前,一個吹著大風的下午,吳先生所在的學校,來了一夥身穿黑色對襟衣的人,說要帶李校長去一個很遠的地方,見一些老朋友……
其時,吳先生正在給學生們上課,忽有一位高年級的同學,急匆匆跑進了教室,說李校長要出一趟院門,也許要很長時間才能回來,學校的日常教務工作,暫由吳先生來接替,並交給了吳先生一本工作日誌……
吳先生「唔」了一聲,說「曉得了……」,沒有出教室,隨手將李校長的工作日誌,丟在了講桌之一角,繼續為學生們上課……
對於李校長的離去,吳先生知曉這一別,十之**,便是永別,李校長有太多的話,根本來不及告訴自己……
深夜子時,吳先生拉好了窗簾,反鎖了房門,將李校長的工作日誌,擺在桌子上,從床底下的地洞裡,取出一瓶透明的藥水,以鉛筆裹了乾淨紗布,蘸了些許藥水,從工作日誌的封面、扉頁、封底開始,輕輕塗抹,於是,那封底上便顯現出密密麻麻的文字來,有人名,有地名……
吳先生忍著內心的悲痛,一頁頁、正反兩面地塗抹藥水,最後,方才知曉,李校長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在每一頁的背面,皆有許多的工作心得,以及未來的暢想……
後來,學校來了一位姓金的新校長,學校的老師和學生,皆以為,原先的李校長,興許是到別處就職了,惟獨吳先生很清楚,李校長永遠不會再回來,哪怕是工作之餘的走訪……
新來的金校長,時時處處對吳先生頗多關心,但在吳先生的意識裡,那位金校長是有備而來,是專事專人前來學校就職的。
以吳先生從李校長那裡學習到的諸多經驗,吳先生知道了第一,自己不能再在北平城裡開展任何形式的工作,無論輕重緩急,一樣都不可以了;第二,自己也必須要離開學校,最好是離開北平城,走得越遠越好,至於何時歸來,或者永遠不回,一切,都只能依據現實情況了……
吳先生在一次元旦聯歡會上,遇到了唐嘉中,那天晚上,唐嘉中在幾千人的大禮堂裡,激情飛揚地朗誦了一首新詩……其後多次接觸,吳先生與唐嘉中關係漸近……
待一學期的教學工作完成,學校要放寒假,吳先生已然知道,這是自己離開北平城最好的時機……
吳先生知曉唐嘉中是怎樣的一位熱血青年,有一顆為了理想,而類如鮮花怒放般跳動的心。唐嘉中也感覺吳先生非同一般的教書先生,胸中存有的抱負,遠比只為稻粱謀,切近眼前利的市井中人,更加長遠,更加宏闊兩人之間,年齡懸殊,卻永遠不乏一種粘結的東西……
吳先生隨唐嘉中一起來到西京後,他未忘自己肩上的職責和使命,很多次,他以拜訪朋友為由,依照潛藏在自己心底的那些人名、地名,四處走訪,拜會朋友故交……
然而,現實的情況是,有一些人,已經如李校長一樣,所謂去了很遠的地方,去見一些老朋友了;另有一些人,熱情招待之餘,臉上的表情,熱情有餘,誠懇不足,閃爍其詞,拐話攪辭,吳先生便心中一陣陣悲涼和慶幸,亦有後怕,吳先生知道,這一些人,已經不再是他們的同志,人各有志,不可強求……甚至,還有一些人,熱情有,誠懇也有,但以吳先生的判斷來看,他們,已然顯出了太多的機心,交流的話題,過於深入,相關的細節,過於追問,這種人,不僅僅不再是他們的同志,甚至已是敵人……
原本是為了解救陳叫山一事,吳先生找到了陸主編,雖然陸主編身負重傷,但兩位故友,談話頗多,其間,吳先生以自己的工作方法,進行著梳理,進行著判斷,最終認為陸主編這樣的人,雖然還不是同志,但可以發展為同志,日後,還可以成為好同志……
就在陳叫山和秦效禮,率領眾人去常家坊子探察的那個晚上,在陸主編家裡,吳先生向唐嘉中和陸主編,講出了自己的組織名稱,並暢談了組織的理想與未來構想,有傷在身的陸主編激動不已,不顧傷情,拿出了酒,三人喝完一杯酒,吳先生從陸主編家裡,取來顏料,在一塊紅布上,悉心畫出了鐮刀與斧頭交錯的圖案……
一如當初在北平的學校裡,李校長讓吳先生站在旗幟前一樣,儘管吳先生手繪的紅布上,鐮刀與斧頭,還散發著淡淡的顏料的味道,久久未散……陸主編的老婆不明白他們要做什麼,忙著在廚房裡給他們煮好了漿糊,親自端到了書房裡……
吳先生親手將手繪的旗幟,用漿糊貼在了牆壁上,吳先生說一句話,唐嘉中和陸主編,舉著右臂,跟著說一句話……
「我覺得,我們可以發展陳大哥進入我們的組織……」今夜,在陸主編家裡,吳先生將陸主編、唐嘉中,以及另外三位同志,匯聚在一起,開一個會議,會議中途,唐嘉中提議讓陳叫山也加入他們的組織,「以我對陳大哥的瞭解,他進入我們的組織,一定是最好的同志,而且,絕對不會背叛組織……」
另外三位同志,則認為:像陳叫山這樣的人,忠肝義膽,知恩圖報,愛憎分明,有理有節,這些,都沒有錯,但從事我們的革。命工作,不是江湖堂會,不是青幫、袍哥那一套體系……因此,像陳叫山這樣的人,就是一把鋒利無比的菜刀,用好了,砍骨剁肉,切菜雕花,順手至極,但稍有不慎,也會傷到自己……
陸主編則說,「陳叫山屬於那種稜角極為分明的人,以他的身份,如果加入組織,我敢說,一般的工作,他都能勝任,但不利於我們組織的保密紀律……因此,我的意見是,可以讓吳兄,抽空找陳叫山好好談一談!我們不能錯過好同志,但我們也不能將我們的組織,置於不安全不確定的變數中去……」
唐嘉中持一種意見,陸主編持一種意見,另外三位同志,又持另外一種意見,惟獨吳先生若有所思,始終沒有表態……
會議臨近尾聲,吳先生方說,「明兒一早,我要跟嘉中去樂州,西京的工作,就請你們四位同志,多多勞心了……至於陳叫山的事情呢,讓我再好好想一想吧……」